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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身世
周启明去公园的大门口坐5路公交车去干休所，我带着庆远、铭飞出小西门坐9路公交车回家。还没走到门口呢，铭飞忽然要拉屎，我说你这孩子直肠子啊，刚吃完就拉，回去再说。铭飞不干，说憋不住。这地方是公园的“郊区”，游人稀少，离公厕好远呢，我四下看看，指使大儿子：“庆远，带你弟弟到下面河滩那树丛里去，找个没人的地方。”
庆远皱着眉头冲他弟弟说：“铭飞你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快走！”
铭飞跟他哥哥往河滩走，一边还嘟哝着：“你你你，你是懒驴磨！”
我百无聊赖地等了十来分钟，那俩坏蛋还没回来。我只好下去找他们。
龙山公园其实不靠山，靠的是嘉州河的一段河汊。河汊东面开发整修后成了“划船区”，西面这一段还保存着古朴的原貌，杂木丛生，野草满地。我一面朝河床下面走，一面东张西望。走着走着，我突然在坡下发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那是一男一女。男的叫高春茂，是我们防疫站药械科的科长，女的叫陈颖，江东区嘉安医疗器械供应站的业务员。高春茂我自然认识，陈颖因为经常去药械科，所以我也认识。她今年31岁，长得不是很漂亮，但身材极好，走起路来风摆杨柳一般。偶尔在走廊或者院子里碰见她了，她都是很热情地招呼一声“陈科长”，如果我不忙，她还会停下来跟我聊几句。
由于工作关系，高春茂跟陈颖很熟悉，这是正常的；两人逛公园遇见了，站那说几句话，这也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情况是他们选得地方极不合适。他俩站在一个陡坡的下面，身处一片灌木丛中。那地方十分隐秘。
前些日子，我曾经听到一些关于高春茂跟这个陈颖“关系不正常”的传闻。不过我们防疫站跟同“系统”的那些医院有个共同之处，就是这一类或真或假、假多真少的“绯闻”比较多，多到大家都有些麻木的程度，一般没人把这当成什么大事。但是今天目睹的这一幕，让我一下子相信了我们单位的那些传闻，那就是，这个高春茂的确跟陈颖“有点事儿”，尽管我还闹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事。
按照周启明的“教导”，我正确的处世原则应该是“不显山不露水”地一直“隐”下去，所以我也不想闹清楚那是些什么事。我悄悄躲开他俩，下到河滩上找到了我那两个坏蛋。他俩拿着木棍，正在那“挖渠”引水灌蚂蚁窝呢。
晚上十点多了，去干休所拿新房钥匙的周启明才回到家里。我和周爸周妈在客厅正等得着急呢。
听到敲门声我赶紧去开门，见了他就埋怨：“你真是的，怎么玩到这个时候啊？”
周启明说：“我不是打电话告诉你了吗，在外面吃了个饭。”
“你吃的满汉全席啊，吃了好几个钟头。”
周启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俩聊的热乎，忘了时间了。”
周妈在一边问：“跟谁啊，就跟那瓦工师傅啊？”
周爸移开报纸，先关心他那“鱼塘”：“他真给修起来了？修得怎么样？”
周启明说：“不光修起来了，而且修得相当好。人家还主动在原来的图纸上加了个矮墙，说家里有小孩的话，挡一下比较安全。不光给咱修‘鱼塘’，那卢大哥还把葡萄架的柱子也给竖好了……”
“哎呀，这师傅可真好。”周妈赞道，又问：“那花了多少钱啊，你给人家钱了吗？”
“我要给他钱，他说什么也不要。说材料满地都是，只要用在老干部身上，人家干休所也不管；他说他是利用礼拜天干的，要钱的话算什么事儿啊。我实在过意不去，就请他出去吃了一顿饭。”
“嗯，嗯，这小伙子真不错，真不错。等我见了他，我也要好好谢谢他。”周爸赞不绝口。
周启明就笑：“什么呀爸，那不是小伙子，卢大哥都35了。”
我一边听着有两个没想到，一是卢文进的岁数，我还以为他不到30岁呢；二是周启明竟然叫他“卢大哥”，这说明两人“交流”的一定很不错。
事实是，他俩交流得确实不错。我俩躺到床上之后，周启明就很有感触地跟我说起了那个卢文进。
周启明这人自负甚高（连戴若思都说他“俯视红尘” ），能让他瞧在眼里的人（特指男人）不大多。但是他对卢文进的评价甚高，高的让我有点不大敢相信。
周启明去到新房院子里的时候，卢文进正在拾掇盖“鱼塘”的草苫子。见了周启明他第一句话就问：“你是陈科长的爱人吧？”
周启明忙点头，也问他：“那，你就是卢师傅？辛苦你了。”
卢文进说：“举手之劳，周科长别客气。”
周启明当时还以为我跟卢文进说过他是科长，后来才弄明白，那不是我说的，是人家卢文进“推理”出来的。前些日子我去给卢文进送“鱼塘”图纸的时候，卢文进说你画得还真是挺标准，我说不是我画的，是我爱人画的。他在农机局管基建，经常看图纸，所以凑合着能画出来。卢文进说，那他是局领导了？我说哪啊，跟我差不多。卢文进就是从“跟我差不多”这句话上，“推理”出周启明也是科长。至于他知道周启明的姓，好像是因为我无意中用了“我们家小周”这个词，被他记住了。
接下来，周启明就对卢师傅的“工作业绩”（人家不光给修了“鱼塘”，人家还主动给竖了搭葡萄架的柱子）表示衷心感谢，并要“按劳付酬”给他“工钱”。卢文进说你们太客气了，这点小活算什么呀？所以坚决不要那“工钱”；周启明没法，就说那我请你吃饭，卢文进也是“坚决”不去。这回周启明不干，说卢师傅你怎么这样啊，这样我们太过意不去了，不行不行，这顿饭你一定要吃，你不吃的话我今晚也不吃饭了。这样又推了半天，卢文进才勉强同意跟周启明去吃饭。不过他有个前提，就是不喝酒。他说他喝酒过敏。周启明便没有勉强他。
吃着饭两人就聊了起来。开始说的都是些可有可无的废话，不过后来越聊越投机，随着气氛原来越“和谐”，“交流”越来越深入，俩人便都说了各自的情况。周启明的“情况”比较单纯，但是卢文进的“情况”就比较复杂了。尤其让周启明没想到的是，这位“卢师傅”的身世竟然还十分“另类”。
卢文进是青海甘隆县人，生于1946年，父母都是贫困山区的农民。在他四岁的时候，生母病逝，后来父亲“续弦”，给他弄来个后妈比他爹还大三岁，而且还带着两个没有血缘的“哥哥”。从此后妈虐待他，两个哥哥欺负他，卢文进的童年便净剩下了悲苦和凄凉。十四岁那年，大哥在村里跟人赌钱赌输了，便偷了他“后爹”的十五块钱还债，然后栽赃到卢文进身上。卢父偏听后母的一面之词，竟然将卢文进吊起来毒打一顿，逼他还钱。卢文进一怒之下，将院子里的柴垛点燃，连夜逃到了四十里外的堂叔家里。结果那场火烧毁了家里的两间西屋，他那“二哥”还因为救火摔断了腿。卢父气得咬牙切齿，宣称找到“三信子”（卢文进的小名）要活剥了他的皮。卢文进见祸闯大了，便不敢回家，几天后跟着回来探亲的另一个远房堂叔去了内蒙古武祠县，在公社的铁矿当小工。几年后铁矿下马，卢文进无处可去，那堂叔的亲戚在嘉安三建公司当工区主任，便将他介绍到这边来干建筑。开始也是干推砖和灰的“壮工”，后来才干上的瓦工。不过别看他现在当着瓦工班长，他却不是正式职工，因为他的户口不在本地，好几次公司招工都没他的事，他到现在还是个临时工。
我听了以后感叹道：我的天，这人怎么这么倒霉啊。
周启明却若有所思地说：也不知怎么回事，我老是觉得俺这“卢大哥”挺神秘，他说的这些情况，跟他的现实好像对不起来。
我说：不会吧，他骗你干嘛。他就是三建公司的人，这没错吧？他说的以前那些事，也不是什么光荣事迹，他干嘛要编假话骗你啊。
周启明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他这个人看起来很有素质，说话条理分明，逻辑一丝不乱，表达恰到好处。他不像是个没见识、没知识的粗人。
我笑：你这个人，怎么看不起乡下人啊。中国多少农民，里面也有人才啊。就按照万分之一的比例，也有好几万“精英”呢。再说，人家走南闯北多少年，人家有阅历，人家也会不断地学习啊，提高啊，对不对？
周启明想想说：那倒也是。
这个话题从此放下，我俩再也没提起过。我们都没想到，其实这个话题的意义无比重大，并且跟我今后的荣辱沉浮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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