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接线员与他的占星师

　　那东西爬出泥土的动作不算快，甚至带着一种僵硬的滞涩感，但正是这种缓慢，反而更添几分视觉上的折磨。它全身都暴露了出来，身上挂着破烂不堪、沾满泥污的布条，勉强能看出是某种制式的服装，或许很多年前，它也曾是个“人”。

　　浓郁的尸腐味几乎要凝成实质，钻进我的鼻腔，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它空洞的眼窝死死锁定着我，幽绿的磷火跳跃着，传递出一种纯粹的、对生机的渴望与憎恶。

　　“嗬……”

　　它低吼着，迈开了步子。步伐沉重，踩在松软的腐殖层上，发出“噗嗤”的闷响。速度比它爬出来时要快上一些，直直地朝我藏身的松树逼近。

　　不能硬拼！

　　这是我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这玩意儿一看就不好惹，跟它纠缠，浪费时间不说，万一受伤或者引来更多，那就真的离“淘汰”不远了。规则里只说了落后淘汰，可没规定必须干掉路上的障碍。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迅速扫视周围环境。左侧是更深的密林，光线更暗，感知受阻严重；右侧则是一片坡度较陡的乱石坡，石头棱角分明，长满了滑腻的苔藓。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权衡，那僵尸已经逼近到五米之内，带着恶风，一只惨白浮肿、指甲乌黑的手掌直直向我抓来！手指尚未触及，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激得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躲！

　　我腰部发力，猛地向右侧乱石坡滚去。动作谈不上好看，但胜在迅捷。耳边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回头一看，那僵尸的手掌竟然直接插进了我刚才倚靠的那棵松树树干，入木三分，木屑纷飞！

　　这要是抓在我身上……

　　我头皮一阵发麻，不敢怠慢，手脚并用地在乱石坡上爬起来。石头湿滑，好几次差点摔倒，我只能靠抓住旁边裸露的树根和凸起的岩石来稳住身形。那僵尸一击落空，发出愤怒的低吼，笨拙地转过身，也踏上了乱石坡。它的平衡性显然很差，在陡峭湿滑的石头上走得摇摇晃晃，速度慢了不少。

　　这给了我喘息之机。我趁机向上爬了十几米，拉开了一段距离。回头望去，那僵尸还在坡下跟石头较劲，幽绿的眼窝死死盯着我，执拗得令人心寒。

　　必须尽快摆脱它！三炷香的时间可不会等我。

　　我辨认了一下方向，选择沿着乱石坡的横向移动，试图绕开这片区域。感知力依旧被压制在周身极近的范围，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布，只能勉强感应到能量的流动似乎在前方某个方位更为“顺畅”一些，仿佛有一条无形的通道。

　　赌一把！

　　我朝着那个感觉更“顺畅”的方向快速移动。脚下不敢停，耳朵也竖着，警惕着可能从任何方向出现的危险——无论是来自这片诡异的林子，还是来自其他“参与者”。

　　果然，没跑出多远，前方左侧的黑暗中再次传来了动静。这次不是挖掘声，而是急促的喘息和打斗声！

　　我下意识地放缓脚步，借着几棵并排生长的松树隐匿身形，悄悄望过去。

　　只见一片相对空旷的林间空地上，两个人正在缠斗。不，准确地说，是一个人在拼命抵抗，另一个人……状若疯癫！

　　抵抗的是个看起来比我稍大几岁的青年，穿着蓝色的冲锋衣，此刻衣服已经被撕开了几道口子，脸上带着惊怒。而攻击他的，赫然是之前和我们一起进入林子，坐在我旁边吃饭时显得很畏缩的那个瘦小男生！

　　此刻，这瘦小男生面目狰狞，双眼赤红，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叫，力气大得惊人，正不顾一切地扑咬蓝衣青年。他的动作毫无章法，但那股同归于尽的疯狂劲头，让实力似乎更强的蓝衣青年一时也难以招架，只能狼狈地格挡躲闪。

　　“疯子！你他妈清醒点！”蓝衣青年一边抵挡，一边怒喝道。

　　但那瘦小男生恍若未闻，一口咬向他的胳膊。蓝衣青年猛地一缩手，对方一口咬空，牙齿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声。

　　是中了幻术？还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神智？我心中凛然。这林子果然不单单是物理上的危险，精神层面的侵蚀更防不胜防。

　　我没有插手的意思。在这种地方，善心可能是最廉价也最致命的东西。谁知道这是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陷阱？我悄悄后退，准备从另一个方向绕开这片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我后退的瞬间，口袋里的诺基亚手机，突然又毫无征兆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铃声，只是短暂的震动。

　　我下意识地掏出来一看，单色屏幕上再次浮现出血红色的文字：

　　【规则二：猎杀开始。夺取他人信物，可抵消一次淘汰。信物：颈后印记。】

　　颈后印记？

　　我猛地摸向自己的后颈，皮肤光滑，并没有什么异样。但屏幕上的文字像淬了毒的针，刺入我的眼中。

　　夺取……信物？抵消淘汰？

　　这规则，是在鼓励我们自相残杀！

　　几乎在规则浮现的同时，前方空地上的战况陡然生变！

　　那状若疯癫的瘦小男生似乎被手机震动或规则提示刺激到了，攻击更加狂猛，一把抱住了蓝衣青年的腰，张口就朝他脖子咬去！蓝衣青年惊骇之下，再也顾不得留手，肘部猛地向下狠击，重重砸在瘦小男生的背心！

　　“噗！”

　　一声闷响，瘦小男生喷出一口带着黑气的血，动作一滞。蓝衣青年趁机挣脱，眼中狠色一闪，并指如刀，带着微弱的灵力波动，狠狠切向瘦小男生的后颈！

　　“呃啊！”

　　瘦小男生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起来。我看到，在他后颈被击中的位置，一个模糊的、散发着淡灰色光芒的复杂印记一闪而逝，随即破碎、消散。

　　而蓝衣青年似乎得到了某种反馈，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后怕、庆幸以及一丝……贪婪的神情。他看了一眼地上蜷缩着、不再动弹的瘦小男生，毫不犹豫地转身，迅速消失在黑暗的林中。

　　夺取信物……原来是这样。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那瘦小男生是死了，还是仅仅被“淘汰”了？规则没有明说，但那种下场，恐怕比单纯的淘汰要可怕得多。

　　空气中的血腥味和那丝黑气的腐臭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我强忍着不适，快速离开了这片空地。必须更加小心了，现在不仅要提防林子里的未知危险，还要警惕身边的每一个“同伴”。

　　接下来的路程，我变得更加谨慎，几乎将感知催发到当前环境下的极限，避开所有感觉异常的能量区域和可能有人的地方。那三柱异香的燃烧速度似乎还在加快，腥甜的气息无孔不入，催促着所有人前进、争夺。

　　期间，我又远远地听到过几次打斗声和短促的惨叫，但都克制住了去看一眼的冲动。这片黑松林，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养蛊的场。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了水流的声音。穿过一片格外茂密的灌木，一条不算宽阔，但水流湍急、颜色深暗的地下河横亘在面前。河对面，隐约能看到林子的尽头，似乎有微弱的光透进来。

　　终点快到了？

　　心中一喜，但随即又沉了下去。河岸边，已经聚集了七八个人。正是之前进入林子的那些“同伴”，包括那个最先冲进来的阴郁青年，以及刚刚抢夺了信物的蓝衣青年。

　　他们分散站着，彼此戒备，目光都落在河面上。河上只有一座看起来年代久远、摇摇欲坠的简易木桥，桥面狭窄，仅容一人通过。

　　而木桥的桥头，赫然站着两具和之前袭击我的一模一样的僵尸！它们如同忠诚的守卫，一动不动地立在桥头两侧，空洞的眼窝扫视着河岸边聚集的活人。

　　想要过河，必须通过这座桥。而通过这座桥，就要面对这两具僵尸。

　　更重要的是，现在聚集在这里的人数，加上我，似乎刚好比“落后十名”多出那么几个。这意味着，最后过桥的几个人，很可能就是被淘汰的目标。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衡和紧张。没人敢轻易去闯桥，那两具僵尸散发出的阴冷死气绝非摆设。但也没人愿意落后，香还在燃烧，时间不等人。

　　我悄悄数了一下人数，连我在内，九个人。也就是说，至少会有一个人被淘汰？或者，规则鼓励的“猎杀”可以改变这个数字？

　　那个阴郁青年眼神闪烁，目光在其他人身上扫过，特别是在几个看起来气息较弱的人身上停留片刻，包括我。他似乎在计算，干掉哪个最容易得手。

　　蓝衣青年也握紧了拳头，眼神不善。

　　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诺基亚手机，再次震动！

　　又来了！

　　我心中警铃大作，几乎在震动传来的瞬间，我就地向旁边一滚！

　　“嗤！”

　　一道微不可查的破空声擦着我原来的位置飞过，钉在了我身后一棵树上。那是一枚泛着蓝汪汪光泽的细针，显然是淬了毒的。

　　偷袭来自侧后方！一个一直躲在阴影里，存在感很低的矮个子男人，他见一击不中，立刻后退，融入黑暗中，速度快得惊人。

　　而几乎同时，平衡被打破了！

　　阴郁青年第一个动了，但他不是冲向木桥，而是猛地扑向身边一个措手不及的女生！那女生惊叫一声，仓促间抬手格挡，却被阴郁青年凌厉的手刀直接劈在手腕上，骨裂声清晰可闻！他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切向女生的后颈！

　　女生颈后的灰色印记闪烁、破碎。

　　阴郁青年看都没看瘫软下去的女生，身形一转，如同猎豹般冲向木桥！

　　“拦住他！”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混乱瞬间爆发！

　　蓝衣青年和其他几人几乎同时冲向木桥，有人试图攻击阴郁青年，有人则想趁机抢先过桥。那两具桥头的僵尸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活人气息和骚动激活，发出低吼，挥舞着僵硬的手臂，朝着最先冲上桥头的阴郁青年抓去！

　　阴郁青年身形极其灵活，矮身躲过一具僵尸的扑击，脚下一蹬，竟然直接从两具僵尸中间的缝隙窜了过去，头也不回地冲向对岸！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炸药桶。

　　剩下的人为了争夺过桥的优先权，或者说为了不成为最后一个，在桥头这片狭小的区域展开了混战！灵力碰撞的微光，拳脚相交的闷响，怒吼与惨叫混杂在一起。

　　我没有加入混战。

　　在躲开偷袭、混乱爆发的刹那，我的目光就死死锁定了那条颜色深暗、水流湍急的地下河。

　　桥是唯一的通路吗？

　　规则只说了“入林”，并规定了时限和淘汰规则，可没指定必须从桥上过！

　　感知力告诉我，这条河的水流蕴含着极强的阴气，冰冷刺骨，河面下似乎也潜藏着某种东西，能量反应很模糊，但绝对不友好。从桥上过，面对的是两具僵尸和混乱的争夺。从河里过，面对的是未知的阴寒与潜在的水下威胁。

　　两害相权……

　　就在我犹豫的瞬间，混战已经分出了短暂的胜负。蓝衣青年凭借着一股狠劲，拼着挨了一记偷袭，将另一个竞争者打落桥下（那人落入漆黑的水中，连个泡都没冒就消失了），第二个冲过了桥，那两具僵尸似乎只对试图上桥的人反应激烈，对已经过桥的人不再理会。

　　桥上只剩下两具僵尸，还在机械地阻拦后续者。而河岸边，包括我在内，还剩下四个人！

　　三炷香，恐怕已经烧到了末尾！

　　没时间了！

　　我一咬牙，不再犹豫，转身就朝着上游方向狂奔！与其在桥头参与注定惨烈的最后争夺，不如赌一把这条河！

　　另外三人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做，愣了一下。其中一人反应快，立刻学着我的样子向上游跑，另外两人则红着眼，嘶吼着冲向木桥，做最后一搏。

　　我沿着河岸狂奔，感知力集中投向河面，寻找着任何可能渡河的机会。河水湍急，阴气逼人，直接游过去风险太大。

　　跑了大概一两分钟，我眼睛猛地一亮！

　　在前方不远处的河面上，横亘着一棵不知何时倒下的巨大枯树，树干粗壮，恰好搭在了两岸，形成了一座天然的独木桥！

　　就是它了！

　　我加快脚步冲到枯树前。树干湿滑，布满青苔，下面就是奔流汹涌的暗河。

　　不能犹豫！

　　我深吸一口气，踏上了枯树。脚下一滑，差点失去平衡，连忙张开手臂，稳住身形。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朝着对岸挪动。

　　河水的阴寒气息不断侵蚀上来，让我手脚有些发僵。我能感觉到，水下似乎有东西被我的生机吸引，在黑暗中蠢蠢欲动，投来冰冷的目光。

　　就在我走到枯树中段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是那个跟着我跑过来的家伙！他也发现了这棵枯树，正一脸急切地冲上来，想要抢在我前面过河！

　　他这一冲，本就湿滑的枯树剧烈晃动起来！

　　我心中大骂，却不敢分心，只能死死稳住下盘。

　　那人似乎也意识到这样不行，稍微放缓了速度，但眼神依旧死死盯着对岸，跟在我后面。

　　眼看对岸就在眼前，我甚至能看清对岸泥土的颜色。

　　突然！

　　“哗啦！”

　　一声水响，一道黑影猛地从漆黑的水下窜出，带起冰冷的水花，直扑向我身后那人！

　　那竟然是一条浑身覆盖着黑色鳞片、长着类似人脸面孔的怪鱼！它嘴巴裂开，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咬向那人的小腿！

　　“啊！”

　　那人猝不及防，被咬个正着，惨叫一声，身体失去平衡，带着那条死死咬住他不放的怪鱼，一起栽进了湍急的河水里，瞬间被卷走，没了声息。

　　我头皮发麻，不敢再看，用尽最后力气，几步冲过了枯树，踏上了对岸的土地！

　　几乎在我双脚落地的同时，怀中诺基亚手机再次震动。

　　我喘着粗气掏出来，屏幕上的血字已然改变：

　　【抵达终点。剩余人数：七。初七，排名：六。】

　　排名第六……勉强脱离了落后十名的淘汰区。

　　我回头望去，只见河对岸的桥头方向，最后一点暗红色的香头，终于彻底熄灭。

　　三炷香，时间到。

　　漆黑的松林，寂静的暗河，以及那座依旧矗立在桥头、阻挡了未过河者最后希望的僵尸……一切都缓缓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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