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分你我

　　“那第十二封是……”江野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眼睛猛地睁大了。

　　“是我自己写的。”沈漠川的脸颊滚烫，埋在江野的胸口不敢抬头，“我写了一封情书，但是……没敢给你。那封情书，现在还压在我书桌的抽屉里。”

　　江野彻底愣住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在他印象中永远冷静自持、甚至有点不近人情的沈漠川，竟然会在那么早就偷偷给他写过情书，还因为不敢送出去，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来维持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他低头看着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比他想象中还要可爱得多，也脆弱得多。

　　“那封情书……”江野的声音有点干涩，“我能看看吗？”

　　沈漠川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声音带着点慌乱：“不行……写得太傻了……而且……”

　　而且，那里面写满了少年人笨拙又热烈的喜欢，他现在实在没勇气让江野看到。

　　江野低笑了一声，也不勉强他：“好，不看就不看。”他顿了顿，轻轻捏了捏沈漠川的后颈，语气带着点调侃，“不过，沈漠川同学，你这暗恋也太失败了吧？喜欢我居然还用那种方式，差点没把我气死。”

　　沈漠川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往他怀里缩了缩：“那时候不是不懂嘛……”

　　“现在懂了？”

　　“嗯……”

　　“那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吗？”江野的声音带着点坏笑，低头凑近他的耳朵，“比如……亲我一下？”

　　沈漠川的脸瞬间红透了，连耳根都泛着粉色。他猛地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钻进江野的怀里，声音细若蚊蚋：“不、不要……”

　　江野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皮肤传过去，让沈漠川的心跳更快了。他轻轻拍着沈漠川的背，语气里的戏谑渐渐褪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温柔：“逗你的。不勉强你。”

　　沈漠川这才敢抬起一点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湿漉漉的：“真的？”

　　“真的。”江野刮了下他的鼻尖，“等你什么时候想让我看了，再给我看。在那之前，它永远是你的小秘密。”

　　沈漠川看着他真诚的眼神，心里那块因为秘密被窥见而悬着的石头，终于稳稳落了地。他吸了吸鼻子，忽然拉着江野的手往卧室走：“你等一下。”

　　江野被他拽着，不明所以地跟着走：“怎么了？”

　　沈漠川没说话，径直走到书桌前，蹲下身打开最下面的抽屉。抽屉深处放着一个褪色的蓝色信封，边角已经有些磨损，显然被人反复拿出来看过很多次。

　　他捏着信封的边角，指尖微微发颤，鼓足了毕生的勇气，才把它递到江野面前。

　　“给你。”他的声音还是有点抖，“你可以看。”

　　江野愣住了，看着那个朴实无华的信封，又看了看沈漠川泛红的脸颊，心脏跳得很厉害。他小心翼翼地接过信封，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面，仿佛能感受到里面承载的、沉甸甸的少年心事。

　　“我能现在看吗？”江野轻声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漠川点了点头，却转身爬上床，用被子蒙住了头，只露出一点毛茸茸的发顶，显然是害羞得不敢看他的反应。

　　江野失笑，在床边坐下，轻轻拆开了信封。里面是几张方格稿纸，字迹清秀工整，却能看出书写时的用力，有些地方的墨水甚至微微晕开，像是写的时候手在发抖。

　　开头没有称呼，只有大片的空白，和几个被反复涂改的痕迹，能隐约看出“江野”两个字被划掉的印记。最终留在纸上的，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你”字。

　　“你：
　　提笔写这封信的时候，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一层。我盯着信纸顶端的空白看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他们都叫你江野，带着点咋咋呼呼的亲昵，可我总觉得，这两个字被我念出来，会显得很奇怪。或许我根本没资格叫你的名字，毕竟在你眼里，我大概就是个只会死读书的讨厌鬼。

　　第一次注意到你，是在高一开学典礼后的篮球赛上。那天太阳很烈，你穿着红色的球衣，明明满头大汗，被队友拍着肩膀笑骂，却还是笑得露出小虎牙，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那时候我就在想，怎么会有人活得这么张扬，好像全世界的光都落在他身上。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到你笑，我就会偷偷开心很久；看到你皱眉，我就会莫名地担心；听到你跟别人提起我的名字，哪怕是抱怨，我的心跳也会漏掉半拍。

　　他们说你像小太阳，我觉得也是。可我是阴雨天，总是湿哒哒的，带着点冷意。我怕靠近你，会把你也淋湿。

　　这封信写了很久，写写停停，好像永远也写不完。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可能就是想告诉你，那些刻薄的话不是我的真心，那些针锋相对的日子里，我藏着很多不敢说出口的在意。

　　后来我总是忍不住在人群里找你。看你上课趴在桌子上睡觉，阳光照在你乱糟糟的头发上，像镀了层金边；看你课间跟柘言他们勾肩搭背地去小卖部，走路都带着股风；看你打完球把校服搭在肩上，领口沾着汗渍，却还是旁若无人地跟人说笑。

　　我知道这样很奇怪，像个偷偷摸摸的小偷，把你的样子一点点记在心里。可我控制不住。

　　那天在篮球场，我抱着作业本从旁边经过，故意走得很慢，其实是想多看你几眼。结果你把球砸到了我身上，我下意识就说了句‘不长眼’。说完就后悔了，你转身要道歉的样子，其实我都看到了。可我就是嘴硬，看着你眼里的光一点点冷下去，变成不耐烦，我攥着作业本的手指都在发抖。

　　回到家，我把那道被篮球砸出折痕的数学试卷抚平了很久，就像想把那句话从你记忆里擦掉一样。可我知道，擦不掉了。你大概又多了一个讨厌我的理由。

　　他们都说我喜欢你是假的，说我跟你作对才是真的。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些尖锐的话像淬了毒的匕首，先刺伤你的，再反过来插进我自己心里。每次跟你吵完架，我都会在操场角落的梧桐树下站很久，看着你的身影在篮球场上移动，心里又酸又涩。

　　我偷偷在日记本里写过你的名字，写满了整整一页。写完又害怕被人看见，用涂改液涂掉，结果那一页纸变得皱巴巴的，像我乱七八糟的心绪。

　　你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你随口说的一句‘这道题好难’，我会在晚自习的时候，偷偷把解题步骤写在纸条上，塞到你课桌里，却又怕被你发现，特意模仿了别人的字迹。你大概也不会知道，你打球崴了脚那天，我绕了很远的路去药店给你买红花油，却只敢偷偷放在你教室的窗台上，连名字都不敢留。

　　我有时候很讨厌自己。讨厌自己总是那么胆小，明明心里有那么多话想跟你说，却每次都只会用最刻薄的话来刺你。看到你因为我的话而生气，看到你皱着眉说‘沈漠川你真让人烦’，我心里其实比谁都难受。

　　那天在走廊，你说‘我看见你就觉得恶心’，我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很久。我想不通，为什么我那么努力地想靠近你，最后却把我们的距离推得越来越远。

　　后来我想，也许这样也好。如果你的世界里必须有一个讨厌的人，那不如是我。至少这样，你还会注意到我，还会因为我而有情绪波动，而不是像对其他人一样，视而不见。

　　上次月考后，柘言在班里起哄，说你收到了十一封情书。他们笑着问我收到了多少，我说十二封。其实我在撒谎。我只收到了十一封，那多出的一封，是我写给你的。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写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头。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最后还是只写了这么几句乱七八糟的话。

　　所以我跟别人说，我收到了十二封。多出来的那一封，是我写给自己的谎话，也是我不敢告诉你的秘密。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跟你争第一，不想跟你吵架，不想看到你生气的样子。

　　我只是……有点想靠近你。

　　我知道这封信永远不会送到你手里。像我这样的人，大概永远也配不上像你这样耀眼的存在。

　　只是偶尔会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你不再那么讨厌我就好了。

　　如果有一天，你能看到我眼里的你，就好了。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一片，好像在催我把这封信写完。

　　就这样吧。
　　……”

　　信很长，写了满满三页纸。后面还零零散散地记着一些小事：“今天看到你给流浪猫喂火腿肠，原来你也不是那么凶”“你数学考了65分，被老师罚站，居然还在偷笑”“你跟林彦一起去图书馆了，她笑得很开心”……最后一句话的字迹被晕开了一小块，像是滴上了水：“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江野拿着信纸的手在微微发抖。他从来没想过，那个总是对他冷言冷语、一脸疏离的沈漠川，竟然在背地里偷偷关注了他这么久，把他的一举一动都记在了心里。那些他早已忘记的琐碎小事，被沈漠川小心翼翼地珍藏着，变成了独属于他的秘密。

　　“小乖……”江野的声音哽咽了，他转过身，轻轻拉开蒙在沈漠川头上的被子。

　　沈漠川闭着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脸颊通红，显然是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了。听到江野的声音，他睫毛颤了颤，却还是不敢睁开眼。

　　江野在他身边躺下，把他轻轻搂进怀里，声音沙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沈漠川往他怀里缩了缩，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告诉你什么？告诉你我像个变态一样偷看你？告诉你我写这种傻乎乎的信？”

　　“不是傻乎乎的。”江野打断他，语气无比认真，“一点都不傻。”他拿起那张信纸，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字迹，“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信。”

　　沈漠川这才慢慢睁开眼：“真的？”

　　“真的。”江野低头，在他眼角的泪珠上轻轻吻了一下，“对不起，小乖。对不起我那时候那么笨，那么混蛋，没早点发现你的心意。对不起我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沈漠川看着他眼里的愧疚和心疼，心里的最后一点委屈也烟消云散了。他摇摇头，伸手抱住江野的脖子：“不怪你，那时候……我也很讨厌。”

　　“不讨厌。”江野紧紧回抱住他，“一点都不讨厌。”

　　他想起信里写的那些小事，想起沈漠川偷偷放在他桌洞里的解题步骤，想起窗台上那瓶无名的红花油，心脏像是被泡在温水里，又酸又软。

　　“那个解题步骤，是你放的吧？”江野轻声问。

　　沈漠川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有点不好意思：“那时候看你对着题目发呆，就……”

　　“还有那瓶红花油。”

　　沈漠川的脸更红了，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闷闷地“嗯”了一声。

　　江野低笑起来，他轻轻拍着沈漠川的背：“以后不许再偷偷做这些事了。有什么话，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好不好？”

　　“嗯。”沈漠川乖乖应着。

　　“还有，”江野捏了捏他的脸颊，语气带着点调侃，“以后不准再写这种让人想哭的信了。要写，也得写‘江野我喜欢你’，而且要当面念给我听。”

　　沈漠川的脸瞬间红透了，在他怀里蹭了蹭：“才不要……”

　　“必须要。”江野故意板起脸，“不然我就天天翻你这封信，看一次笑你一次。”

　　“你敢！”沈漠川气鼓鼓地抬起头。

　　“你看我敢不敢。”江野低头，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下。

　　柔软的触感传来，沈漠川的呼吸顿时一滞，眼睛也睁大了。江野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低笑出声，加深了这个吻。

　　“小乖，”江野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沈漠川的心跳漏了一拍，紧张地看着他。

　　“其实……”江野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我好像……也没那么早就讨厌你。”

　　沈漠川愣住了。

　　“高一那次开学典礼，你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站在主席台上，穿着白衬衫，戴着眼镜，特别……好看。”江野的脸颊有点发烫，像是不好意思说这种话，“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人怎么这么厉害，长得好看，学习又好。”

　　“后来每次考试，看到你永远排在第一，心里确实有点不服气，觉得你肯定是天天闷在屋里做题，一点意思都没有。”江野挠了挠头，“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其实有点嫉妒你。”

　　“嫉妒你什么都做得那么好，嫉妒老师总表扬你，嫉妒……你好像永远都那么冷静，不像我，总是毛毛躁躁的。”

　　“还有那次，我把球砸到你身上，其实我想跟你说对不起的，但是你冷冷地说了句‘不长眼’，我就有点生气了，觉得你果然很讨厌。”江野苦笑了一下，“现在才知道，你那时候是不是也在跟我闹别扭？”

　　沈漠川的脸有点红，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后来跟你针锋相对，其实有时候也觉得挺没意思的。”江野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但每次看到你因为我的话而炸毛，看到你明明生气却还要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我就觉得……有点可爱。”

　　沈漠川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那时候太蠢了，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跟你对着干很有意思，能让你注意到我。”江野的声音里满是懊悔，“直到后来跟你住在一起，看到你生病的样子，看到你脆弱的样子，看到你……偷偷给我写的信，我才明白，原来那不是讨厌，是……”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是喜欢。”

　　“沈漠川，我喜欢你。”江野的眼神无比认真，一字一句地说，“不是现在才喜欢，是好像……很早就开始了，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

　　沈漠川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开心，因为激动，因为那些被辜负的时光，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圆满的回应。

　　他扑进江野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江野……”他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的，“我也是……我也是……”

　　江野紧紧回抱住他，任由他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衬衫。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一遍遍地说：“我知道，我知道。”

　　窗外的月光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明亮起来，卧室里很安静，只有沈漠川压抑的哭声。过了很久，沈漠川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亮晶晶的。

　　“那……我们现在是……”沈漠川的声音还有点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是男朋友。”江野想也没想就回答，“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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