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帝后

作者:外星尼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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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雄英啊雄英


      夜色如墨,将整个燕王府都浸染在一片沉寂之中。风比白日里更多了几分寒意,从窗棂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烛火微微摇曳,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人影。

      徐仪就坐在这跳动的光影里,腿上盖着一张薄毯,手中捧着一卷书。书页已经有些泛黄,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封皮上是四个遒劲的汉字,《华夷译语》。

      这是去岁,翰林院与四夷馆的大学士们奉旨编纂的新书,用汉字来注译蒙古语,内容包罗万象,从天文地理到人事器物,无一不有。

      北平临近边塞,这些东西迟早用得上,徐仪闲来无事,便时常拿来翻看,权当解闷。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子寒气闯了进来。徐仪抬起头,正看到朱棣一脸风霜地从门外进来,一张俊朗的脸拉得老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满是挥之不去的愁容。

      徐仪放下书卷,白日里母亲那番话又在心头浮起,心感不妙,于是柔声问道:“怎么了?”

      朱棣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岳父还是不肯松口,不许我做先锋出征。”

      徐仪闻言松了口气,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波流转,带着几分揶揄:“我还当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父亲若是真点了你做先锋,回头父皇申饬他的折子,怕是能把兵营给淹了。”

      朱棣被她这番俏皮话逗得一怔,脸上的阴霾散去了不少。他伸手过来握住徐仪放在桌上的手,那只手因为捧着书卷,还带着一丝凉意。

      “你还说笑,”他嘟囔了一句,但心情明显好了许多,“其实我也知道,北元那个汗廷早就不是当年的气候了,脱古思帖木儿自己都朝不保夕,已然是式微之势。即便是对付纳哈出,父皇的心思,多半也是以招抚为上。”

      “你既然连父皇的心思都猜到了,就该知道现在不是你出风头的时候。”徐仪反手握住他的大掌,轻轻摩挲着他指节上的硬茧。

      朱棣冷哼一声,有些不忿:“纵使我无意相争,也架不住别人盯着我不放。二哥虽然不谙军事,但他那个秦王府的势力盘根错节。最可气的是三哥,表面不显山露水,暗地里却唆使朝臣连番上奏,要将协防燕地的精锐划归他麾下。美其名曰巩固山西防务,这如意算盘打得,我在北平都能听见响声。”

      朱棣的眼神一暗,周身的气势又变得凌厉起来。

      徐仪却神色从容道:“四郎就藩才不过四载,何须争此朝夕之功?建功立业原是为了报效父皇,可若锋芒过露,恐怕反招秦、晋二府忌惮。届时莫说二哥三哥要暗中作梗,便是东宫麾下那些文臣,也该将你当成眼中钉了。”

      屋子里静得只剩下烛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朱棣凝望着妻子,她侧脸的轮廓在暖光里显得分外柔和,那双总是带着浅浅笑意的眼睛里,此刻流转着比星河更清亮的光。

      这世间,或许唯有眼前这人,会不计利害地全然站在他身旁。不似父皇总要权衡朝局,不似兄弟们首重自己的利益。朱棣相信,徐仪的所思所念,只是他一人。

      方才还梗在胸口的烦闷与不甘,此刻竟都化作了绕指的柔情。

      朱棣喉头动了动,松开她的手,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坐下,伸出长臂,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鼻尖缠绕着她身上的馨香,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的感叹,“仪儿……”

      徐仪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窗外的秋风依旧呼啸,屋内的灯火摇曳,映照着两道交叠的身影,在宫城一角,生出了一抹难得的温存与暖意。

      第二天一早,清晨的薄雾刚散,朱棣早已在兵营开始一天的训练,徐仪也漫步在城郊的田埂上,她的靴子沾染了些许露水,但步履却依旧轻盈。

      这片位于城郊的药田,是她回到北平后,说服朱棣划出来的。冬天刚过去,田垄里草药的长势并不喜人,但没有大批量的冻死,就是好事,待到天气回暖,就还有收获。正在田间劳作的妇人们见到王妃亲至,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躬身行礼。

      “都起来吧,地里凉。”徐仪走上前,自然地伸手扶起一位正费力想要起来的老妪。那老妪的双手粗糙,指缝里还塞满了黑泥,见王妃的手伸过来,往后缩了缩,生怕弄脏了贵人的衣衫。

      徐仪却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稍稍用力将她托了起来,笑着问道:“刘婆婆,前些日子听说你那小孙子发了高热,如今可好了?”

      刘婆婆颤巍巍地说道:“托王妃的福,去药局领了那几贴退热的汤药,喝下去发了一身汗,如今已经能下地去抓蚂蚱了。”

      “人没事就好。”徐仪拍了拍老妪的手背。

      离开药田,徐仪的马车径直驶向了北平城内的药局。

      四年前那两间破败的铺面,如今已扩建成了一座三进的院落,青砖黛瓦,巨大的药柜直通屋顶,数百个抽屉里装着各式各样的药材。

      徐仪从侧门直接去了后院,院子里,数十名女工正在晾晒、炮制药材。这些女子大多是军中遗孀或是贫苦人家的女儿,不可否认,是黄遇仙的药馆让徐仪生出了要营造药局,招收女工的念头,如今她们能在这里讨生活,不仅能吃饱饭,还能学得一门手艺。

      徐仪随手从一个竹匾里捏起一株晒干的柴胡,走到一个埋头切着药材的小姑娘面前。

      “你来瞧瞧,这是什么?主治何症?有何禁忌?”

      那女工猛地抬头,见到是王妃,吓得脸色一白,险些将手中的药刀掉在地上。但她很快镇定下来,仔细端详了片刻,才有些紧张地回道:“回王妃,此乃柴胡,性微寒,味苦,可解表退热,疏肝解郁。阴虚火旺者慎用。”

      “那是何物?”徐仪又指了指旁边黑乎乎的一团。

      “是熟地黄,滋阴补血,益精填髓。”

      徐仪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对身后的管事说道:“答得不错,赏米两斗,细布一匹。”

      那小姑娘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疏绣将赏赐递到她手上,她才反应过来,激动地跪下叩首:“谢王妃恩典!”

      疏绣呈上昨日的账册,低声禀报:“王妃,昨日药局共收治病患五十三人,其中城中贫户二十四人,皆按您的吩咐减免了药钱。另有一例城西李铁匠家的难产妇人,胎位不正,情况危急,幸赖王妃请来的稳婆与女医官合力施为,昨夜已顺利产下一子,母子平安。”

      徐仪一边听着,一边翻看账册,上面娟秀的字迹将每一笔开销、每一个病例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如今跟在徐仪身边的,早已不是寻常的丫鬟婆子,而是一群自小识字读书,通晓算学的女官。跟着徐仪久了,也算是锻炼出来的,就连疏绣也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总会被吓到的孩子。

      “库存的药材消耗得有些快了,尤其是金疮药和止血散。”徐仪合上册子,淡淡地说道,“让商队再去多收些药材回来。仓库的祛湿防火皆要谨慎,要保存好药材,这些药军队的消耗最多,绝不能让人等着药救命。”

      “是。”疏绣恭敬地应下。

      直到午后,徐仪才回到了燕王府。刚进书房,就见朱高炽正趴在案几上,胖乎乎的小手握着毛笔,眉头紧锁地描着字帖,认真又笨拙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一旁的朱玉英倒是坐得端正,正捧着一本《论语》在看。

      “今日的功课做得如何了?”徐仪解下披风,笑着问道。

      两个孩子听见母亲的声音,连忙放下笔书,规规矩矩地行礼。徐仪挨个检查了他们的功课,又考校了朱高炽几句,看着儿子虽有些吃力但依旧认真背诵的模样,她的脸上,终于漾开一丝温柔的笑意。

      就在这时,卫亨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王妃,京城急信。”卫亨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徐仪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她看了一眼两个孩子,对身旁的女官吩咐道:“带世子和郡主下去休息,剩下的功课明日再查。”

      待到屋里只剩下心腹,徐仪才转过身,目光沉静地看着卫亨:“出了什么事?”

      卫亨的头垂的更低:“是大公子从京城送来的消息。”

      “八日前,皇长孙殿下突发恶疾,骤然薨逝。”

      徐仪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的双手微微颤抖。

      那个孩子,不过八岁,在繁华富贵的皇城,被帝后视若珍宝,被太子寄予厚望,却活不过八岁。

      短暂的哀戚过后,徐仪立马想到了吕阑秋。她出身文官清流,作为外戚,向来更合那些朝臣的心意。

      人性最是经不起试探,那些原本潜藏在水面下的暗流,那些被压制住的野心,怕是要疯狂地滋长出来。

      徐仪垂下了双眸,指尖不自觉地收紧。半年前见到的朱雄英明明康健活泼,怎会骤然夭亡?

      然而最令她担忧的,是马皇后该如何承受这剜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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