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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3 章
一天晚上,只只正打算打烊回家,窗忽然被撞开。一个人带着血滚了进来。
只只看了他一眼,迟疑半刻,道:“我去叫人请祁伯。”
“我就是祁伯。”祁伯褪了幻化,捂着腿喘道。
“我让人去召别的玄医。”
祁伯拉住她,“我不能让逐盐知道我受伤了。”
“为什么?”
祁伯没回答。
只只让他靠在柜子上,从椅子上拿了自己的一个坐垫给他靠在背后,跪下来,把他裤子上的破口撕大了些,看了看箭镞射中的位置。
箭上明白地刻着太和氏的族徽。
只只起身道:“箭的位置不好,不把箭取出就无法缝合血管,但是拔出箭的话,箭头的倒刺会把整块肉撕下来,伤到旁边的气脉。”只只转身拿过药箱道:“干脆捅进去,从另一边出来。”
“箭的前面就是经络,若是伤了,这条腿就废了。”
“腿废不是你现在要担心的事情。”只只用绢布擦拭了一下箭杆,把上面的黑色粉末举在他眼前给他看:“断肠草,外用圣药,内用剧毒。入血脉,一时辰发作,一昼夜丧命。你从中箭到现在多久了?”
祁伯没说话。只只把药盒里的工具摆出来,一边道:“拔出来,破坏气脉,必死,不拿出来,毒慢慢渗入血脉,必死,穿过去的话,可能切断经络变成瘸子,也可能没事。你如果没有更好的选择的话,我要动手了。”
祁伯满脸冷汗点点头。“动手罢。”
只只从他衣服上切了一条布条绑在大腿上,一边道:“你不是说你活了一千八百多岁了,什么都看淡了,那还介入这些王室风云干嘛?”
“你怎么知道我的年龄?”
“你告诉过我啊。”
祁伯刚要答话,忽然闷哼一声。
“好了。”一把沾血的箭被扔在盘子里。只只把膝盖跪在他的大腿根上,用手指压他的小腹右侧。等血暂缓了,用根银筷把血管挑出来,拿针线缝了再塞回去,把止血粉放在伤口上,起身走到药柜前,把盘子放在柜台上,走到另一边倒了些水,背对着祁伯,边洗手边道:“运气还好,毒尚未进入大血脉,不过还是嚼点解毒的以防万一吧。”只只擦干手,去翻药柜的抽屉。“带藤金银花草可以么?”
“悉听尊便。”祁伯道。
只只拿了一条长着黄白相间的小花的藤蔓出来,在柜台上切成段,一边道:“断肠草,金银花,花都是黄黄的差不多,长的环境也差不多,有时候还互相绕着生长,可是一个剧毒,一个解毒,真是冤家。”她拿了个小碗,把切成小段的草药盛进去,加了一点酒,端给他。
祁伯一边慢慢嚼着草药,一边细细打量着她。
“你的医术是谁教的?”
“我没学过正经的医术,不过略识得些草药罢了。”
“那你怎么知道这血脉的方位?”
“什么?”
“我的伤在腿,常人的反应应该是去压腿上的伤口。”祁伯道。“但你知道,光靠压伤口是没法止血的,止血粉也没用,会被血冲出来,所以……” 祁伯指了指自己的小腹道:“我行医一千年了,这个穴位我都未见过,谁教你的?”
“我在云山镇的时候,姜婆婆教过我些医术。”
“姜梨是我的徒弟。这些东西她不会。”
“我在朝阳军的时候给医师们帮忙,军队里常有刀剑损伤的,学了些偏门左道罢了。”
“朝阳的医师都是我训练出来的。”祁伯起身,“你不愿意说,我不勉强。谢你救命之恩,我必当相报。”
“谢你不杀之恩。”只只道。
“哦?”
“你没想到这么晚了我还在,不巧被我撞见了,安全起见,应该杀了我灭口的。”只只道,“为什么不?”
“我腿中箭了,需要人帮我。”祁伯道。
“我已经帮完你了,现在你为什么不杀我?”
祁伯沉默了一会道:“我忽然想起,你曾经是我的病人。”祁伯道,“人有时候,会对自己救过的人产生感情的。”
祁伯站起身,想了一会道:“明知道我要杀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我不帮你,你就不杀我了吗?”只只无奈地道。
“你可以在治疗时趁我不备杀了我。以你能力,把箭往血脉的方向送一下不是难事。”
只只道:“人有时候,也会对救过自己的人产生感情的。”
“你不怕死吗?”
“我已经死过很多次了。”只只苦笑道。
祁伯垂眼看了她一眼,转头唤了飞马,背对她道:“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说一声。”
飞马振翅,卷起药案上的纸张与只只额前的头发。
只只忽然心中一动道:“我一直没有学过正经的医术,你能不能教教我?”
祁伯沉默了一会,转过头来,瞟了她一眼道:“我是神族的医师,不教人族。”
“听说你要让祁伯收你为徒?”北落端起桌上的杯子,笑道。
只只抬头看了看北落,没说话。
“祁伯是朝阳放在冷帝身边的细作,是我做中间人推荐给羽蚀的。”北落喝了一口茶,冷静地道。
只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北落指了指墙:“我设了屏障。”
只只犹豫了一下。北落把她拉到榻上,拿了一碗茶给她喝,抿嘴看着她笑道,“祁伯跟我说,你救了他的命,然后让他收你为徒作为报酬。”
“是他自己说要报答我的!”只只气愤道。“那家伙前脚刚说’日后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后脚立刻说’我不教人族的’,不是说三族平等吗?”
“你怎么想的,要他收你为徒?”
“我救了他,他收我为徒,按理不都是这样的吗?至少也要给本秘籍之类的呀。”
“这是按哪里来的理?”北落笑道。
“说书人都是这么说的呀!”
“你知道他是谁吗?”北落笑道。
“玄医呗。”
“他非但是玄医,而且是天下原第一医师,玄院的首席,人称‘圣手祁伯’。医药祖师朝阳帝是他师傅,太和氏的太微帝编医书都要请教他,天下原的医师,有一半是他的徒子徒孙。”
“怪不得,我说了几个医师名字,他捋着胡须说‘她是我弟子’,‘他也是我弟子’,真是得意!”
“这就是了。现在他年纪渐长,除了玄院的学徒以外已经不收新的私人弟子了,前几年有蘅国的世子没选上玄院,托了他姨妈说情,想另拜他为师,他都不肯收。要知道他姨妈可是璇姬!他当初说’我绝不收私人弟子’,然后转眼收了一个人族当私徒弟,套上个欺骗长公主的罪名,那他还要不要命?”
“那他可以收我做玄院的学徒啊。”
“你傻了,他都不敢私下收人族做自己的弟子,怎么可能收人族做玄院的正式学徒?”
“冷帝不是天天说三族平等吗?为什么不行?”
“就是因为平等地对待三族才不能收人族呀。那些人很多都是出身医学世家,从会走路就开始翻家里的医书玩,学了两百多岁很多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名医了,然后才会去考童生,你们人族不过几十年寿命,能学些什么?难道说就因为三族平等,祁伯就可以招个什么都不会的人族进去草菅人命吗?”
这话说了没几天,有一天北落回来对只只说:“还真被你说中了,今天冷帝下了诏令,各族族人,无论贵贱,不分男女,都能考玄院。。”
“哦。”
“你不高兴?”
“跟我有什么关系?”
“想去吗?冷帝说,一应考量和神人平等。”
“人族的寿命连神人的十分之一都没有,有什么平等?神人要看两百年的书,才去参加玄院的考试,我进去做甚么,草菅人命么?”
“既然冷帝放了这话,那自然有他的考量,总不可能逼着人族也读两百年的书。”
“那也不是我这种人能考上的。”
北落拿起茶碗低头吹了吹上面的浮沫,”我听说璇姬也会报考玄院。”
只只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
北落喝了一口茶,看了她一眼,道:“想去吗?”
只只犹豫了半天,皱眉咬咬牙道:“我去。”
“为什么?”北落嘴角带笑道。
“为了……平等。”
“人族的寿命连神人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哪里来的平等?”
只只憋了一会道:“上天决定了我是凡人,我就只有神人十分之一都不到的寿命。我若是想站在和神人一样的地位,就得比他们更强。这才是公平。“
“你真要现在考玄院?”
“明年考也不会比现在更年轻了啊。”只只道。
“行。”北落放下茶碗,“我教你。”
“你会医术?”
北落俯身把脸凑到她面前,托腮盈盈笑道:“我也是祁伯的弟子。”
---
冷帝一百四十七年春。
药房的书架前,只只终于翻开了第一本医书。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纸张和草药混合的香气,窗外的阳光正好,一切都像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神人学习医术一般是从哪本书看起?”只只一脸虔诚地道。
“神人怎么学的跟你你没关系,” 北落抽出一块石板。
“你先把字给我认全了。”
只只垂下头。
……
“我见到这次报考童生的名单了。”
“怎么样?”
“为什么和我一起竞争的几乎全都是男的?”
“女子到了两百岁就要开始嫁人了。若是花上两百年读书,等她有资格编写医经的时候都四百岁了,人生也过了一小半了,万一没考上,又嫁不了人,怎么办?”
“璇姬没到四百岁,不也参于了太微医经的编纂吗?”
“因为人家的外祖就叫太微帝!”
……
“朝阳本草录一共记了几种药物?”
“三百六十五种!”
“上药,中药,下药各几种。”
“上药一百二十,中药一百二十,下药一百二十五。” 只只自信地回答。
“药物之间,七情和合,指的是哪七情?”
“单行,相须,相使,相畏,相恶,相爱,相杀。”
“倒数第二个再说一遍?”
只只用头轻轻撞着桌子,“记不得了。”
“你把‘相反’两个字抄十遍。”
……
“消石如何入药?”
“炼之如膏!”
“茺蔚子。“
“洗澡。”
“……可做浴汤。算了。葡萄呢?”
“可以作酒!”
“草止呢?”
“嗯……入丸药?”
“你可以这么记。草止呢,是当今女昭娘娘的名字。你就想女昭娘娘平时喜欢往脸上搽粉啊胭脂啊什么的,所以草止‘可做面脂’。”
“女昭娘娘真的喜欢搽粉吗?”
“她天生就很美。”
……
“药有哪五味,哪四气?”
“酸甜苦辣咸。”
“不对!”
“酸……甘苦……辛咸?”
“……对是对,可你能不能用正常的说法,酸咸甘苦辛,这个顺序?”
“会扣分吗?”
“会印象不好。”
“我可以打扮得漂亮些。”
”……四气呢。”
“寒,热,温,带。”
“再想想,第四个是什么?”
“我记得的,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到时候你跟祁伯也这么说去吧。”
……
“今天我们开始学第二本,叫素问。”
“才第二本?我怎么觉得已经看了三本了?
“那三本是一本。”
“所以一共要学几本书?”
”神人的话,每年看一两部,一百年少说一看了两百部,然后花一百年的时间去各地游历,见学采药。“
“北落啊,我会死的。”
“我知道,所以别的我们只能把容易考到的地方挑着学。但是,这本书你一定要从头到尾地背下来。”
“为什么?”
“投其所好啊只只!” 北落拿书敲敲她的脑袋。“这书是祁伯写的!”
第三百零二次被书卷砸头。
第五百八十八次仰天长啸。
第八千八百二十五次以头撞墙。
长路漫漫,其修远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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