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何时胜天降

作者:康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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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一发千钧


      “六弟,别来无恙。
      闻弟于京中,时切葭思,不胜依依。
      愚兄安好,望释远怀。
      随寄江左时物数色,聊佐清欢。
      ——毗琉璃于东海”
      李景然看完信的时候脸上红一会儿白一瞬的。捏着信纸的双手因难以置信而微微颤抖。等他终于反应过来,猛地转向一旁看热闹的武朵和元伯,因疑惑而半张的嘴忘记合拢,配上两眼羞涩的汪泉,凑成一幅别样风趣的人像,看得对面始作俑者的二人忍俊不禁。
      “噗嗤。”武朵连忙掩面遮去难得放肆的情绪。
      “哈哈……”青年才俊的元詹事则彻底放飞自我。
      “……”六皇子从他们的反应彻底确认了自己揣测不虚,又羞又恼又无奈地叉腰表达了对自己被捉弄的不满。他就知道肯定不是母亲走路风声,想必是自己在前朝每每忍不住向好奇太子宾客的同僚们辟谣详解表述有异。要不是婕妤和他说通了由此产生的误解,李景然可能现在还没看懂李绍云字里行间的揶揄之意。
      小高右副的气质与太子殿下着实相近,心思念想使人错会他人是他自己的锅不错,但李景然万万没想到眼前二位志平青天、翻弄云雨之人竟有如此“雅兴”,亲自下场,将此小小的、低调的、孤芳自赏的误会传送到千万里外的当事人太子手上,就为沉浸式看看他的笑话。
      “二位……”对方的快意非但没有被自己成功制止,甚至大有愈演愈烈之象,干脆放弃,气鼓鼓又窝窝囊囊地抱怨一句,“你们真是够了。”
      临近饭点,三人随内侍提醒,一齐离开书房。李景然决意留下蹭一顿,他早听说元詹事伙□□致,百闻不如一见。何况这顿也算是他用里子面子给自己挣来的,不好好享受一下实在亏了。看着元伯颇感遗憾地边抹眼泪边模仿李绍云刚接到武朵暗戳戳调笑信件时极大概率会下意识上演的,从疑惑,到怀疑,到紧张,最后再三确认后又无可奈何的丰富表情,李景然不由得为自己在二皇兄那里本就不甚美好的形象捏了把汗。
      尽管他的担心不无道理,但事实上是,李绍云除了确如元伯所言地短暂快活了一会儿,在回信中暗戳戳地回怼了武朵、明晃晃地调戏了六弟之后,他并没有什么再回味这愉悦日常的契机。此时此刻,李绍云正忙得人仰马翻,还乐此不疲。
      自那番薯堆里爬出来的武王继位,百济实力日益强盛,扩张野心难以自抑。毗邻的新罗藩国不堪其扰,只得向李氏王朝寻求庇护。彼时太子正在东海诸州推行他的联防并进政策,闻硝烟就近,兴奋不已,立刻向圣人呈递了奏折,美其名曰:询问意见。
      而李虑深在辇下与集团余威的较量才初见成效,正斗得如火如荼,并无心情浪费他与将军的思想碰撞、默契配合而去操心太子能自行其是的远疆问题。更何况,此事一听就很像是太子会听一套做一套的情况。于是,圣人大手一挥,让马上太子自己考虑。
      “便宜行事”的回复翻山越岭,几经辗转,最后由高懿懿的快马不日送达渡口。小女武将很享受此类差事,因为家给人足、安详幸福,沿途的风里都弥漫着餐食的香甜。近水的沙地湿软泥泞,马儿容易崴脚。高懿懿远远就飞身跳下,松开绕在手里的缰绳,由着棕马转向飒露紫等熟识伙伴们的聚集林地,自己则三两口解决了荷叶包裹的“盛宴”,蹦蹦跳跳地朝水边那两个熟悉的背影跑去。
      “嘿!”见两个小伙子有所察觉地转身,高懿懿兴奋地朝他们挥手。千牛备身正同事儿多大侄子聊什么有趣的话题,回头时候嘴还没停,见是她过来,不自觉地停止了话头。事儿多大侄子问她圣人意见如何,高懿懿神采飞扬地言简意赅。神采飞扬的是大侄子,言简意赅的是太子他爹。
      “有什么可激动的?”千牛备身看不下去伙伴一个赛一个地无脑狂喜,冷笑一声,打断他们,“太子不是早就自己‘便宜行事’了吗?”三人一齐向蔚蓝无垠的海面望去。
      在高懿懿去驿站取信的档口,李绍云与高崇武率一小队队入海,于近疆公海处和新罗的使者会面碰头。太子早就对百济带上“王不见王”的有色滤镜,可惜兵部文献对相较西陆草原简直安分得不值一提的半岛三国提及甚少,李绍云非常需要新罗人更新一下他对百济国力的全面认知。
      外商在鸿胪寺丞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收尾,太子收获了新罗战士奋勇摸索出来的地势兵图,而高崇武对他们脚下头一回吃水试航新战舰颇为满意。临分别前,新罗使者期期艾艾地征询李绍云的口风。他十分希望李朝能够助力,解他黎民燃眉之急,而他也十分清楚李绍云本身就很想借机插手,为自己的东海诸州打好一个稳妥的地位基础。虽然,直到两艘船松绑渐离,李绍云也没有给予明确的回应。太子心思活泛是真,但出境作战牵扯众多、事关重大,到底是要等候圣人的答复。
      李绍云是这么说的,但高崇武一针见血地戳穿了他的冠名堂皇:“殿下明明是在等舰队重组的落实,觉得时机有些仓促,不想打无准备之仗而已吧。”眼看身旁的年轻玄铁将士纷纷转过头来探寻真相,太子只好尴尬地咳了两声,先是发出自己有信心随时应战的豪言壮语,极力挽尊一下,然后故作深沉地背手警告:“崇武,你知道的太多啦。这么心细,可用在了正地方?要是我发现你对府兵训练不够尽心尽力,可正好用作震慑此地官僚的反面典型喽。”任谁都能听出太子话里言外的亲近信赖。
      “那你可真是异想天开了。”高崇武也心情不错,跟在太子身后无所顾忌地吐槽。也不知道他觉得离谱的到底是太子对东海战力的盲目自信,还是太子有生之年抓到他把柄的痴心妄想。也许在高崇武看来,两者都有。
      同样觉得有的人方方面面都很离谱的还有在京的圣人。李虑深在议事间歇里,从骠骑大将军那获悉了太子与武小娘子缘分的来龙去脉——以刑部员外视角理解并自我发散出来的阉割抽象版本。具体来说,大概就是鳏夫多年的二皇子自打漠北与自家兄弟难得放手一回的宝贝遥遥相会,一见如故,往后种种,譬若新生。以李绍云打小就在圣人这里“登记在案”的看到即得到主义,李虑深和大将军不难领会其回京后从三皇子手里抢人的种种可能行迹。
      要是吏部郎中在场,一定会提出反对意见:“不对吧,员外。我看明明是武朵厌弃三殿下在先,屡屡为二殿下讳莫如深,最终促此局面。”以吏部郎中的视角看来,元伯是二殿下的软肋这一点虽然为他们所迷茫,但很有可能对武朵是透明。早在三王鼎立前,武朵就似乎与勤王府的元郎中走得颇近,十分可疑。
      “唉,”圣人扶额连连叹气,“现在想想,三郎走得不明不白,说不定……朕还派他去查三郎的死因,唉,简直是肉包子打狗,称了他狼心狗肺了。”在一种武将当中颇有些文化素养的大将军默然腹诽:“陛下,你这接得不太对劲吧。”
      幸好李绍云远在天边,不然他可真要冤死了。虽然,高懿懿应该觉得他不冤:“人救回来以后,我看你成天巴不得他能死多远死多远。亏得我好心被当驴肝肺,还白挨一顿埋怨。”每每被她翻此旧账,李绍云总要坚定地否认:“那不一样。要是你下手落成,人就真是我杀的了。而我只是希望老三在武朵的心思里死得尽可能透透的。”高诚辉诚恳地露出茫然表情,高崇武实在看不下去,只好弃武从文,向她解释成年人世界里的弯弯绕绕。
      “你晓得骈行心悦武朵的吧。”高懿懿闻言胸有成竹地连连点头,并举一反三地积极补充:“最近我看他俩通信愈发频繁,虽是借元伯手笔,又矜持守礼,但我觉得武朵肯定对骈行也有意思。”
      高崇武难得露出一点孺子可教的欣慰笑脸。他剔了剔牙,打了个酒足饭饱的嗝,继续循循善诱:“骈行与武朵对彼此有意,可又彼此都有前人。难以割舍,所以忧心。”
      小女武将眼珠子一转,恍然大悟地惊呼:“静安嫂嫂归尘为安。死者无以复生,生者向死而活,武朵懂得这个道理,不求取代回忆,只需占尽来日,所以无忧。而三皇子尚且在世,虽与武朵分道扬镳、不尽怪累,仍是活人一个,未来几何,难说得很。”高崇武颇感意外地停顿下来,他追随着一经得解就自满离去的活泼背影眨了眨眼睛。今天的高懿懿聪明得简直惊为天人。“这孩子怎么……”高崇武突然警惕地盯着面前的营地火灶,喃喃自语,“这顿海货不会没熟透吧?”要么就是元伯那小子没事儿闲的,天天给她八卦个没完。
      在遥远的帝都,当今圣人与他形同过客的新选才人在幽静花园狭路相逢。以李虑深的做派和武朵的顾虑,他们本来应该心照不宣地彼此错开。一开始遇到这种情况,武朵还行个礼,后来也是习惯了,看出圣人无心怪罪,念及父辈恩怨,她也不再客气。只是这适应性的偷懒在圣人眼里,等同于逐渐无法无天。虽然,圣人心思都在更要紧处,尚未就此发作。
      今日武朵与之车架刚一错开、被叫住时,着实意外。她当真以为圣人要开始小题大做、就题发挥了。结果李虑深只是因为远远瞧见了款款而来的昭媛。对方听到动静、眼前一亮,圣人心下顿觉不妙,连忙开动脑筋寻找避其锋芒的由头——武才人徒步未远,好完美一个借口。
      只是武朵绝非高懿懿那不求甚解、随遇而安之流,转眼间就洞悉了前因后果。她配合地支开了昭媛,自己陪在圣人身旁浅逛悠憩,举止有仪,但眼神着实不大尊重,阴阳怪气地盯在龙袍半步开外,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如芒在背”。
      李虑深刚好走得乏了,停下来歇歇脚。他仰头叹了口气,把武朵叫到身前:“你这小丫头片子,当真不愁胆魄?那倒可是与二郎绝配。”武朵不知所以然地茫然歪头,旋即想通,表情又肆无忌惮地变得不好。“配什么配。”她当面用眼神腹诽,然后嘴角一扬,微微一笑,开口回怼:“与太子比肩,陛下抬爱,妾身不敢。妾身懵懂,不解陛下为何不理昭媛姐姐的诚挚心意。姐姐挂心龙体久矣,妾身初入宫廷也有耳闻,实在佩服。不若妾身再同陛下往前走几步,绕过去就回到车架处了,兴许昭媛还在原地等候陛下呢。”李虑深被呛得哑然,瞪了武朵一眼,没理会她,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起步。武朵无所谓地笑笑,施施然跟上,仍旧错后半步。
      “尔刚见朕时,抱头鼠窜。如今却已无礼自若。哼,当真是二郎给你了底气。”圣人背着手,慢悠悠、颤巍巍地领身在前,头也不回地开口,“二郎手下一个元詹事还不够闹腾?怎么,二郎答应迎娶你入东宫,你认定自己就是将来的皇后?”
      武朵依旧对他的脑回路感到费解。圣人回首:“朕在问你话呢,才人。”武朵想了想,谨慎接到:“我与骈行……太子殿下未曾许诺妾身婚事,何来东宫、皇后一说?”这与李虑深、大将军的推测大有出入,引得圣人更加好奇:“那你在这作甚?他日太子登基,你又何去何从?”
      武朵终于明白过来。她笑了笑,诚恳答复:“妾身只想把手头要务做好,不想那么远了。”见圣人不信,她补充道:“我曾想入朝任职,结果不是被陛下轻而易举就拿下了吗?如此看来,我能把控的事情还很渺小,所以如今我时常告诫自己,莫做多想。”李虑深闻言微愣,旋即感受到冒犯:“你如今在做无非是太子在朕身边的眼线。而你所言只做力所能及之事……”她说自己能把控的事情都很渺小。圣人脸色渐黑。
      武朵眨了眨眼,对方逻辑倒是自洽,虽然她说者无心。“陛下过虑了。”武朵望着那风烛残年的身形,突然有些释然,自嘲般地叹息,“兴许少时心比天高,我承认对陛下怨念极深。可时过境迁……”
      在圣人因探究而舒展眉宇时,武朵仰头,与之从容对视:“时过境迁,物非人非。我愿太子坐镇天下,陛下为太子蹚平前路。我与陛下……亦成同路。”虽然,这每每都会让她感到愤懑更甚,难以启齿。可,事实如此。
      李虑深倍感意外地挑眉,盯了她半晌才动身轻笑:“没把朕当敌人看待?此话你自己可信?”武朵听出他的调侃,也不做辩解,顺着他的话回应:“哪有天子才人敌忾天子的?”
      “是吗?”
      “妾身毕生所学如此。”
      圣人又问她,太子对自己作何感想。武朵摇摇头,她并不清楚李绍云的深沉情感,也从来不想要去探寻他的内在自我。“太子守成,守的是天子的成,自然与陛下同路。”她觉得看懂并能接受一个人行止所限的外在就足够了。
      “呵,是吗?”圣人停在宫门,仰天眦目遥望。夏至的晌午,从他有认知以来,就是这样的明亮。几千年来如此,在他坐镇天下的十七年里,也不见有异。可想而知,就算是狼子野心、特立独行的李绍云继位,也是如此。倒这算是“同路”。
      在武朵走神之前,圣人边入院边随口询问:“太子在东海可一切安好?”武朵跟上,点点头道:“月初殿下回信元詹事。身体康健,诸事顺遂。”李虑深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

      月初抵京的回信是前月寄出的。此时此刻,夏至七曜。东海以外,硝烟滚滚。
      “殿下!”
      脑海中的一声惊呼听不真切,但成功唤醒了他的神智。李绍云浑身钝痛地睁开双眼,惊觉自己身在水下,后知后觉已经连连呛水。他耗费几秒回想起失去知觉前的种种,顿时慌不自已。“崇……武……”太子四下踩水,寻找失散同伴。
      一片阴影笼罩全身。李绍云警觉向上望去,只见巨大战舰残骸沉默陨落。其水面以上部分,燃烧熊熊烈火,其外若干光点,皆被黑暗围拢。原来方才的光亮并不是太阳,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降临深夜。
      李绍云升到水面换了几回气,陆续发现随行的玄铁战士。他们同样狼狈,终于与他齐心协力捞上了重伤昏迷的高崇武。巨大火石刚好落在太子周身,左副最近,下意识将其推远,两人一同被断裂甲板震到船外。
      相携上岸,李绍云才得以找到机会抹开糊在眼皮的藻叶额发。高懿懿等人惊恐地围了上来,人群熙熙攘攘地交谈着什么。他耳朵进水,依旧听不清,但抬眼看去,三位年轻将领盯向他背后的眼神令李绍云陡然一冷。
      “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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