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不自知

　　江问渠睁开双眼，发现他已经回到石室中。

　　“这是怎么回事？”

　　他垂眸看着无字之书，继续问道：“我怎么回来了？”

　　原以为自己会成为一株无意识的荷花，会继续陪伴小枫他们，没想到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回到了莫问门的闭关石室里。

　　无字之书上空浮现出几行金文：“你更改了小枫他们三人的命运，原本王玉、张行会因躲避金府的追踪，逃入深山，最后死于妖兽的爪下，小枫会因被静水宗拒绝，而后死在金岩的手中，在百年后，小枫汇聚天地怨气成为鬼王，复仇后被仙门斩杀，灵魂携带着魔种转世，直到成为新的魔尊，而你的出现扰乱了这一切……”

　　江问渠抓住了其中的关键，“稍等，原本他们三人不是应该被金府的少年所杀吗？”

　　无字之书：“不，会有人在当时解救下他们，你代替了那人的出现。”

　　“我的出现会对那人有损害吗？”

　　“相反，你也改变了对方必死的结局。”

　　江问渠神色一松，愉悦道：“听起来都是好事。”

　　无字之书：“并非如此，魔种此次消弭，需要积蓄更多的怨念出现，而它下次出现时，人间必将经历腥风血雨，这也是我来阻止你的原因。”

　　笑容在江问渠脸上一点点凝固，他像是被人揍了一拳，头脑一阵嗡鸣，嘴唇反复张合，一句说也不出来。

　　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耳边质问：

　　你在得意什么，在高兴什么？是觉得自己是拯救别人的英雄了吗？

　　你和之前满口仁义的修士有什么不同？

　　说是以天下苍生为己任？都不过是为了满足一己之私的借口罢了。

　　不、不、不！我不是！

　　江问渠惊恐地紧抓自己的长发，为自己辩驳：我只是想要收集风听澜的灵魂，想要把他一个人复活而已，从来没有想要伤害其他人的性命。

　　我不该救小枫他们吗？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杀掉吗？

　　但是这样做，却需要更多无辜之人来付出生命，我真的做对了吗？

　　我到底该怎么做？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把江问渠的灵魂撕成两半，每一半灵魂都在烈火中备受煎熬。

　　忽然，江问渠的脑海中似乎闪过什么，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朝无字之书大颤声问：……代价不是由我来偿还吗？为什么会是……”

　　金色的文字一点点在空中浮现，击碎了江问渠最后的侥幸。

　　“千万人的生命，非你一己之力就可以承担。”

　　“我到底该怎么做？该怎么做？”

　　江问渠反复重复这句话，像在问自己，也像是在跟无字之书求救。

　　哗啦--

　　书页翻飞组合，金光一闪，一道白衣人形在空中浮现，飘摇的、长长的披幅垂落于半跪在地的江问渠眼前。

　　“既然我已经接受了你的灵魂，自然就不会让你的愿望落空。”

　　沙沙声从上方传来，江问渠的下巴被粗糙僵白的手指轻轻抬起，只有轮廓没有清晰五官的脸朝他‘微笑’：“还有补救的方法，选择依旧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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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池生机盎然的绿叶粉荷中，只有一朵荷花显得独特，不仅颜色独特，就连姿态也跟其他荷花与众不同。

　　其他粉荷昂首挺胸、尽情绽放美丽，而那朵淡黄色的荷花不仅耷拉着头，连瘦小的荷冠也跟着紧紧闭合，可它没有被拔除或者抛弃，架在它身侧的树枝支撑着它沐浴阳光，周围水质清澈，并无杂物，可见养护人对它很上心。

　　忽然一阵风吹来，淡黄色的花瓣缓慢舒展，紧闭的花苞悄然盛开，花瓣含着水珠在微风中轻轻颤抖。

　　绿光一闪，江问渠化作人形，刚停在水面上，就看到一人正惊愕地注视着他，看完他荷花大变活人的全过程。

　　见江问渠视线扫过来，那位老妇人眼睛整瞪得老大，边后退边连连叫道：“我的亲娘欸！”

　　“别激动，老人家，我不是吃人的妖怪。”江问渠见对方受到惊吓，朝她轻声解释。

　　但对方依然浑身颤抖，神情恍惚地看着他。

　　江问渠主动往后退，表示自己没有敌意，他努力使自己面部柔和，刚准备开口解释，就被对方的叫声打断。

　　那不是受到惊吓的应激，而是再见时的喜悦，老妇人神情激动朝江问渠身后喊道：“小枫！灵荷出现了！”

　　江问渠回头，猝不及防和一人对视，两人皆是浑身一震。

　　来人一身泛黄的短打，粗布麻衣遮挡不住他那俊逸挺拔的身姿，发色如墨，肤色白皙，鼻梁高挺如刀刻，眉眼间透露着几许清冷，那双深邃的墨瞳此刻定定地看着自己，分明一字未说，但千言万语都已经在他的眸中浮现。

　　他在等自己回来。

　　江问渠不觉间有些恍惚，他和初见时的模样真是太相似了，头发还是墨色，眼瞳依旧漆黑明亮，连表情都还没有变得冰冷沉寂。

　　怎么会突然长大了许多，时间过去多久了？

　　十年疏忽而过。

　　枫已经整整等了它十年。

　　有时候他会想，或许是灵荷跟凡人的时间不一致，对方说得一段时间，在它看来，不过弹指一挥间，而对于凡人来说，或许就是他们的一辈子。

　　还好，在生命终结之前，他还有幸再见到它。

　　“……小枫？”

　　枫听见对方不确定地唤他，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紧张地握合，眉睫控制不住地颤动，半响后，他才神色如常地回答：“嗯，是我。”

　　说话间，他的嘴角情不自禁上扬，露出的浅笑让身前之人神色更加怔然。

　　真的和风听澜太像了，无论样貌还是神情，江问渠怔怔地看着对方，好像风听澜本人回到在他的身边。

　　对上江问渠恍惚的眼神，枫眉头轻皱，对方的神情透露着：他在通过自己回忆起其他人。这样的目光让枫很不喜欢。

　　枫稍稍侧头，看着江问渠直言道：“我是枫，你在看谁？”

　　直接明了的问话令江问渠立刻从回忆里跳出来。

　　是了，风听澜会更加温和一些，说话不会那么尖锐。

　　江问渠的神色逐渐清明，他想起了回来的任务，无字之书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

　　“既然你让小枫逃离了本不该逃离的结局，你和他因果相互缠绕，不如你来续写他的结局，或许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轨迹。对方或许形貌和你寻找的人相似，但你知道，他不是他，而你似乎忘了，你的愿望是让某个人复活，不是吗？”

　　“你知道怎么做。”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在看谁？”

　　见江问渠不回答，枫又执着地说了一遍。

　　“抱歉，枫，你只是和我曾经的……朋友很相似，一时把你认作了他，以后不会再认错了。”

　　江问渠用力闭了闭眼，把脑海中的声音甩掉，等一切声音都消失后，他眼含歉意，朝枫道歉。

　　枫视线飘忽，躲开江问渠的目光，低头摆弄一旁的荷花，半响后，才说：“嗯。”

　　“……哈哈哈……”

　　王婶突然爽朗地笑出声，引得枫和江问渠都看向她，不明所以。

　　王婶意味深长地看了枫一眼，尔后一扫方才的激动，娴熟地和江问渠聊天，“灵荷大人……”

　　“叫我江、姜就行。”江问渠对这个称呼无奈。

　　“哦，姜姜大人、”

　　“是单字姜，另外也不用叫大人。”

　　“那怎么行呢？您可是灵荷啊。”

　　“……”

　　江问渠有些头痛看着王婶，见枫隐蔽地勾起嘴角，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枫一眼，对方瞬间脸色一收，神色重新恢复冷淡。

　　称呼纠正好一番之后，江问渠败了，王婶的眼中闪烁着江问渠很熟悉的光芒，急切地想跟江问渠说些什么，江问渠不再纠正她，对方或许有什么急事，他俯身去听：

　　“哎呦，大人您可不知道，这孩子是在你面前故作冷淡的姿态呢，其实他可在意你了，您看到这偌大的荷花池没有，都是他一点点挖出来的，当年，他一会儿嫌这个地方太小了，继续开拓土地，一会儿觉得地方太大了，担心您一个荷花在这孤独，于是种了一池荷花跟您陪伴，天天过来逛，天天过来看，就怕没有照顾好您……”

　　王婶一连串地把话说出来，枫想阻止都来不及。

　　枫深吸一口气，低头避开江问渠的视线，上前拉住王婶，略显生硬地转移话题：“王婶，姜大人刚醒过来，恐怕灵力未恢复，有些劳累，我们就不在这里打扰他了。”

　　被拉走的王婶回头，瞥了一眼枫，朝江问渠努努嘴，意思是：你瞧，我说得对吧？

　　见枫神色自若、风轻云淡的样子，仿佛那个不敢和自己对视、耳垂通红的人不是他一样，江问渠的神色更加复杂了。

　　他望着对方的背影，再一次提醒自己：枫不是风听澜，他是要从对方身上收取风听澜的残魂的。

　　谁知，枫的脚步突然停顿了下来，突然回头看向江问渠，江问渠神色一乱，不知刚才的神情被他看进去多少。

　　枫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他垂下眼眸，神态有些不自然地对江问渠说：“我晚点再来看你。”

　　说完，枫推着不停打趣他的王婶，和她一起快步离开。

　　江问渠静静凝望他的背影，枫这样的神态他再熟悉不过了。

　　可是枫知道吗？他内心喜欢的人，是为了取他性命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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