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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二人吵嚷着,飞着,一炷香后,听末按下云头,示意纪棠到了。
他们停在一处栀芷花圃前,纪棠认识这种花,它花瓣洁白如玉,榨取出汁水艳红无比,宛如鲜血,涂在指甲上,颜色透亮红润。此外,也有镇静止痛之用,她在花圃前扫视一圈,又认出好几种花草,多是外敷止痛的药材。
“确定就是这里?”纪棠指着不远处的木门,问道。
“人儿子都坐在门槛上了,我还会弄错?放心吧。”听末拍着胸脯,往前走去。
院子绿树掩映,很是清幽。
桃子头发型的孩童,蹲在门前,手里拿着一截木棍,低头捣鼓着什么。
听末上前,俯下身,微笑问道:“小孩儿,告诉哥哥,你爹爹在家吗?”他从袖口掏出信封晃了晃,又指指跟来的纪棠,“哥哥和这个姐姐,找你爹爹有点儿事,你进去说一声。”
手里还握住木棍的男孩站起,目光从听末到纪棠,又从纪棠到听末,回答说:“在的,叔叔,我爹爹和我娘都在屋子里。”
他不高,脑袋到听末腰带处,面颊上肉嘟嘟的,鼻子嘴巴很像叶绯玉,而眼睛很圆,随了他母亲。
听末手掌在他头上桃心摩挲一番,话语很是认真:“什么叔叔,小孩儿,叫哥哥,来,跟哥哥念,哥、哥。念对了,哥哥给你糖吃,天庭膳食阁的糖果,你肯定没吃过。”
男孩儿抬头,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对着听末笑了笑。
听末回望他,也笑了笑,一面袖口拿糖,一面温声说:“乖孩子,叫吧。”
“好的,”孩童声音稚嫩柔软,脱口而出,“谢谢叔叔。”
听末错愕之际,一只洁白的小手,飞快地探入他袖口,又飞快抽出。
那里哪还有糖果的影子?
孩子嬉笑着跑开,听末回过神来,对着他背影大骂:“小兔崽子,你叫谁叔叔呢?我有那么老吗?你小小年纪,眼睛就瞎了?叔叔,好,好啊!瞎子不许吃我的糖,快还我……”
那孩童回转身,嘴里含着糖,说不出话来,只对着听末扮起鬼脸,见听末追来,忙笑着继续往树丛中钻。
眼见他们身影远处,纪棠收了笑,喊道:“听末,你别光顾着和孩子较劲啊!我们还有事情做!”
“这孩子如此没礼貌,可见大人也是无礼,通传什么的就免了,仙君自个先进去吧,待我收拾了这小崽子,就去找你!”
草丛里枝叶颤动,似有两个人影纠缠在一处,忽听一声大笑,听末语气欣喜欢快:“哈!逮到你了吧!快叫哥哥!什么,你不叫?好小子,你不叫,我可挠你痒痒了!”
吵闹声中,纪棠无奈一笑,独自走入院落。
听末和小孩吵嚷的声音淡去,院内显得清幽,但不算安静。
花草中虫鸣阵阵,像是夏日夜晚的池塘。
那花草生长得过于好了,茂密粗壮,一片绿意,末端尚能看出修剪过的痕迹。
院子不算大,纪棠没走处几步,就越过天井,到了堂屋门口,正门敞开着,桌椅齐整,博古架上放着盆栽花草,撇去房梁上结着的蛛网,屋内很是干净。
东厢房门半掩,纪棠抬手要敲门,屋内传来咳嗽声,紧跟着传来人声——
“我方才隐隐约约听见阿元的喊声了,你去瞧瞧,那孩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是一个很轻柔的女声,软绵的声音,透着虚弱。
是荷倾。
一个男声响起,劝慰的口吻:“阿元机灵得很,别人想在他身上占便宜可不容易,他喊嚷,也许是薰欢草的果实熟了,你别担心他,大夫说了,你要少思虑。”
这是叶绯玉的声音,纪棠确认。
紧接着又是那道女声,带着颤抖和哽咽:“绯玉,我的身体,我比你清楚,你做得已经够多了,到此为止吧。”
屋子内,床边。
叶绯玉握住妻子的手,将她揽到怀中:“很快的,很快你就会好了,我已经想到办法了,再等等我。”
“好?”荷叶声音虚弱却笃定,“好不了的。”
“胡说!”叶绯玉呵斥道,“你会好的,你一定会好的!”
“呵……”凄凉而哀婉的苦笑。
“荷倾,莫要这样。”他的声音轻缓柔和,带着期盼希冀,与点点哀求,“阿元前几日从学堂回来,说里面的男孩多换了装扮,衣着样式新奇,他描了图样回来,怕扰你休息,又实在想要,便央着我做,我哪里会呢?荷倾,你好好养身体,等好了,还要给他做衣裳呢。”
“把图样给我瞧瞧,我现在起不来身,手头上的针线还能动,柜子里有一匹布匹,尚看得过去,你取出来,小孩子一天一个样,我看他又长高了,还要再测他身量,才能裁衣……咳咳咳……”
纪棠敲门进去时,便看见床边坐着的叶绯玉,他搂在怀里的女子,身形瘦削,下巴尖尖,面色比他还惨白。
荷倾与从前几乎判若两人,眼睛依旧很圆,由于瘦了,在面颊上显得格外大大,空而无神,大抵是哭过,眼底红红的。整个人似乎都似乎被一层阴郁的病气笼罩。
纪棠知晓她病了,却没想到会病成这样。
看她来,荷倾眼神闪过惊讶,似不可置信。眼眸中,吃惊、错愕、羞愧……诸多情绪杂糅。
叶绯玉对拍拍荷倾手背,在她背后垫了一个软垫,扶她靠稳后,起身对纪棠行礼。
“免了。”纪棠说着,目光一转,余光瞧见案几上放的瓷碗,里面的汤药喝了大半,剩个碗底。
“这药是谁开的?”
“孔雀王族的医者。”叶绯玉回答,避开纪棠目光。
汤药颜色浅淡,和点了几滴的药汁的白水没差。纪棠一个外一眼就看出药效一般。久病成医,叶绯玉自比她懂。
屋中一切简朴,她进来时,观察到院子上空连结界都不曾布置,要知道,这可是仙家洞府,必不可少的配置。
叶绯玉琴音是能登上花巳节的水平,就纪棠所知,这样的乐师,一月共七块灵石,在天界不算少了。拮据至此,必是为给妻子看病。他说荷倾病起五月前,这段日子,恐怕没少花费灵石吃药,然效果一般,走投无路,才会求到她身边。
莫临溪等人,手臂上刻着妖市图徽,按照行情,没五十灵石拿不下一个。
一番计较后,纪棠也苛责不了他喂荷倾吃这样的药。她伸手,在腰上的乾坤袋里先后摸出碧露果、木兰花簪、手帕后,总有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令牌。
刻画着“平南院”三字的令牌。
身份是个很好用的东西。
纵然天庭那帮人看不惯她,该给她办的事却一样不能少。
金色玉牌递到叶绯玉手上,纪棠说:“请翠微堂道尘药老来。”
手心令牌冰凉,叶绯玉心中滚烫。
道尘药老的医术可比孔雀王族所有医者加起来还高明!
他的妻子,他的荷倾,有救了!
叶绯玉激动地连谢也忘了谢,攥紧令牌,化作一道风,就往南天门赶去。
屋子内。
两个女子,一坐一站。
纪棠问:“怎么忽然病了?”
她肯定,以乔芸芸为人,便是将叶绯玉碎尸万段,也不会动荷倾一根头发。荷倾无辜,她绝不会对她出手。
床上的荷倾笑了笑,歉疚说:“仙君纡尊降贵来到此处,绯玉为我的事,急得昏了头,都没给仙君倒茶……”
她在扯开话题,纪棠打断道:“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喝茶。”
荷倾抬起眼眸,那双圆圆的眼睛看着纪棠:“仙君,我身上的病,我知道,不是药石能治疗好的,你们费再多力气也是打水漂。”
笃定无比的语气,已认下了自己的命运。
天边的日头似被太阳罩住,屋内的氛围同这床上的女子一同黯淡。
劝慰的话在嘴边绕了几圈,终是没有吐出,纪棠也静了下来。
荷倾神色中的忧伤,一眼可见,但很快,纪棠察觉出,这沉重得如有实质的情绪,不是对卧病在床的她自己。
纪棠走近,在床边原本叶绯玉坐着的位置坐下,柔声说:“他身上的剑印,我会叫芸……毓襄仙子解除,吃几颗丹药,他的伤,很快就能痊愈,你不要再为他难过了。”
“我只是在想,他能请来仙君,花了多少心思,求了多少人。绯玉一向是个很要强的人,是我……都是为了我……”
“别哭,别哭,”纪棠忙掏出手绢,给她擦泪,“你既然知道他为你做了许多事,更该好好养身体,放宽心,事情总会好的。”
纪棠悉心安慰她许久,二人又说了一会儿子话,忽听外面传来响动,从窗外看去,就见一身着青绿衣袍老者,跟在叶绯玉身边,往屋内走。
道尘药老步入房中,行礼后,开始给荷倾看病。从她左手脉搏,摸到右手脉搏,末了,化出一面铜镜。
拳头大的铜镜,一闪一闪地飞至半空,光芒大盛,绿光将荷倾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收回铜镜,道尘药老对着镜面,凝目端详许久后,长叹道:“脉相虚浮无根,正气不固,又神色倦怠,定是日夜忧思难释。忧能伤脾,思则耗血,身子早已虚损不堪。”
边上站着的叶绯玉,眉头快拧成一个疙瘩了。
啪的一声,纪棠一掌拍在老者肩头,说道:“别卖关子了,快说,怎么治。”
她没问能不能,而是说怎么。
叶绯玉心中又燃起希望。
“你求人就着态度?”道尘药老斜了纪棠一眼,语气不悦。
纪棠毫不在意,反而笑道:“谁求着谁呢,赶紧治。”
“前几日开出一炉丹药,饱满圆润,粒粒闪着金光,用来疗伤,再好不过,”药老抚这胡须,叹气道,“可惜,给了重霄帝尊和奇乾真人。”
“都给了?”
“都给了。”
纪棠狐疑:“一粒不剩?”
道尘药老对上她目光:“一粒不剩。”
“罢了,快回翠微堂拿别的丹药,最好的没有,次点的多拿来一些,也是一样。”
见道尘药老答应,叶绯玉大喜,赶忙道谢,他又嘱咐几句,便和纪棠离开,叶绯玉送了二人一里远,才转身回家。
他的背影先前轻快许多,步子越走,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不久,就看不见了。
纪棠捏诀,招来云彩也要回家,却见道尘药老还望着那方小楼,顺着胡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眼见荷倾的事有了着落,纪棠心中石头落地,玩笑道:“看这么认真,难道是舍不得你那些丹药?”
道尘药老转过脸,瞥她一眼,不言语。
纪棠轻拍他肩膀:“要多少灵石去平南院取,不会短你一分。”
道尘药老不客气地打开她的手:“以你的挥霍速度,你手头的灵石还没我多吧,少打肿脸充胖子了。”
“是是是,”纪棠嘻嘻一笑,拱手作揖,“药老大人说得对,我开销大,近来是囊中羞涩,您老行行好,不收钱,如何?”
道尘药老说:“你放心,我会命人把所有药材一笔一笔记在账上,到时候十倍价问你要的!”
纪棠不在意一笑,踏上云要去时,听见身后一声叹息,她回头,道尘药老看着她,目光幽远:“纪棠,非我不想帮你,是那女子的病我治不了。”他顿了顿,改口道,“不,她那根本不算是病,而是伤,被一法力极其高强者重击了胸腹。”
见他神色认真,全然没方才说笑时的轻松,纪棠笑意也收敛了去,静待他下文。
道尘药老闭了会儿目,缓缓说道:“按道理来说,那人下了死手,她是活不到这个时候的,我用宝鉴探测一番,发觉她体内另一股法力,微弱绵柔,远非前者可比,主人隔个三四日,倾注一次,以吊着她性命。我配的丹药,只能缓解她苦痛,却不能根治。”言罢,静静看着纪棠。
“秀云珠呢?”她一下子想到这个宝贝,忙说,“秀云珠靠着注入法力到伤患体内,来消解病痛,可能用它来治疗荷倾身上的伤?”
“恐怕唯有这样的法器能救活她了。”道尘药老声色肃然,意味深长,“也只有你能救她。”
纪棠难得见他严肃至此,静默片刻,心中亦是一凛,问道:“伤她的是谁?”
“上官麒。”道尘药老吐出这三字。
上官麒。
孔雀王族的家主。
紫商王后的丈夫。
上官柳和上官淮柔的父王。
天界,近乎两三百年没有露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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