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玉

　　因下午起了一阵风，天色便愈发阴沉，待至风停，便开始飘起了雪花，等亥时己过，满地都是一片白色。
　　今年一入冬，文德帝便从章禄台搬去了勤政殿。

　　夜已深，勤政殿里的鎏金炭炉忽发了一声响，把离炭炉最近却正在走神的陆清拉回了思绪。

　　陆清暗暗后怕，殿前服侍十几年了怎的忽然走起了神，忙整理好思绪，抬眼瞧了一眼九五之尊的帝王。

　　文德帝正伏在案上，托着脸打起了瞌睡。

　　陆清忙轻步上前，小心出声“陛下，夜深了，不如让奴才扶您前去歇息了吧。”

　　文德帝缓缓醒过神来，揉着眉心道：“今年冬日尤其怕冷，总觉着身子寒津津的，这才从章禄台住进了勤政殿，唉，人老了，以往批上两个时辰的奏折也不觉着累，眼下才过了一个时辰，便涌了几丝困意。”

　　陆清正要回话，却瞥见文德帝的头顶有一丝银白的痕迹，在宫灯的映照下，那丝银白变的极为明显。随后他装作无事说话。

　　“年关已至，各个州府都送上了折子，陛下您心系国事，总要一一一过目认真批阅了才作罢，只是这阵子看奏折猛了些，陛下放心。”

　　“果真如此，朕还不老？”

　　陆清真诚一笑，“陛下是天子，试问又敢在天子面前说谎，那可是要犯欺君之罪。”

　　文德帝睁开眼，瞧着满桌子的奏折，疲倦道：“明日备好纸笔，过两日便是英国公府的寿宴，朕题幅字给他，也算对得起那对儿父子此番大张旗鼓地办起了寿宴。”

　　“哎呦，陛下许久不动笔题字赏人了。”

　　文德笑的淡淡：“朕若不这样做，那国公府的戏还怎么唱下去！”

　　就在陆清还在琢磨天子话中的意思，文德帝已起身去了内殿休息。陆清忙跟上去，服侍文德帝睡下。

　　片刻后，他从帐幔里出来，招了招手唤徒弟金兆言过来，压低声音问道：“这两日给陛下的梳头的是谁？”

　　金兆言神色一凛，暗道不妙，自己在陆清手下做事也有十年了，深知若非犯了很紧要的错处，陆清对手下从来都是很宽容的，这番……

　　金兆言垂眸不语，心中升起一股怕意，旁人他倒不怕，只是蕊珠……她与别人不同……

　　陆清心中了然，哼了哼，眯着眼睛道：“是你那位同乡，蕊珠吧。”

　　“师傅，蕊珠一向心细……”金兆言发急，急迫的想给蕊珠求情。

　　殿内静默无声，金兆言背后冷汗直流，他深知自己师父这次生了大气，陆清瞪了金兆言一眼，闷不作声出了内殿，到殿门外说话。

　　陆清道：“我知你念着与她是同乡，素日总是照顾她一二，或许还为了一些别的，不过你可瞧仔细了，如今太子和容王争斗已久，双方各为阵营羽翼渐丰，今日陛下意外说起了自己年老一事，可见对这事的在意，蕊珠身为大宫女，给陛下梳头时竟没发现端倪，罚她五个巴掌，近日不用再陛下面前服待了，陛下若问起来就称她病了。”

　　五个巴掌的惩罚虽不重，可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蕊珠身为大宫女，谁见了不叫一声姑姑，平白受了顿不明不白的责罚，私下里的流言便能吃了她。

　　金兆言紧紧抿着唇，眉头锁着。似乎还想开口为蕊珠求情，陆清早已不想多说，留下话来，“你跟着我做事已有十年，眼睛不够明亮，这般不懂保全自身，看来好日子是过够了，朝堂诡谲，你我师徒二人当下只能紧紧攀着圣人这棵大树。”

　　金兆言在原地细细回味着这话，再次回神时，陆清已经走了。冬日的夜风吹在身上，他低低的叹了口气……

　　冬日虽冷，可于瑾谦做寿那日，英国公府的府里热络非凡。

　　男宾都在前院儿的花厅吃酒，花厅正隔窗正对着戏台。女眷在后院儿的花房中设了席。

　　花房里有周韵迟让人悉心照料的鲜花作陪，隆冬之日里照料一个花园子私下里可是要废不少功夫，真真是让一众女眷在这席面间有了些新鲜之趣儿。

　　今日英国公府里奇的并不是这园子鲜花，而是往日在外人看来总是势同水火的于家父子，今日却是一派父慈子孝的场面。

　　这倒让那些有心看英国公府笑话的人落了一场空。

　　寿宴到一半时，英国公府的管家匆匆进来道：“公爷，世子，宫里来人了。”

　　父子二人相视一眼，心知肚明般的朝门外看去。陆清带着宫人已到门前了。

　　花厅里一瞬间突然安静下来，席间坐着的人纷纷起身。

　　“给国公贺喜了。”陆清笑着进来。

　　于瑾谦上前几步，笑道：“陆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于是之故意当着一屋子的人大声问道：“陆公公今日大驾光临，不知何事？”

　　二人已是十分熟稔，陆清想起几日前，于是之在文德帝面前讨恩赏的场景，心里笑说这位国公世子面色无虞，做戏的功夫也是了得。为怕自己露馅，陆清抿起唇缓缓道：“知国公爷今日做寿，圣人题了一副字特特命我今日送来给公爷。”说罢挥了挥手中的拂尘，便有几个宫人抬着一副裱好了的字进了花厅。

　　还不等众人瞧见那是什么字，只见于家父子二人连忙下跪。于瑾谦更是对着门外说了一大堆只忠于陛下的话。

　　这席间不乏有太子和睿王的人，此话一出，那些人的脸色是变了又变。

　　得了，这场戏已经到了末尾，陆清觉着自己的戏份也唱完了，便称还要赶回宫去。于家父子二人把陆清送至大门处离开。

　　花厅里此时正上演着一出臣子忠君的戏。鼓乐之声传到于瑾谦耳中，想到席间坐着的几位，他烦躁的叹了口气，语气间尽是忧愁，“这下，咱们英国公府还真就是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于是之眉眼淡漠，轻声开口，“倘若今日不唱这出戏，咱们国公府恐也难独善其身，后院儿母亲那边儿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去知会一声，前厅这边您且应付着吧。”

　　没了外人盯着，那种父子之间不合的气氛又悄悄萦绕在二人身上。于是之抬脚便往后院儿二门上去。直到寿宴结束，他也没再出现。

　　这厢，后院儿的女眷也听到些前院儿的风声，周韵迟打发银瓶去找于是之，不成想，银瓶去前院儿寻了一遍也不见这位爷的身影。

　　银瓶拿着帕子擦着额上的细汗，在周韵迟面前轻喘道：“夫人另派人去找找吧，我问遍了前院儿的小厮就连红方也说，世子同公爷送陆公公走后再也没露面。”

　　闻言周韵迟微微一怔，想了想后让银瓶去一旁吃口茶歇着了。席面进行了一半时，她才寻了一个借口脱身。

　　因吃了些酒，韵迟浑身发热，又是偷偷离席。不好叫人跟着，便独自一人前往芳园去。

　　两园之间的小路上，远远瞧着有个男子的身影。韵迟停了脚步。兴许是外院儿吃酒的男子不小心寻摸了进来。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韵迟觉着还是避避为好。正要转身离开之时，身后的男子出声喊了句“二姑娘留步。”这称呼是自己在娘家时的叫法，那身后的男子想必是相熟之人了。

　　再次回身时，那男子的面目在眼前渐渐清晰。韵迟眼皮一跳，怎是他，又想起如今他是天子近臣，圣眷正浓。英国公府没道理不给下帖子，她还忘了，那帖子还是自己丈夫亲笔写的。

　　两年不见，韵迟上下打量了一遍寒昭，见他身上有了几分官威，书卷之气倒是愈发的淡了。

　　二人一见，瞧着那样熟悉的面孔，寒昭眸间迸发出数不尽的思念，浓的散不开。眸光久久地不肯从韵迟的脸上挪开。

　　哪怕知道寒昭心中所想之人并不是自己，韵迟还是十分的不自在，她轻咳了两声。

　　寒昭缓过神，眸光移开，垂着肩膀落寞地行了一礼，低声道：“一向我酒力就不如你兄长，才吃了两杯酒便觉着头晕，想着出来散散，不想在此处见到了二姑娘。”

　　韵迟道：“说起来，今日我与哥哥还不曾见上一面，只在后花园子和母亲嫂嫂她们说了几句话，就一直忙到了现在，这会子才得了闲儿，想着回屋歇一会儿，天气冷，寒大人也不要在外头多呆，还是回厅里去吧。”

　　寒昭轻轻点了点头，微微欠身。韵迟又行了一礼后，越过他往芳园去了。

　　人虽离开，寒昭的目光不曾从韵迟的身上挪走，直至那道身影在眼中模糊不清。他在寒风中轻叹了一口气，才挪步离开。

　　不远外的假山石后，温月芙缓缓走出来，愉悦的短笑了一声。她大病初愈，原有些苍白的面容，当下生了光彩。

　　她本是来散闷儿，不成想竟发现了一个秘密。她双手合十，浅声道：“幸得老天怜我，让我发现此事。”又回头盯着芳园的方向，越是得意，“表嫂啊表嫂，你身上竟还有这样一件秘事，若是表哥知晓此事，不知还能否与你恩爱如初。”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