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辙

作者:蓝水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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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②〇



      张淙这一顿哭了许久才安生下来,晏江何早被他箍得浑身发麻。

      晏江何低头往怀里望了望,张淙的鼻尖还是红的,眼尾也是红的。那红色渐淡,像极为细腻的红胭脂,点晕在张淙冷白的皮肤上。

      张淙漆黑的睫毛安安静静地垂落,不算太浓密,也不算太长,像黑色雏鸟纤弱的羽毛,淋雨受凉后丢了生气,一动不动的。

      晏江何看了几眼,实在没忍住,伸手轻轻摸了下张淙的脸。

      张淙不知道是哭晕了,还是累昏了,他的唇缝中吞吐着呼吸,整个人贴附在晏江何身上不动,晏江何连丁点儿的力气都不能从他身上感受到。

      好好一个高大漂亮的年轻人,怎么就娇弱成这模样了?晏江何竟不敢使劲儿抱着张淙,他产生了一种令人惊悚的错觉——晏江何总觉得,张淙现在脆得,似乎一碰就要碎掉。

      晏江何小心翼翼陪张淙躺了很久,时间一长,他便有些想去卫生间放水。

      晏江何悄悄蹭着身体,准备起来。奈何张淙那神经,不晓得是怎么扭着长的,眼看人都要睡死过去了,刚有点风吹草动竟还能警惕上。晏江何还没等将半个身子从床上抬起来,忽然感到手被抓住了。

      真的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张淙抓着晏江何的手,似乎虚无缥缈一般,晏江何转个手腕就能甩开。

      但晏江何没甩开。他又去看张淙,张淙那双黑眼珠子睁不利索,目光也飘着,定然是太累了。

      张淙捉着晏江何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藏着。他双目无神地看着晏江何。

      “......”晏江何好一阵头皮发麻,问话时嘴皮都不会动了,“怎么醒了?怎么了?”

      “疼。”张淙用低低的气声说,“头疼。”

      晏江何立马紧张起来。笑料都不敢这么演。晏江何一个穿白大褂拿手术刀的胸外科医生,“疼”这个字,他每天都要从不同年龄,不同可怜相的患者嘴里听无数遍。

      就算晏江何再不济,起码不至于因这个字紧张到钻心扎肝的地步。

      可晏江何对上张淙这一声,竟难为要发慌。他谨慎地伸出手,手指轻轻摸着张淙额头上的大创可贴:“是伤口疼吗?”

      张淙这伤一看就是搁哪儿磕的,或者是摔的。不算太严重,处理好了上点药,肯定不会留疤。

      张淙摇摇头,还是扣着晏江何的手不肯放。

      不是头上的伤口疼,是头疼。

      晏江何又去探张淙的额头,张淙没发烧。在看见张淙眨眼睛的时候,晏江何立时反应过来——是哭的。

      眼睛都肿了。是哭多了。哭得头疼。

      晏江何用指腹一下一下按张淙的太阳穴:“你再睡一会儿。你病了,需要好好休息。乖,听话。”

      晏江何一套哄腔自然而然。有张淙之前,就算拆了他舌头他都想不到,凭他那炮捻子脾性,有朝一日竟也这般能温言软语地朝谁哄一哄。

      张淙一双黑眼珠子越眨越费劲,越眨越朦胧。晏江何敢打赌六百万,这臭小子这会儿根本神智不清,但凡眼皮闭上,立马便要人事不省。

      “你别走。”张淙沉下哑嗓子,迷迷糊糊,却眼巴巴瞅着晏江何,“你别走。”

      这要哪路英雄能受得住?反正晏江何孬货一只,此生做不成枭雄,实在扛不下来。

      晏江何连忙说:“我不走,我哪都不去,我不走。”

      他说着,抄起张淙的脖子,将张淙从枕头揽到自己胳膊上躺着:“我搂着你睡,我不走。”

      张淙总算得了满足。晏江何眼瞅张淙笑了一下,那一双小梨涡转瞬即逝。

      随后,张淙一双眼睛终于舍得闭上了。他的头在晏江何胳膊上小幅度蹭了蹭。

      张淙那一头倒霉头发丝发质偏软,蹭这两下,细弱到晏江何胳膊上的皮肉都跟着发麻,像戳了一小针毒品一样。

      张淙的头挨在晏江何肩头,轻轻歪着,没过几秒就彻底睡熟了。

      晏江何盯着张淙看了好久,最后缴械。

      晏江何叹了口气,仗着自己年纪还不太大,决定委屈一把膀/胱,厕所不必去了。憋着得了。

      晏江何无可奈何又服得五体投地,将另一只手从张淙的胸口处拿出来,又给被子在他俩身上裹规整,索性搂着美人入怀,又闭眼睡了一觉。

      。

      晏江何是被尿憋醒的。从窗帘渗进来的光已经转成夕阳红颜色。

      张淙还没醒,晏江何便将动作放到最轻,费了好长时间,才把手臂从张淙脑袋底下抽回来。

      一条胳膊彻底壮烈,僵得跟截肢了似的。晏江何抻抻胳膊,起身时后背也疼得厉害,腰上的淤青更是不肯消停。

      他就像个中风患者,皮骨无用,半身不遂。

      晏江何呲咧着嘴,却不敢出动静。尽管他都如此委曲求全了,张淙还是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

      晏江何瞪着张淙,看见张淙的眼皮颤了颤。

      晏江何紧赶着低头,在张淙皱起的眉心处吻了一下:“我在这,我不走,我就去个厕所。”

      “嗯......”张淙眼皮睁不开,只哼了一声,似乎很不舒服。

      “乖。”晏江何在张淙耳边哄他,“你继续睡,我去完厕所就回来陪你。”

      要不怎么说美色误人。身边趴个妖精真的太耽误事。那所谓“温柔乡”,其实别名“温柔冢”。掉进去能溺死。

      晏江何也是被张淙拖累得不能更拖累,眼瞅三十岁的优雅青年就要尿床垫儿了。这报道出去,新鲜得绝对能上头条,指不定比雪夜大巴车侧翻进路沟还要叫人咂舌。

      晏江何自然不允许自己尿床。他又摸了把自家淙淙的小脸儿,摸完了赶快起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抓,光着膀子去了卫生间。

      人有三急,一泡尿憋死男子汉所言不虚。

      等晏江何解决完,从厕所洗个手出来,整个人仿佛升华了。

      晏江何倒了杯水喝,喝完了放下杯子,哼笑一声,脑子里别扭地想着:“张淙可真有本事,撒娇还有他这样的?”

      晏江何转身往卧室里走,要回去陪祸害,他自言自语地碎叨:“可真要了命了。”

      晏江何走到卧室门口,刚准备进去,玄关突然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晏江何脚步一顿,反手将卧室的门给关上了。

      是晏涛和周平楠来了。二老休息了半下午,不舍得亲儿子再跑来跑去,做好饭亲自送来了。

      “爸,妈。你们怎么这么早过来了?”晏江何走过去,愣了下,“我还想着让你们多休息一会儿,我晚点过去呢。”

      晏涛放下手里的东西,表情有些说不清,他上下看了看晏江何:“你手机掉了,你妈总想给你打电话,在家待不踏实,我们索性就过来了。正好给你带点吃的,你晚上就不用跑了。”

      周平楠也瞪着晏江何:“晏江何,这大冬天的,你家暖气烧得就那么良心?你光着个膀子不穿衣服,你不冷啊?”

      “......”晏江何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光着上身,正单挑一条睡裤杵在爹妈跟前呢。

      “哦。”晏江何看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转身往厕所走,含糊说,“我这就去穿。”

      他衣服都在卧室里,但张淙在里头睡觉。晏江何琢磨着就没进去。一是张淙本来就睡不安稳,再进去吵他,晏江何怪心疼的。二是张淙在他屋里,二老对于他找了个男人过日子这件事还摸不清什么态度,晏江何还不想这么明着把矛头指向张淙。

      不过晏江何也明白,眼下这情景,肯定兜不住就是了。

      晏江何去卫生间,不经意瞅了眼卫生间的镜子,看见自己肩头还有一道痕迹——张淙先前用狗爪子抠的。

      晏江何闭了闭眼,没再看镜子,拱去洗衣机里翻腾脏衣服。幸好有一件家居服,是他下乡前扔进去的,还没来得及洗。

      晏江何套上出去,上身的睡衣和下身的睡裤非常不搭调。

      从布料上,上身是软绒的,下身是纯棉的。颜色和款式更不用提,上身是亚麻色,下身是靛蓝色。

      在家倒不必那么像模像样地讲究,但晏江何这般站在爹妈跟前,三个人都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别扭。

      晏江何下意识清了下嗓子:“你们站着干什么?坐下啊。”

      晏涛和周平楠坐下。

      晏江何去扒拉吃食:“看看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炸酱面。”周平楠瞅着晏江何,“你不是说想吃吗?”

      “是。”晏江何笑了,“我妈最好了。”

      “你少贫嘴,就你长了一张嘴会说话。”周平楠撇了撇嘴,眼底却搜不到分毫嫌弃。

      晏江何又看见还有个保温盒,里头装着粥。皮蛋瘦肉粥。

      “粥是给张淙的。”周平楠说,“先前给那孩子打电话,听他声音不对,嗓子应该是发炎了,本来想做糖醋排骨,可惜他吃不了,只能做个粥了。”

      周平楠:“这孩子是真懂事,还给我跟你爸安排了午饭。对了,他人呢?”

      “是啊,张淙呢?”晏涛也问,“进来这么长时间没见着他,他头上那伤,还有一身泥,都怎么弄的你问了没?是摔哪了?”

      “还没。”晏江何盯着手边的皮蛋瘦肉粥,“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嗓子疼,得少说话,等好点儿再问吧。”

      晏涛点点头:“嗯,人都没事就好。”

      晏涛这话说成了一声叹息,晏江何心口猛地揪了一下,又酸又软。像海绵垫子泡进老陈醋里,又捞出来捏净。

      过后还剩下潮湿的酸味。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周平楠突然说:“张淙睡觉呢?”

      她说完,没有转头看张淙那屋,也不知是有意无意,竟侧头瞥了眼晏江何的主卧。

      晏江何坐在座位上,嘴里应着:“嗯,他太累了,还在休息。”

      “让他多休息会儿吧。他这次也是被江何直接吓回来的。”晏涛叹气。

      晏江何无话可说。

      有些东西已经不用额外言语,大家心知肚明。

      不过一家人,不能有隔阂,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清楚,该有的态度也要表达清楚,从不模糊不清地胡乱猜测,是老晏家几十年来和谐幸福的传统规律。

      就听周平楠认真地说:“儿子,你上次跟妈说的事,妈想和你说说。”

      晏江何看周平楠:“妈,你说。”

      周平楠顿了顿,看了眼晏涛,又看向晏江何:“我的确是很生气,很失望。还有,这次咱家遭了这么大的事,妈也特别担心你,心疼你。”

      “妈,对不起。”晏江何挪动椅子,坐得离周平楠更近了些,伸手握住了周平楠的手。

      周平楠被这对姓晏的父子左右围着,心头倏得软了一下,她说:“这两件事都让妈害怕。妈怕你不好,怕你过不好。”

      “我知道。”晏江何轻声说。

      “可是江何,妈是害怕,但妈再害怕,也不能替你过日子。”周平楠罕见有如此温情的语气,“只要你好好的,你觉得幸福,就行了。”

      周平楠:“你不后悔,我们全家都不后悔。”

      晏江何一愣,猛地抬起头看周平楠:“妈,你是说......”

      周平楠摇摇头:“你记住,我和你爸,并不是因为你这次意外才让步的,我们只是看得更清楚了而已。”

      周平楠:“妈和你说实话,做父母的,要我们接受你选的这条路,太难了。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欢天喜地地去接受,说我们不在意,说我们全力支持,那是假的。”

      周平楠“啪啪”打了两下晏江何手心,挺使劲儿:“但做爸妈的就这么回事。孩子选的路越是艰难,我们就越要祝福。爸妈帮不上你什么,但不应该让你更难受。所以,妈会努力理解你。”

      周平楠停顿两秒,眼里泛起泪光:“努力理解你们。”

      晏江何轻轻捏了捏周平楠的手,这双手已经没有年轻时那么细腻了,手上的皱纹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但它们还是那么温暖。

      晏江何又扭脸去看晏涛,晏涛朝他笑了一下,轻轻点头:“好好过吧。”

      心窝子掏到这个地步,晏江何生满了五脏六腑的感动。

      他是个平凡人。他是个尝过惊慌,承担辛苦的平凡人。他是个拥有爱,拥有幸运的平凡人。

      平凡人,太普通,太伟大,太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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