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一百零三章 空坟
皇帝驾崩,天下缟素。
整个晟京都透着一股死般的沉寂,国丧期间,禁娱乐,禁婚娶。
唯一传来生气的,是从各寺、各观传来的钟声。
钟声接连一片,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国丧共持续二十七天,服丧期内,各寺、观必须鸣钟三万次。
唐百虎带领言官集团入宫,御史台集体拜祭先帝。
先帝驾崩,原本官员们的红色袍子、青色袍子,统统换成了黑色,一片又一片的黑色入宫,然后又是黑压压的一片离开,在那黄瓦红墙下显得是格外压抑。
言官们面色肃穆,恭恭敬敬的跪地上,磕头行大礼。
景帝这么一去,这些年轻的言官们即将成为历经两朝的老臣子,而言官们的头头,御史大夫唐百虎,则将历经第三朝。
一朝天子一朝臣。
不知他们这群人,又将迎来什么样的变故。
拜祭完毕后,唐百虎看了一眼,十三王爷不在,便带着言官们往宫外走。
一路上,倒也有碰上一些过来拜祭的官员,见了御史台这帮子人,他们的脸上无一不显露出隐隐的担忧。
“大人,”终于有一个言官按捺不住了,“我们,要不去看一下胡御史?”
唐百虎像是没听见,仍旧是急匆匆的往前走。
前些天,御史中丞胡言吾在启祥宫顶撞十三爷,十三爷赏了他二十大板,据说被打的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朝堂变都知晓了。
朝堂上对于胡言吾这样的疯狂举动早已是见怪不怪,但是,对于御史台,倒是有些可怜起来。
御史中丞是御史台的门面,胡言吾得罪了十三爷,那也就代表着御史台得罪了十三爷。
而十三爷,现在的监国王爷,不出意外,也是未来的皇帝。
你得罪谁不好,得罪皇帝。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整个御史台,终究逃离不了被发配的命运。
言官们的屁股刚离了翰林院的冷板凳上,来了御史台没仨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梦想还没实现,就面临着整个职业生涯的终结,怎能不心急?怎能不心慌?
“唐大人,“又是一个言官闷闷的开口,“我想去拜访一下相爷府。”
这言官的声音如同一声闷雷,声音不大,却明显威慑住了行进中的言官队伍。
唐百虎停了下来,却并未朝后看,“没必要。”
“大人,”这位言官的声音明显大了一些,“您历经三朝,资历深厚,朝中这些个变故,对您来说就像是毛毛雨一般,可,可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
三个字一出,年轻言官们脸上都多了一份倔强与不甘。
唐百虎并未回应,他站在整个言官队伍的最前面,别人只能看到这个小老头儿干瘪的身体和一颗白花花的脑袋,如同秋日的一颗芦苇。
坚强又好笑。
“胡御史,他终究与我们是不同的,”那个言官继续道,“他得罪了整个朝堂,得罪了未来的当权者,怎么看,都是一个死字,先皇已逝,新皇登基,我们这些言官,终究逃不了被牵连的命运。”
唐百虎叹了一口气。
“前些日子,吏部有消息,让您调动胡言吾去粤地,结果您一直拖着没办……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是相爷的意思,相爷,这是在给我们最后一次机会。”
言官队伍里,已经隐隐有人开始用袖子抹泪。
“您以前是支持六爷的,但六爷去了,您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十三爷……他势必会成为下一任国君……食君俸禄,与君分忧,从今日起,我们就将分十三爷的忧,治理十三爷的天下……”
这言官说着说着,开始泣不成声。
胡言吾此时正躺在家里,屁股朝上,他压根儿不知道他的这些同僚们现在的处境。
当初被打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经过几天的调养,面色渐渐好多了,但还是无法下床,天天靠着星月楼的点心续命。
胡杨氏眼睛都哭肿了,胡言吾被送回来的时候,她差点儿吓晕过去。
还是李玄甫当机立断,将胡言吾安顿下来后,就出去请了郎中。
经过几日几夜没合眼的伺候,胡家小子终于又恢复了一些血色。
“唉,娘,我说了,不碍事的,”胡言吾拈起一块马蹄糕,边吃边道,“要是下死手,换了实心板子,那皮肉看得好好的,但内里经脉、骨头全断了,拖不出光华门,人就死翘翘了。”
胡杨氏边哭边怒吼道:“你能不能说点儿好的!”
胡言吾笑笑,顺便把点心盒子又往外推了推,“这个好,马蹄糕,好吃。”
胡杨氏刚又想骂这个不孝子,又听得门外传来敲门声。
“谁?”
“我。”
听了这声音,胡杨氏那原本哭丧着的脸忽然怒气腾腾。
她快速走到门口,一把将门打开,然后对着门外人一顿劈头盖脸的骂。
在骂人这件事上,不要试图去赢过一个中年妇女,特别是一个儿子刚被打的半死的中年妇女。
十八王爷段暄静静地接受胡杨氏的三字经洗礼,无半点儿反驳。
胡言吾急了,“娘!别骂了!再骂我跟您急眼了!”
见着胡杨氏还没有消停的意思,胡言吾便支撑着身体,想从床上爬下来,可身子不如意,一个动作,半个身子就落下了床。
“哎哟!”胡言吾痛苦的大叫。
听到屋内的动静,胡杨氏连忙又急急忙忙的回头。
段暄便进了屋子。
胡言吾一半斜挂在床上,那被打的皮开肉绽的屁股和大腿挂在床上,上半身则完好无损,靠着一双手撑着地。
整个人是又狼狈又好笑。
一见到胡言吾,段暄的眼圈儿就红了,还夹杂着一丝丝的怒意。
将胡言吾扶上床后,胡言吾让胡杨氏先出去,虽然极不情愿,但胡杨氏还是走了出去,给这对鸳鸯留了点私人空间。
段暄的拳头是攥的紧白,整个人都气的微微发颤。
“哎——”胡言吾将脑袋搭到自己手腕上,故作轻松道:“其实不疼的。”
到底疼不疼,谁心里都有数。
见着段暄那脸从阴到极阴,胡言吾又伸出另外一只手,拉住段暄,“你,不要走。”
胡言吾知道他此刻恨不得立即飞进皇宫去,不顾一切,把十三给宰了,然后将那破宫一把火全烧了。
段暄沉默良久,最终道了一句:“我哪儿也不去。”
“你这些天进宫了吗?”
“明知故问。”
他与十三关系恶劣,宫里此前又将他除了名,他能去才见鬼。
胡言吾:“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的……爷爷?”
段暄痛苦的叹了一口气,胡言吾知道他不愿意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于是又道:“我上次入宫,和十三吵了一架,你知道为了什么吗?”
一说到十三,段暄的脸便露出了杀意,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让胡言吾将话说下去。
“我跟他说,先皇的遗诏在胡子婴身上,让他不要杀胡子婴。”
段暄沉默了片刻,“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被他打的?”
于是胡言吾点了点头,“虽说我是骗人的,但好歹挨了板子,他不会对子婴夫人怎么样。”
胡言吾当然不会将他与十三做戏的事告诉他,最起码现在不会。
一听到子婴夫人这四个字,段暄的脸上便笼罩上了一层薄雾。
“你知道我这些天去哪儿了吗?”
胡言吾摇摇头,“难不成?做计划,作部署,准备去劫天牢?”
段暄:“我去了一趟馒头山,将那坟给挖开了,那个坟,是空的。”
“啊?”
胡言吾听得是汗毛直竖,“你怎的好端端去刨坟?”又道,“如果那个坟是空的,那淳于翾的肉身又去哪儿?”
段暄的脸色沉静的可怕,“你有没有想过,可能,这就是淳于翾的肉身?”
段暄指了指自己。
胡言吾的太阳穴直跳,时间好像一下子凝固了起来。
他忽然想到了整个事件的另一种可能,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乞丐,大法师带着被置换了的段暄去了一趟馒头山,施法让他产生了自己被再次置换的假象……
“可是,大法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段暄皱着眉头,随即又舒展开了。
“管他呢,我现在是彻底不在意这些事了,我到底是淳于翾、还是淳于琳珉、还是乞丐?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自己的心意活着。”
空气中无数的尘埃在阳光中上下飞舞,填补着生命里那些罅隙。
听了这话,胡言吾觉得自己屁股都不怎么疼了,他静静的看着段暄。
“看什么?”
“看你,皮相好看,”胡言吾停了一下,又是道,“骨相也是绝美。”
这话说的段暄有几分不好意思,他偏过头去,但一手却是将胡言吾的手攥紧了。
这趟下山,大法师让他去寻找真实的自己,其实,真实的自己是个伪命题,就像馒头山的空坟一样。
真实的段暄,不在那个坟里,而在被交换后,从钱塘再到京都的一路风波里。
乞丐?淳于翾?淳于琳珉?
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精神枷锁罢了。
他是段暄,独一无二的段暄。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