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识君

　　听到这里，全程站在旁边的聂澜瞳孔一缩，双拳攥的咯咯直响。
　　身为清音门人，他太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了。
　　多年前宋家因涉入废太子叛变一案，为其牵连遭遇党派伏杀。宋夫人护着当时年仅三岁的独子宋惊云率领一部分弟子杀出重围。混乱间，朝廷杀手首领解醉柳以暗器重伤宋惊云，那暗器便是魇针。只是稚童无知，初时症状不显，岂料一段时间后，宋惊云便开始神志恍惚，常于梦中反复忆起当年追杀之事。随着时间的推移，梦中景象越发惨烈，直至超过实际状况。宋家为此延请名医无数，这才得知宋惊云所中的魇针乃是一种奇毒，此毒并不会顷刻取人性命，而是会将中毒者的情绪无限扩张，使其癫狂错乱，心智崩溃，更有甚者则会沦为嗜血狂徒。奈何宋家发现的太晚，宋惊云的毒已深入五脏，自此半生都在浑噩呆滞中度过。好在后有药王谷医仙吴沅为其专门调至出一副对症之药，虽已无法根治，但也总算使余毒逐渐化解，加之宋惊云本身意志坚定，多年来苦修武学，如今才慢慢有了痊愈之势。然而这一切在外人眼中不得而知，大家所看到的只是清音门副门主越发的沉默寡言，甚至偶尔还会露出诡异痴笑。
　　此毒足以将一个人的半生摧毁殆尽，当年解醉柳一死，此毒便消失无踪，如今终于再次出现了，聂澜很清楚，这是皇家才有的东西。
　　“按照这个药方服用一年，真的可以痊愈吗？”聂澜面如死灰道。
　　“喂，你当着我的面质疑我，是不是不太好啊？”方渺颇为不满，扭头看向聂澜，发觉他脸色难看得紧，这才勉强解释道：“他中毒不深，只要以后不再接触此毒，按时服药再加上金针泻血，便可以尽除。”
　　“……你这么有把握？”
　　“欸我说你这个人……”
　　“不，不是……抱歉，我不是怀疑先生的医术，我只是实在担心……”聂澜话语焦虑，急忙解释清楚，随后又问：“先生方便告知师从何处吗？”
　　“恩师吴沅，行了吗？”方渺咬牙切齿道。
　　聂澜听他如此一说，眼神不由得亮了亮，双手互握合于胸前，深深一揖道：“原来是医仙高足，聂澜多有冒犯，还先生望见谅。”
　　“呵。”方渺没理他，转过头继续对林君道：“这药方有几味药比较罕有，我陪你去认认，千万别弄错了。”
　　他说罢起身，拉上林君离开屋子，留下聂澜继续守着。
　　君明剑庄立于明湖之上，出行常需乘船，因此交通略有不便。加之谷歧春为老庄主季书朗的挚友，多年来客居庄内，君明剑庄便专门为其打造了一间药房，更是按月派人清点整理补充缺需，时间一久便也成了庄内弟子取药之处。林君带着方渺前往药房，在他的指导下认清每一味药材，又牢记每种药的分量取舍，全部掌握后，两人走出药房，林君急着想回去煎药，却被方渺一把拉住道：“你着什么急啊，他晚喝一会儿又死不了。”
　　“你……”林君敏感至极，听他张口闭口死啊死的，心中不禁起火，可一想到方渺一直以来的照顾，又不好意思发火，只好开口道：“你不懂我的心情。”
　　“欸？我怎么不懂，不就是心疼意中人吗，谁还没谈过几段感情了……”他调侃着，满脸一副受过情伤的倒霉样。
　　“我现在没心思跟你开玩笑。”
　　“我也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啊。”
　　林君不理方渺，扭头便要走，方渺见状上前一把拉住他，收起几分不着调，正经道：“好了，我说认真的，思蛊此毒如梦似幻，乐而忘返。中蛊者极易被影响情绪，你切记这段日子尽量别刺激到他，凡事多顺着点，以免伤及本源，如若本源受损，恐折命数。”
　　“好，我记下了。”林君认真点头道。
　　方渺见他面色严肃，随即又笑道：“哎呦，行了你看你眉头皱的，我求求你了，快收起这副苦瓜脸吧！你看，让我救人我也救了，让我开药我也开了，一路把你平平安安送回来，我可是尽心尽力了，而且我这又是义诊，分文不收的！”
　　“噗——”林君被他逗得终于笑了，随后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竹哨递给自己。
　　那竹哨上面有只小鸟，刻得歪七扭八，像只秃鹌鹑一样。
　　“等会儿我就得走了，这个是我的竹哨，你拿着吧，要是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可以用它招来我养的小墨子，让它送信给我。你放心，小墨子飞的可快了，绝不会被人射下来烤着吃的。”
　　林君有些愣住，摩挲着手中的竹哨，不解道：“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你为什么如此帮我？”
　　“唉，这大概是孽缘吧，毕竟这一趟我可是亏大了！不过……我之前不就跟你说过吗，我这人不喜欢欠账，只喜欢讨账。所以这次让你先欠着吧，以后总有机会讨回来的，到时候我可是会要利钱的。”
　　他话虽不着调，却句句真情实意，林君听完，微笑道：“好，以后连本带利一起还你。”
　　两人再回到汇亭轩时，戌时已过，林君给季远珩喂完药，方渺也行过一次金针。
　　收拾好针包药箱，方渺随着林君出来，正要挥别，只见聂澜楚倾和季予兮一同归来。季予兮见到林君，步伐轻快的跑着扑过来道：“师兄！你终于回来啦！”
　　“呃……”林君被她猛地一撞，脸色顿时发白，方渺急忙把她拉开，训道：“哪来的莽撞丫头，偏偏往人怀里撞。”
　　季予兮被莫名拉开，表情微怒道：“你干什么呀！你才是哪里来的野小子，竟然敢拽我？！”
　　林君眼看他俩就要掐起来，赶忙道：“不许闹，他是给你小叔看病的大夫。”
　　“嗯？原来是你啊……唔、我都听聂哥哥说了，看在你救了我小叔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哼。”
　　聂澜此时也走了过来，面上恢复了往日笑容：“我们的小宝贝最是懂事了。”他哄着孩子，随后看到方渺背着药箱，提着包袱，诧异道：“先生这就要走了。”
　　方渺见了他就没好气：“是，我这种赤脚大夫没去过什么好地方，猛地一来这大庄园里待着害怕，我怕这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所以要溜了，你还有什么指教吗？”
　　“我可不敢，先生的恩情，聂某铭记于心，只望以后有机会能报答一二。”
　　“哦。说的这么好听，不会就是说说吧？”
　　“自然不会。”聂澜笑着回答完，看向一旁的林君又道：“正好你也在，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何事？”
　　“我们刚刚从观澜楼回来，楚倾以后就留在汇亭轩了，希望你能多照顾他些。”聂澜说着朝站在不远处的楚倾招了招手又道：“咱们在云栖峡分开后，我也不知道你为何能耽误这么久，好在一路上都是楚倾舍命相护，我们这才能平安回到剑庄。如今他的手伤了，季大哥已经同意他留下来做远珩的护卫，你也收收脾气，以后别总挤兑他了。”
　　他这一番话说的颇为趾高气扬，声音也略大。
　　林君眸子瞬间暗了些，问道：“季远珩他同意了？”
　　“他那样子人都分不清，有季大哥的首肯谁还能有意见不成。再说人家可是拼了命的，谁像你……”
　　他话没说完，方渺便忍不住开口打断道：“你会不会说话？难道在你们这些少爷眼里，非得缺胳膊少腿了才算拼了命？我看你们不过就是怕被人落下口实，说你们忘恩负义吧。”
　　聂澜顿了顿，显然没想到方渺会突然帮腔，一时间也不好还口，便收敛了些：“总之，你多看顾些吧！眼下远珩还伤着，万事更得仔细点，不要影响了他。”
　　“我知道了。”林君答应下，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楚倾，目光幽深的盯着他没再说话。
　　季予兮见状，急忙打圆场道：“哎呀，大家都是为了小叔呀，这有什么好吵的，聂哥哥和楚倾哥哥送了小叔回来，师兄也带着人给小叔看了病，大家都是季家的恩人啊。”
　　方渺嘴角一挑，懒得继续在人堆里虚与委蛇，便开口道：“得了，天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他说着将包袱背在肩上，朝林君摆了摆手，一边迈步离开一边自言自语着：“瞧瞧这灯柱点的，整个庄子都灯火通明啊，有钱真好呀！啥时候我也能住到这种庄子里，过下有钱人的生活……”
　　季予兮看着他渐远的背影，颇为费解的望向林君问道：“师兄……他这真的是羡慕吗？我怎么觉得话中有话啊……”
　　“大概吧……”
　　“好了，现在麻烦都解决了，我那边还有事要处理，也不便久留，那我也告辞吧。”聂澜知趣，看得出林君并不欢迎自己，心中默默叹息，随后半蹲在季予兮跟前，将一个玉白的小兔子摆件送给她道：“这是聂哥哥在琳琅阁捡到的，想来我们的小宝贝一定会喜欢。”
　　“哇！这个小兔子真可爱，聂哥哥对我最好啦！”季予兮开心的捧着小玩具，稀罕道：“聂哥哥每次来都给我带小礼物，聂哥哥以后要常来好不好！”
　　“好。”聂澜温柔地笑着答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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