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深处有只鬼

　　朱炎又丢了一块肉放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然后咽下，“这里只有这种怪物，不吃就饿死。”

　　望惜盯着那块肉，像是要在上面剜出一个洞，却实难下口，“这怪物也是堕仙吗？那他生前？”

　　朱炎心平气和地接过他的话，回答了他的疑惑，“他生前也是个仙人，跟你们一样。在这鬼地方被怨气腐蚀，慢慢就成了这鬼样子。”

　　那块肉在手里成了烫手山芋，望惜强忍着将它丢开的冲动，重新递到朱炎面前，“多谢前辈，但我不饿…”

　　烛乐儿在望惜身后坐下，垂着头根本不敢去看那血淋淋的生肉。

　　朱炎又看了望惜几眼，费脑地思索了片刻，皱着眉头道，“我见过你？”

　　望惜恭敬地给朱炎行了个礼，“冠云亭时候，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朱炎眼珠子转了转，在混沌的脑海中寻觅良久，终究是挤出了那么点印象，清清冷冷地“哦”了声，指着地上的碎肉，“真不吃？”

　　望惜坚决地摇头，“不吃。”

　　朱炎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鼻翼喷出一股气，让望惜觉得那是一种对他的嘲笑，朱炎没勉强他，接过那块肉丢入嘴里，“你知道拾荒原是什么地方吗？”

　　望惜这会儿不怕他了，索性在朱炎对面坐下，隔着昏暗的光坦然迎向他，“还请前辈赐教。”

　　这里应该是朱炎的地盘，旁边放了干草和树枝，很快一簇微弱的火苗升起，将三人的身影歪歪斜斜地投射在冰凉的石壁上。

　　朱炎道，“拾荒原就是一座天然的炼狱，关押着一切与那个人的理念背道而驰的怪物。可是这炼狱深处，又有他魂牵梦萦的东西。拾荒原也是最后一位神身死后的埋骨之地。你们在这里见过的一切，就是这位神留下的骸骨。而这座遗迹最中间的镇魂水狱，就是这座墓穴的中枢。拾荒原分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个方位，你们现在所在是艮位。周围包括我，都是你们口中的怪物，常年被怨气所腐蚀变得不人不鬼。他们中绝大多数是没有理智的。你们修为还不够，贸然出去就是送死…”

　　望惜赶紧接道，“所以，我们能不能跟着前辈你啊？”

　　朱炎喉结一动，突然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很哑，嗓子跟吞过烙铁一样，听起来很难听，“你倒是敢说！我这副样子，你不怕，你身后的小丫头也会怕的。”

　　望惜道，“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了，前辈能至今保持神智，定是修为不凡又定力过人，那为何会变成这般样子？天界但凡提到前辈都说前辈犯过大错，可说来说去也没人能说出前辈到底做了什么。如果说成为堕仙是罪，那这拾荒原就是罪中之罪。”

　　朱炎似是想不到他会这么说，饶有兴趣地多看了眼眼前的年轻人，好整以暇地眯起眼，让他原本就只剩下一双眼能看的脸变得更加可怖，“你知道这拾荒原内怨气的由来吗？”

　　望惜道，“知道，天地怨气来自人临死前的不甘，恐惧，怨恨，死的越是惨烈，结的怨气越重。经由逐鹿之战，冰族内乱后，无数怨气在三界引乱作祟，天尊将这些怨气封入拾荒原才平息了这场风波，天尊此行备受推崇，也是此后，天界的地位隐隐居于其他几界之首。这些年，拾荒原的怨气聚不得，散不得，拾荒原也因此变为天界一大隐患，靠近者稍有心智不定就会沦为堕仙，变得人人喊打。”

　　朱炎道，“以拾荒原内怨气的聚集量，早该爆了，可却安稳了这么多年，你可知是为何？”

　　望惜道，“不知。前辈知道？”

　　望惜隐隐觉得接下来他要说的话，就是这些年天界埋藏在地底的，最见得不得的黑暗，也让朱炎这一生沦落地狱，不人不鬼。朱炎看了烛乐儿一眼，烛乐儿立马坐直，竖起两个手指头高举，“前辈，我以苍山烛龙氏先辈神龙的名义起誓，今日所闻绝不外泄！”

　　朱炎“呵”了声，“我倒不是怕你说出来，你一个小丫头，我是怕你听见了…罢了…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但接下来我说的，都是我当年亲眼所见。

　　当年我在沣源时，看到几个单家的弟子鬼鬼祟祟徘徊在拾荒原周围，我一时好奇，跟在他们后面，发现他们来到拾荒原，抽取了部分怨气注入特殊的法宝中，而后我跟着他们一路下界，他们去了人界一个叫鬼藤林的地方，然后将这些怨气放了出来…

　　鬼藤林里有通往妖界的入口，是以周边生活了许多小妖，这类小妖多定性不够，修为也弱，在吸食怨气后，体内凶性妖气被激发，开始变得残暴，原始欲望被放大，屡屡攻击周围人类的小村子，吃人夺物，甚至掠夺人类女子，这也导致半妖这类物种多了起来。同时，怨气还会驱使死去的人变为行尸。

　　我在地界观察了很久，发现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有不同家族的人前来散怨气，甚至是你们烛龙族的人，从而保持天界的安稳。”

　　微弱的火焰在地上勾勒出望惜虚晃的影子，他似乎又找回了听到花惜缘故事时那种揪心的感觉，他生活在望氏，所听所学都是什么清心寡欲，舍己为人的大义，天尊被塑造成一个仁义慈悲，德高望重的智者形象，可与他知道的都是背道而驰…

　　这些所谓的君子气度，仁者风度被架在火刑架上一烤，就立马变得支离破碎了。

　　望惜有些担忧地看了眼烛乐儿，见小丫头听得认真 ，倒是没什么额外的表情，他自然不知这小丫头心里早已翻江倒海，天人乱斗。

　　望惜道，“可这样不就违背了安定三界的初衷，他们怎么敢这么做？是谁让他们这么做的？”

　　他一瞬间又住了嘴，各世家的弟子能这么做，当时各族族长肯定都知道，能让他们沉默并如此去做的人，还能有谁？

　　朱炎又看了他一眼，“怎么，不相信？”

　　望惜沉声道，“不，我信。”

　　他长长的舒出口气，天界能维持这么久的安定，自然是采取了非常手段，可那些受害的人，何其无辜？

　　朱炎其实也没在意他信没信，只是在拾荒原待久了，难得遇到个还能陪他说话的人，又道，“当年我同情人族与妖族的遭遇，又年轻气盛，便不管不顾地跑去同那人理论，出言辱骂，一气之下甚至叛离天界，来到人界，可也是那时候，我发现我因为自身强烈的愤怒也招惹上了怨气，变成了堕仙，天界知道后就下旨缉拿我，就有了那场族长考验。只是我不知道，长孙清河会死，他的死，让我，长孙氏，单家不死不休。这些年我不在，单和长孙两族肯定矛盾不断吧？”

　　望惜心道，岂止矛盾，简直就是两看相厌，前不久打了一架可不还把你招来了？

　　朱炎问，“玉冠这些年怎么样？”

　　望惜想了会，才想到他说的人是广修真人，于是道，“单族长很好。”

　　接下来，朱炎就不说话了，他大约是吃饱了，肚子发出咕噜的声音，那些怪物身上割下的血肉被他随便地堆在角落，望惜连看一眼都觉得反胃，他实在难以想象，朱炎在这样的地方呆了九年，是靠什么信念活下去的？

　　同样是今夜，在这拾荒原之外，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仙门六家的人马已整装备发，清一色的佩剑，仙器影影绰绰，百岭单家族长单胤，凤凰族大长老凤黎，烛龙族大长老烛彦彬，沣源宴氏族长宴疏离，扶山望氏族长望池渊带人站在最前头，云庭皇族族长长孙清流此次没来，只有小部分精英弟子前来。

　　顷刻，浓郁的灵气缭绕间，各大族长当先一脚踏入拾荒原地界，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几个红字纷纷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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