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轮到苏小雅一行人出发往东海的时候，恰好碰上台风，暴风呼啸夹卷着枪林弹雨般的雨水，东南不少城市都被迫看了海，连列车都停运了几趟，更遑论飞机了。夏秋季多台风，绝非出海的好时节，但无奈的是，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苏小雅站在越氏的出海码头上，准备登船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但天空仍然像一块灰色幕布一样将整个世界蒙了起来，汹涌澎湃的海浪一幅又一幅地由远处奔袭而来，扑在码头上，炸开一朵一朵硕大的水花，从远洋来的风带着咸腥的气息扑在脸上，又从耳畔呼啸而过。
　　苏容与眯起眼看着远处阴沉的海天一线，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苏小雅已经走上了登船梯，回头对他招了招手，说道：“你在看什么，快上来！”
　　底下的海水在汹涌着，但这客轮和登船梯竟屹然不动，没有一丝的摇晃，稳当得就像在海里生了根似的。震雷越氏位正东，这次出航的船只设备都由越氏提供，他们人数其实并不多，只是为了便宜行事，派了五六艘船出航。
　　他们是最后一批人，在苏容与登上船之后，他身后的登船梯便被缓缓收起。
　　苏小雅在甲板上望着海浪奔涌，也觉得有些不安，向身边的苏临奕问道：“风浪这么大，还要出海？”
　　“今天台风已经减弱了，你没看到前些天，十几个人用尽全力施了定海术才勉强把船开回港湾里。”苏临奕说道，他比苏小雅几人来得早，在这边已经待了有几天了，他审视了她一眼，又问道：“听说这些天您在修炼瞳术，有没有进展？”
　　“收效甚微，”她回答之后又说道，“叔公不必对我用敬称。”
　　苏临奕点了点头，“你也不要太强求。”他看着苏小雅神容困顿，眼神涣散的样子，心知这是修炼过度导致的精神不济，宽和地说道：“修炼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还需要看机缘。”
　　人手不多，同来的苏容与等人跟着苏临奕忙去了，苏小雅实在疲倦，一个人进船舱休息。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样迫切地修炼瞳术，不是像苏临奕他们想的那样，为毁灭神境的计划增加胜算，而是她想要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大长老与苏临奕所说的，只是氏族所经历的事情，如果她是一般的族人，知道这些也已经足够多了，足以让她为了氏族的传承繁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可是在他们眼中高高在上，却又必须针锋相对、以命相搏的“神”，是她在这世上最喜欢、最在乎的人，她必须找出一个缓和双方矛盾的办法来。他们矛盾的中心在于阿公预见到的情景，在不久的将来，神将会以全部氏族血脉作为祭品，在神境中进行祭祀。那么她首先得知道，这场以千万人性命为牺牲的祭祀目的何在。
　　这些天来，她不知疲倦地在祖宅的藏书阁里翻阅典籍，查看他们从前在神境计划中的研究报告，连高考都没有这么努力过，可惜瞳术一道，不同于其他能力的修炼，瞳术的境界更多地依赖于眼界与心境，而不仅是修为的精深，因此她即使把典籍记载和研究报告看入了十分，瞳术也不过能提升一两分罢了。
　　她在浑浑噩噩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浩淼的黑暗中空无一物，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千丝万缕的光痕交织而成的在蔓延遍布整个空间的繁复优美的线条，或许更像是一个个漂亮的符文，幽幽地绽放着光华。这奇异而瑰丽的景象却没有第一时间捉住她的目光，她的视线牢牢地粘附在在虚空中相对而坐的一男一女的身上，这两个人，一个是她，一个……是庚桑楚。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而她的却是由惊恐、愤懑、难过等重重负面情绪集结而成的绝望和惨白。

　　窗外的天色是夜半三更，漆黑的一片，浓云层层叠叠地堆积着，像一堆一堆的厚布，密密实实地遮挡了星月，没有漏出半点星芒。
　　在昏暗的船舱中，苏小雅骤然睁开眼，梦境中的绝望仿佛已经浸染到现在的自己身上，让她仿佛被这片昏暗的夜色压在胸口，喘不过气来。她知道，那并不是什么梦境，而是她以瞳术预见到的情景。那个奇异的空间，除了神境不做他想，她会在神境中与庚桑楚见面，然后得知让她绝望的事实。虽然按照氏族监视到的，他目前人在昆仑山脉一带，但她相信如果他想隐瞒自己的行踪，也不是难事。
　　她还没能回顾千万年的过去，就已经预见到不久的将来，她将面临一个让她绝望的真相，这真是对她这些天来的纠结和努力的毫不留情的打脸。即使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一个不好的结果，她还会选择去寻求吗？还是什么都不必知道，按照苏临奕他们计划好的走下去，既能成为一个安分守己的族长，还能抱着对他的期望在双方之间斡旋……

　　她走出房间，穿过船舱间的走廊，向会议室走去。大半夜的，那里依旧灯火通明，船上所有的人，除了在驾驶舱里掌舵外，几乎都集中在这里。
　　占据着会议室中央的会议桌上几乎摆满了纸质文件和笔记本电脑，所有人或近或远地坐在软椅上，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独自反复翻看着文件或电脑，将会议室照得亮如白昼的灯光为他们原本就凝重的神色更添上几分尖锐。
　　虽然知道有人进来，但没什么人分神去理会。苏小雅放轻脚步走到苏临奕身旁，问道：“叔公，进展不顺利吗？”她这些天来只顾着研究瞳术，没怎么注意神境这边的消息。
　　苏临奕揉了揉眉心，忧虑和烦躁溢于言表，说道：“神境的入口改变了，我们必须重新找。这些年来我们一直监视着原来的入口，没想到这两天突然就消失了，难道他已经察觉到我们的计划……”
　　“言氏传来的信息，他们肯定那个人还在昆仑一带，应该不会。”坐在他旁边的越氏负责人苦笑着说道：“上次光找入口就用了大半年时间，现在我们可没有这么多时间浪费。”
　　苏临奕说道：“有了以前的经验，这一次应该不需要那么长时间。”
　　正说着，会议室另一头对着笔记本电脑的几个人打断了他们的闲谈，送来一个好消息：“我们跟其他船上的人联系之后，推测出几个可能性比较大的地点。”
　　会议室里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倏地向他们集中而去，神色一振。
　　那几个人打开了投影仪，将电脑联上，雪白的墙壁显示出了一副黛蓝如夜空的广阔海域图。其中用红线圈起的十数个区域，就是推测出来的入口位置，它们几乎集中在冲绳海槽一带，却也有外延到四国海盆，甚至菲律宾海盆的。
　　原本露出兴奋神色的众人都皱起了眉，显然，他们推测出的区域太多、涉及范围太广，甚至超越了东海，延伸到菲律宾海去了。
　　“不能再排除了吗？”苏临奕问道，他是从始到终经历过神境计划的人，也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之一。
　　负责展示的人说道：“这是根据以前卫星、飞机以及考察船返回的数据计算出的，如果要进一步排除，必须派出深潜器才行。”
　　海底探测比陆地上难得多，众人沉默半晌后，越氏的负责人对苏临奕轻声说道：“要不，我们换一个地方，大巴山那个可能会比较好找……”
　　“不，不会，”苏临奕紧皱着眉头说道，“他刚从大巴山离开，那里已经被完全修复，殷氏的人不是说了，完全没有一点气息。而且……他是从这个神境出来的，谁知道，其他的神境里会不会也藏着‘神’……”
　　他的声音不大，却也没有故意掩人耳目，会议室里的人每个人耳力都十分厉害，自然听得清楚。前一个原因还能有可能克服，后一个才是他们真正惧怕的，一个神已经耗费了八氏族大半的力量，几代人的心血，如果再出来一个，他们恐怕真的只有束手就擒了。
　　不再犹豫，也没有时间耽搁了，越氏的负责人当机立断地说道：“我跟宋氏的人联系，立即安排人派遣深潜器。”
　　趁着越氏的人和各方联络，苏小雅向苏临奕问道：“既然陆地比海底更好探测，为什么第一次探索神境的时候要选择海底？”
　　“这是我们当时惟一一个找到了大致方位的真正神境，”苏临奕回答道，“其他的都是这些年我们根据他去过的地方推测出来的。”
　　苏小雅又端详了几眼墙壁上海域图的投影，问道：“冲绳海槽、四国海盆、菲律宾海盆距离很远，为什么都有可能是入口所在？”
　　她一向想得比较多，苏临奕也不厌其烦地回答道：“与古氏族族长陵墓不同，神境并不是真正建立在山脉中、海底里，而是另外开辟出的空间，因为这些空间并不能独立地存在，必须与这个世界存在一定的联系才能维持，所谓的‘入口’其实就是神境与这个世界的连结点。”
　　苏小雅这才恍然，不禁佩服起第一代探索神境的人来，这结论她听得简单，却是他们在近乎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摸索出来的。
　　看越氏这边已经联系完毕，她对苏临奕说道：“把我也安排进深潜器里面吧，我试试能不能看到什么。”
　　“也好。”苏临奕答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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