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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求蝶幸
菊舍绝宠,甄嬛心灰意冷,宓秀宫依旧戴罪反省。恩宠仍落在明瑟居。一时,陵容倒成了宫里一枝独秀的妃子。十多日后被提了正四品容华之位。许多家世高于她的,犹落在下面,不免颇有些非议微词。
转眼一个月也过去了。几次在陶令馆前遇到玄清,却不敢近处言语。只各自在垂杨下遥遥相望。每值此时,我手里执着蝶珮,唯有向他怅然落泪——难道此生都这样与他可见不可及的相遇吗?什么时候,才能与他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阿晋私下跟我讲,因玄清御前侍棋,颇得玄凌之心,因此这半年总在宫中,亦被准许四下走走,散心。否则,连这点相见之机也没有。
我从不认为甄嬛有成全我的心胸,因此想——若她永不复宠,或许我才有机会逃离深宫。只要能逃出去,即便见不得光明,能与玄清相守,也是好的。
只是,她怎么可能长此甘于失宠呢?秋风渐冷时节,内务府对棠梨宫又有所克扣,冬日的棉衣和每月的贡缎没有发放下来,银两也见少。一问为什么,内务府的人道:“往年皇上给你们多少倍的赏赐,还不够用吗?今年不用发了。更何况也不用伺候皇上,穿那么好,给谁看?至于银子,你们又不出宫,也没花销的地方……”
我只得回来,向甄嬛禀报。若昔年黄规全在时,不知是否有今日。只是当年甄嬛认定了黄欺负她,怂恿皇帝将其贬入暴室。而今的姜忠敏,也还不知是谁的人。
甄嬛闻言,顿时形色黯然。她已然病愈,照例晨昏定省,要常到凤仪宫请安的。众妃一处,也常对这昔日的宠妃言语希落,毫不留情。大多登高跌重者,都有如此‘待遇’。别说旁人,就连皇后,每次也是笑吟吟听完了对甄嬛的希落,这才出声禁止,不咸不淡一句:“不许再诘难莞贵嫔了!都是自家姐妹,理应相互关照才是。”
失宠的日子,原来如此难熬。叫人如何生受?底下的人被克扣了份例,自然也心里不乐。又有传闻,慕容世兰屡屡上表,自陈己过,恳求宽恕。
“小主要及早振作才是。若等宓秀宫的解了禁,只怕于咱们不利。”槿汐屡屡进言。“如今的形势,小主若不去俯就皇上,皇上只怕万难回心转意了。”
甄嬛只是坐在妆台前久久不语,“浣碧,你怎么看此事?”
“这……”我想了想,随口道,“听闻慕容贵嫔屡屡上表。小姐文采不在她之下,何不同样陈情一纸,以诚意打动皇上?”
“呵,”她冷笑出来,“你以为打动帝王的,真的是情义二字吗?”
“不然还是什么?”我不解。
她不屑再理我,只左右打量镜中的自己,拾起一枚青黛,左右描画双眉,突然抛了眉笔,道:“你们去给我抓一些蝴蝶来。记住,我只要最大,最漂亮的!”
“蝴蝶?”小连子愕然,“小主,现在都十月了!”
她冷然侧首,如严霜一般的颜色,吓得众人不敢再多言,“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众人都低首噤声不言。
既得了任务,便要执行。棠梨宫内所植草花,多不应季。花期最长的石榴早在甄嬛流产时便被搬走了,只怕触目伤情。几缸荷花,也早谢了,空剩几缸残叶。桂花犹在枝头,只香残枝冷,招不得蝶来。
无奈和小允子等人出来,有带网杆儿扑蝶的,有带玻璃罩子的。如此出宫,被人瞧见,都尴尬不已。
小允子瞧见一枚硕大蝴蝶,欣喜若狂,跳过去一扑,拿到手中,却是个死的。正在没趣儿,忽听远处咯咯有笑声。我扭头一看,原来是玄清,带着阿晋在远处,遥遥看着好戏。
眼见他忍俊不禁的样子,我气的顿足。心里却欢喜不已——不能出宫,每日见见他,也是好的。
绕了后宫一大圈儿,逮到的也只有几只半死不活的蝴蝶。回到宫中,各自垂头丧气。
一连几日出去,都一无所获。甄嬛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得不到最美最大的蝴蝶,不免恼怒:“竟是如此无能!”
我低着头凭她骂去,并不作声。忽闻小允子道:“小主别急,或许还有办法。”
我瞧了他一眼,又瞧甄嬛,她也不追问,潦草过去了。
一连几日,不再提要蝴蝶的事。只道这事过去了。倒是常带着我和流朱一起出去走动。深秋已至,御苑苍凉,不晓得这般时节,她怎的来了游园的兴致。或许想偶遇君王,再续前缘也未可知。
无由的觉得她待我较平时又好些,平时走路,也紧紧握着我的手。我心里怪怪的,只有小心扶着她。苑中百花萧杀,也不知有何可看之物。唯有枫林苑远远观瞧,映着夕阳,一片赤焰冲天燃烧,似要吞噬了整个紫奥城。
“最近和清河王可有走动?”她突然问道。我本能的一惊,忙道,“奴婢不敢与之私下往来。”
“他若对你真心,你与他走动,也无不可。”
我诧异她怎么突然转了性,于是也不敢答言。她也只好不再说什么。抚了抚我的手,道:“怎么比我的还凉?是了,内务府不肯发放棉衣,旧年的谁还愿意穿呢?”
她竟这般关切。我连忙道:“是奴婢出来时忘了加件厚的。去年的,还八成新呢。奴婢不嫌弃。”
“私下里,你也不必拘着规矩,非自称奴婢不可。”她切切低言。
那该自称什么呢?她这般暧昧不清,倒叫我茫然无措,从心里是抵触,乃至厌恶的。要么坦诚,要么决绝。而暧昧算什么。
忽听流朱眼热道:“小姐就知道关心浣碧,也不知关心下我。”
甄嬛噗嗤笑了,也不多言,伸手戳了下她额头。主仆三人继续漫步。
忽见前方一双人影走动。仔细一看,却是陵容陪着玄凌在枫林里散步。她娇小的身躯倚傍着玄凌,秋香色的衣裳,在夕阳重晚之下,如镀金彩,长长的裙摆拖曳在身后,仿佛一道绚丽的彩云。
甄嬛本能拉住我和流朱,躲在一株枫树下,只听前面道:“好好的,皇上怎么咳嗽了?”
“还不是昨晚为你找那枚失落的白玉耳铛?”
“哦?”陵容惊讶,只见玄凌弹开手掌,果然一枚白玉嵌珠的耳铛呈现在他手心。“臣妾找了好久,皇上也不告诉臣妾。”
“朕问你为何事着急,你也不肯告诉朕啊?”玄凌的语气亲昵饱含无限的爱意。我几乎能想象陵容置身帝王无限关怀里的感动。
偷眼看甄嬛,只见她脸色血样充斥,面目几乎扭曲了。这般温柔亲昵之境,于她也不是不曾有过。或许正因有过,才不容许别人也拥有。捉摸不定的帝王心,究竟是最爱谁的?
陵容面红如霞,由着玄凌伸手将那枚耳铛为她戴在耳上。然后倾身投在了他的怀里,半晌才以一种无限惋惜清弱的语气道:“皇上有些日子没去看莞姐姐了。”
“朕不想去她那里。”沉默少顷,玄凌冷然道。
“皇上从前不是很宠爱姐姐吗?”
“朕是宠她爱她,到头来却被她伤了一片心。朕体她失子之痛,可她又何尝体会过朕的伤痛?她失去的是一个,朕失去的却是……”他止住了,半晌才道,“她若有你半分的善解人意,朕也不会弃她。”
“皇上这样说,倒叫臣妾惶恐。莞姐姐出身世家,知书达理,才艺两全。臣妾却只是县丞之女,容貌不丰,学识浅薄,如何能和姐姐相比呢?”陵容伤感叹道。
“容儿何必自菲?你与她春花秋月,各有所长。”玄凌笑道。
陵容忽起顽皮之色,“那如今在皇上心里,臣妾和莞姐姐,谁更好一些?”
“眼前么,自然是你更好。”玄凌笑言。
帝妃说着,便向枫林深处去了。
我转头再看甄嬛,只见她脸色鬼样可怖。“小姐……”心里暗自替陵容着急,她也是小女人,在意夫君心里谁最重要。却也未必不知玄凌为哄眼前人的场面话。可是甄嬛会如何想,她自然认定了陵容与她争宠!
“走开!”她低咆了二字,挣脱了手,转身踉跄的去了。
“小姐!”流朱追了上去。
……
次日午后,甄嬛歇了个把时辰,独自出宫门去了。我和流朱欲上前相陪,她只说想自己走走。或许,她是要想想是否还继续争宠的问题吧。为妃当真不易。我暗自慨叹,心里竟对她也起了深深的悯意。
直到傍晚,西风凛冽之时,她还未归。我当她又去了枫林苑,于是前去找了一遭,无功而返,却在宫门口处,远远瞥到远处似有人来,步履蹒跚踉跄。细看不正是她吗?我吃惊上前扶她——“小姐这是怎么了?”
只觉手臂仿佛承了她浑身的重量,我不得不用力擎着,她面容近在咫尺。瞪大的双眼直直看着我。幽暗深邃处叫人越发心惊——“小姐?”
她蓦地直起身,也不扶我,进了宫门,直奔莹心殿。我随后紧跟了她进了殿去。槿汐流朱两个正在焦急走动。一见她回来,都吃惊相迎——“小主怎么了?”
甄嬛也不理二人,径直走到椅子上,回转身坐下,口中吩咐:“给我打水来!”
借着殿内灯光,我这才看清她的脸面,只觉惨白,细看有条条缕缕粘稠之物。
一时热水打来,我上前拧了毛巾,为她拭面,不少粘稠之物都粘在巾上,几番洗涤,一盆清水和着胭脂显得污秽不堪。
又打了盆水,这才算清晰干净。又重新敷粉施朱,这才停当。只是她面色始终阴翳的骇人,三人也不敢多问,只静静候着她吩咐。
许久她才唤了一声:“浣碧!”
我愣了下,连忙答应:“奴婢在!”
“我现在有件事,需要你帮我去作!”她的口气无需反驳。
“什么事?”我不解看着她。
“蝴蝶!”她定定吐了二字。
“蝴蝶?”我讶然,“小姐还想要蝴蝶?”
“是!”
我着实不解,“小姐为何非要蝴蝶不可,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复宠吗?”
“若有,你倒说出一个来?”
“奴婢只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后宫之中,皇上原本是最属意小姐的。”
“呵呵。”她冷笑一声,“皇上不过看我美貌艳压群芳,你以为光有情意,男人就会心动吗?”
《梁鸿传》里梁红貌丑有节,孟光与之相爱。后人传为美谈。有心问出口来,却又担心暴露诗书之事,垂头半晌,为难道:“可是,奴婢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弄来蝴蝶。”
她也沉吟了片刻,到底说出口来:“小允子说,那天看到清河王和你在花园里遥遥相望,暗传眉眼。可有此事?”
我大吃了一惊,不得不屈身拜下——“奴婢的确看到了王爷。但不知此事跟王爷有何干系?”
“小允子是宫里的老人儿了。说宫外有温泉的地方,就一定有蝴蝶。常年四季可得。”
瞬间心里仿佛有闪电划过,照的心扉雪亮。怪不得这几日像转了性一般,一如从前避宠时,待我亲暖。这世间,只有有利用价值,才能活下去么?亲情,友情,乃至男女的情意……我着实不敢深想下去。亦或,我本不该想太多,只知道一句——人生努力作个有用的人,也就对了。
沉吟良久,才道:“奴婢明白了小姐什么意思。只是,小姐当真不反对奴婢和王爷交往了吗?”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她冷冷,“若他真心实意,你与他交往也无不可。”
“这么说,小姐以后都不会阻拦奴婢了?”我抬头看着她,她却扭开了头去,勉强道,“只要你小心行事。”
“多谢小姐真心实意成全奴婢!”我与她磕了个头,“但不知这蝴蝶小姐什么时候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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