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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心为上
北狄退兵,来自浔城方向的压力骤减,笼罩在燕州上空的战争阴云似乎暂时散去。
然而,无论是谢桉还是裴观野都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
萧瑾虽遭重创,但仍负隅顽抗,绝不会坐以待毙。而新生的三方同盟,内部也远未到铁板一块的地步。
浔城,萧瑾行辕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闷雷。萧瑾半躺在榻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昔日锐利的眼眸此刻布满血丝与不甘。
北狄退兵的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几乎压垮了他强撑的意志。
“陛下,保重龙体啊!”心腹太医跪在一旁,战战兢兢地劝慰。
“保重?”萧瑾猛地咳嗽起来,声音嘶哑,
“朕如何保重?谢桉小儿,裴观野恶贼!还有沈家那个敢叛君附逆的逆臣!他们……他们竟敢如此欺朕!”
他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还有朝中那些墙头草!见朕势微,便一个个……”
他剧烈地喘息着,眼中翻涌着疯狂的恨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要么在沉默中彻底消亡,要么……拼死一搏!
“传令下去,”萧瑾猛地坐起身,不顾眩晕,死死盯着地图上邺都的方向,
“收缩防线,放弃外围所有不重要的城池据点,集中所有兵力、粮草于浔城、潞阳、武关三处!朕要在这里,与他们决一死战!”
“陛下,这……是否太过冒险?若……”宋实甫面露难色。
“没有若!”萧瑾厉声打断,“这是唯一的机会!他们三方联盟,看似牢固,实则各怀鬼胎!
大梁国内反对之声未绝,沈家镇北军也不可能长久滞留燕关,燕州经此一战,更是元气大伤!
只要我们撑住,撑到他们内部生变,便是我们的机会!”
他像是在说服部下,更像是在说服自己。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对方的联盟不够坚固,赌的是自己还能等到转机。
燕州,邺都
胜利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现实的严峻便摆在眼前。
“萧瑾收缩兵力,固守三城,摆明了是要跟我们耗下去。”议事厅内,一名将领指着地图分析,
“这三城互为犄角,城防坚固,粮草充足,若强攻,即便能下,我军也必伤亡惨重。”
“而且,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另一位文官补充道,
“大梁国内,听闻又有御史弹劾梁帝‘久离中枢,国事废弛’。虽被压下,但终究是个隐患。镇北军沈少帅也已多次表示,北境不可长久空虚,需尽早回防。”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主位的谢桉,以及他身侧面沉如水的裴观野。
谢桉指尖轻叩桌面,沉吟道:“强攻确非上策。萧瑾此举,意在拖延,以待我军生变。我们不能遂了他的意。”
他看向裴观野,“梁帝以为,当如何破局?”
裴观野抬眸,目光冷冽:“他既想固守,那我们便逼他出来。断其粮道,扰其民心,分化其内部。同时,”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
“加大对大夏京都的渗透,扶持对萧瑾不满的皇子或重臣。若能令其内部生乱,甚至……换一个肯与我们谈的皇帝,岂不更好?”
釜底抽薪!众人心中皆是一凛。这位梁帝的手段,一如既往的凌厉狠辣。
谢桉微微颔首,这与他心中的谋划不谋而合。军事压力与政治瓦解双管齐下,才是最快、代价最小的破敌之策。
“就依梁帝之策。”谢桉最终拍板,
“军事上,以围困、骚扰为主,辅以精锐小队,专司破坏其后勤补给。政治上,加大对京都的投入,联络一切可联络的力量。”
策略既定,庞大的战争机器再次开始按照新的指令运转起来。
沈昭珏即将率镇北军主力返回北境。临行前夜,他独自一人,在邺都城外的小河边坐了许久。
月光如水,洒在他年轻却已刻上风霜的脸上。
他想起与谢桉初识于国子监的时光,想起并肩作战的热血,也想起那日书房外,听到的里面那无声却令人心碎的亲昵。
他知道,有些界限,一旦越过,便再也回不去了。他喜欢谢桉,但也敬重裴观野,尽管不愿承认,在此战中的力挽狂澜——
黑石谷阻敌、雁回隘设伏,桩桩件件皆是关键——但他无法说服自己,坦然面对他们之间日益深厚的关系。
月色清冷,河水潺潺。
沈昭珏坐在河边的青石上,望着水中破碎的月影出神。身后传来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他未回头,也知道是谁。
裴观野在他身旁坐下,将手中的两个酒囊递过一个,自己率先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
“明日便要拔营了?”裴观野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沈昭珏接过酒囊,摩挲着粗糙的皮面,嗯了一声。两人一时无话,只有河水流动的声音和偶尔响起的饮酒声。
几口烈酒下肚,胸中块垒似乎松动了几分。
沈昭珏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闷:
“黑石谷那仗,打得漂亮。若非你及时赶到,我带去的先锋营,怕是要折在那里。”
裴观野侧头看他,月光下,少年将军的侧脸线条紧绷,带着不甘,却又坦荡。
“雁回隘设伏,断萧瑾道,逼得他主力回援,更是胆大心细。沈介游,你天生就是将才。”
这是裴观野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叫他的字,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沈昭珏苦笑一下,又灌了一口酒,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一直烧到心里。
“将才……呵。”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可我终究……来得太迟。”
他指的是邺都被围最艰难的时候,他却被家族牵制,无法及时驰援。
也指的是……那些年少时在国子监朝夕相处的时光,那些他以为独一无二的默契与亲近。
裴观野沉默片刻,目光也投向那流淌的河水,仿佛能看穿对方心中所想。
“这世道,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你能来,带着镇北军来,便足够了。”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至于其他……”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某种自己也深陷其中的复杂意味:
“情之一字,最是不讲道理。并非相识早晚,亦非…最初是友是敌所能注定。”
沈昭珏猛地攥紧了酒囊,指节泛白。他听懂了裴观野的言外之意。
裴观野承认了沈昭珏与谢桉之间那份始于微时的情谊与特殊,却也点破了命运的荒谬:
裴观野,这个最初被谢桉视为死敌、欲除之而后快的人,偏偏用了最激烈、最不容拒绝的方式,
在无数次的交锋、对峙甚至彼此伤害中,硬生生撕开了一条通往谢桉内心的、鲜血淋漓的路。
那些纠缠,那些连恨意都显得无比浓烈的过往,反而成了最牢固的羁绊。
又是一阵沉默,比之前更加沉重。
良久,沈昭珏忽然仰头,将酒囊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烈酒灼喉,却仿佛浇熄了胸中最后一点不甘的星火。
他握着空瘪的酒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最终只是将它重重地搁在身侧冰凉的石头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他抬手抹去嘴角的酒渍,转过头,看向裴观野,眼中那些纠结、不甘、痛苦,
在烈酒和这清冷月色的涤荡下,似乎渐渐沉淀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疲惫的清明。
“裴观野,”他直呼其名,语气却异常平静,“守好他。也……守好燕州。”
他没有等裴观野回答,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草屑,转身向着军营灯火的方向走去。
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单,却挺得笔直,仿佛将所有的纠结与过往,都留在了身后那片寂静的河岸。
裴观野独自坐在河边,看着沈昭珏离去的方向,又仰头饮尽了自己囊中的酒。烈酒入喉,带来一片灼烧感。
他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夜风里:“我会的。”
这不仅是一个承诺,也是两个男人之间,关于守护、关于放手、关于未来的,无声的交接。
月光依旧静静地洒在河面上,映照着人间说不清的恩怨纠葛,也照亮了前行的路。
第二天清晨,沈昭珏在校场点兵,准备出发。谢桉与裴观野一同前来送行。
沈昭珏一身银甲,在晨光中英气逼人。他走到谢桉面前,抱拳行礼,动作干脆利落,目光清澈而坚定:
“谢兄,北境就交给我了。只要沈家在,绝不让外敌踏足中原一步!”
他的称呼是“谢兄”,不再是带着亲昵的“今绥”。他的承诺是关于家国天下,不再掺杂私人情感。
谢桉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声轻叹,抬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保重,介游。燕州与北境,唇齿相依,拜托了。”
沈昭珏重重点头,目光转向裴观野,犹豫了一下,还是抱拳道:“梁帝,北境安宁,亦关乎大梁,望陛下信守承诺。”
裴观野看着他,难得地没有露出惯有的嘲讽或强势,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静:“朕一言九鼎。”
没有多余的话语,三个决定天下大势的男人,在这晨曦微露的校场上,完成了一次意义深远的交接与承诺。
沈昭珏翻身上马,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谢桉,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在心里,然后猛地一拉缰绳,大喝一声:“出发!”
镇北军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铁骑如龙,向着北方,绝尘而去。
谢桉望着那远去的烟尘,久久未动。
裴观野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声音低沉:“他放下了。这是好事。”
谢桉沉默片刻,才轻声道:“我知道。”只是心中那份对于逝去时光与纯粹情谊的怅惘,依旧难以完全释怀。
裴观野伸出手,握住了他微凉的手,力道坚定:“走吧,回去。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
他的手心温暖干燥,带着抚平一切不安的力量。谢桉感受着那温度,心中的那点怅然渐渐被一种更为坚实的情绪取代。
他回握住裴观野的手,转身,与他一同走向那座象征着权力与责任,也承载着他们未来命运的城池。
阳光洒在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上,将影子拉得很长。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朝堂的暗箭,边境的烽烟,权力的博弈,无一不在。但此刻,他们手握得更紧,步伐也更坚定。
镇北军的旗帜消失在北方地平线后,邺都的气氛并未因此松懈,反而因战略重心的转移而愈发凝重。
萧瑾龟缩三城,摆出铁桶阵势,显然是要将燕梁联军拖入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这正中谢桉与裴观野的下怀——他们本也无意强攻,真正的杀招,藏于无形的战场。
无形的锋刃,悄然出鞘。
由裴观野麾下最精锐的“玄甲骑”与谢桉亲手栽培的“燕翎卫”混编而成的特殊队伍,如同鬼魅,渗透进被萧瑾牢牢控制的区域。
他们的目标并非军事要塞,而是粮道、仓库、水源,乃至人心。
一夜之间,浔城通往外界最隐蔽的一条运粮小道遭遇“山崩”,数辆粮车被毁,押运官兵死伤惨重,现场只留下疑似“流寇”的痕迹。
潞阳城外最大的草料场在深夜燃起冲天烈焰,火舌舔舐着夜空,将整个冬季储备的草料烧得噼啪作响。
这场来得蹊跷的大火直烧到后半夜才渐渐熄灭,只余满地焦黑灰烬。
与此同时,武关城内开始流传各种令人不安的消息——夏帝萧瑾伤势沉重,已多日未理朝政;
朝中正商议派遣新任统帅前来接掌兵权;更有一些声音在暗处窃窃私语,提起那位曾被萧瑾打压、却颇得军心的郡王……
这些流言若在往日,或许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此刻,被困三城的夏军将士刚从必胜的美梦中惊醒——
他们曾以为十五万大军压境,拿下邺都易如反掌,如今却被打得如同落水狗般困守孤城。
更让人心寒的是,上次毒烟倒灌时,为了迅速稳定秩序,萧瑾毫不犹豫地斩杀了数十名出现中毒症状的士兵。
那一日的血,比敌人的刀剑更让人胆寒。
一桩桩一件件,配合着燕梁联军在城外不断收紧的包围圈,就像一根无形的绞索,正一点点勒紧每个人的咽喉。
军心这条堤坝上,已经出现了细细的裂纹,正在悄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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