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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2 章
轰隆隆。
轰隆隆。
屋里有轻轻的呜咽声。
只只躲在屋子的角落,裹着被子,瑟瑟发抖,口中轻轻发着颤抖的哀声。
有人敲门,只只的身体又抖了一下。
轰隆隆。
屋外远处的天空上,一朵烟花绽放开来。北落推开门,走进屋子,在屋子四角设了声音的屏障。
声音远去了。
北落蹲下来抱住裹着被子的只只。只只迅速跪起来,趁势举起发抖的手臂挣开了她,对北落行了礼。
北落靠着墙角随意地坐下来,抬头看着屋顶。只只跪在她面前,也不知该说什么。
“恨我吗?”北落忽然暗哑着嗓音道。
只只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蒙了一下,愣了愣没说话。
北落抽出短剑扔到她面前:“恨我就把我杀了吧。”
只只拔出斜斜插入地板的剑,跪行到北落面前,双手奉过头顶还给她。
北落抓住她右手握在剑上,一把往自己的脖颈拽去,只只大惊失色,慌忙将左手撑住墙壁稳住身体,右手拼命抓住剑往回拉,知道她狂性又犯了,口中叫道:“北落!”
北落仰头看着她。
只只看着北落。
几年没见,她确实有些变了,容貌憔悴了些,眉间多了两条竖着的细纹,她却也没用灵力遮挡。
她望着只只,神情委屈得像个孩子。其实她本来就是女孩的模样,只是只只习惯了这张脸上超乎年龄的沉静,此时她的表情反而突兀得让她慌张。
“我……我怎么会恨你?我为什么要恨你?”只只不知所措地问道。
“我没能保护好你们。”北落以无比绝望的苦涩哭道,“我没能保护好你们。每一次。每一次。”
北落举剑在眼前端详,怔怔盯着自己的指尖抚过剑刃,血流下来。
北落抬眼望向只只。
“哪怕,哪怕只有一次。”北落喃喃道。
北落专注地望着她,眼睛里有很多很多东西,她却看不出那些东西是什么。
只只低下头。
我只是个渺小而又无知的人族,我看不透他们。
也不再试图看透。
油灯烧尽了。屋子在结界里,静而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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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慢慢地发白,变成了蓝灰色,屋子里渐渐地亮了起来。
只只睁开眼,想了想,从床上下来。
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北落已经走了。
只只打开门。外面的空气清新而寒冷。只只深呼吸了一口气,走了出去。
院子里,几个孩子在奔跑追逐。只只看着他们,嘴角微微露出笑容。孩子们跑到她面前伸出手。只只笑着和她们说了几句,从荷包里拿出糖果分给他们吃了。
旁边屋里走出个中年男人,把孩子们招了回去,看见只只,笑道,“新年好。”
“新年好。”只只也笑了笑。
“初一也要去王府么?”
“没叫我去,不过我怕冷,还是药房里暖和些。”只只微笑道。
“哟,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媳妇让我把这个给你。你等我一会儿啊。”中年男人快快地走回屋里,拿了个小铜炉出来,道,“这是娃小时候用的,如今大了,一直放着没用。我媳妇说你每天大清早的就要翻山去王府,这个揣袖子里,暖和!”
“谢谢二叔。”只只笑了笑,从背包里拿出两粒丸药递给他,“这是安神补胎的药,用羊奶化开了,给二婶补补。”
“哟,你太客气了,你常常帮衬咱,我这一直找不到能谢你的呢。再说我们要炉子本来就没什么用。”
“我要这补胎的药也没什么用。”只只笑道。
二叔哈哈一笑,接过了,笑道,“哎,你这么好的姑娘,天可怜见的,你说嫁个人,抱个娃娃,有人疼你该多好,也不用这样天天翻山越岭地出去做活。”
只只低头笑笑没说话。二叔见势不对,忙话锋一转,笑道,“哎,不过你这样也挺好,挺好,能给王族做事,有福气啊,像我们这种人,在山里住了一辈子了,还一次都没进过王府呢……”
只只笑了笑,向二叔点了点头,出了院子,沿村口小路上了山。
晴天新雪,空气清冽。
只只揣着手,在雪中开出的小路里走着,口里轻轻哼着歌。
到了山顶,阳光从山的那边照过来,只只迎着光站了一会,觉得有些热,取出小铜炉灭了,慢慢走下山。
两条山脊像阶梯一样向着海边延伸,山阶谷就被这两条阶梯抱在怀里,迎着阳光。几个塔楼和王殿的主楼顶矗立在一片檐宇间发出金色的光芒。南边的山脊靠近海边的地方是一个亭子。金色的海面印出空亭的轮廓。只只沿着北阶一边走一边看那个亭子。
只只下了山阶,走过一片沙滩,到了山阶谷的侧门,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
“我来给王姬请新年的安。”只只道。
“王姬去天下峰请安了。”侍卫道。
只只愣了愣,反应过来,绕着篱笆走向前门,一边走一边看了北落的屋檐一眼。
药房在山阶谷的偏侧靠近南阶的地方,地势偏高,平时不太有人来。
这药房原来是北落的哥哥用的。后来她哥哥去了中原做事,这药房就闲置了下来,没人打理。只只来了以后,北落就让她去药房守门。
天下原人说到青旻国,每每总会想到他们家的铸金工艺,殊不知山阶氏治跌打损伤的功夫是天下原第一。凡只伤药,应有尽有。
毕竟,下毒的人随身一定要带解药。拥有利剑的人,也要随时做好受伤的准备的。
她的工作,其实也不过是清点药品,把缺少的补充,还有一个药圃里的草药需要她应时令摘一摘炮制一下,都是她八岁就会的内容,比八岁时还简单,因为他们的工具很好,刀真的是快。
山阶谷的人不多,自从师门走了以后,谷里就没有自己的医生。玄院的祁伯每个月会来一次,有时候月半也会来一次,给北落医治铸剑时受的伤。
听说祁伯暗地里也给朝阳国的军队看病。
这大概是真的。
因为她发现,每次祁伯来的时候,药房都会少几种北荒寒地缺乏的药材。
祁伯不在的时候,药房还是挺无聊的。毕竟青旻国原本就只是天璇帝的家室后代在天璇帝隐退后为了避嫌从青旻国分出来的,人口和其他中原大族相比算是少很多。也不是天天有人跌打损伤。
而且,见惯了朝阳军营里缺胳膊少腿的病人,这些被剑割个口子之类的伤也没什么新意。
以前她不在的时候,药房是锁着的,只有祁伯有需要药材的时候,才叫人去药房开锁拿药。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个闲职。
只只泡了杯茶,端着茶杯,从墙上拿了一本书下来看书。
药房的墙壁上一墙全是书。
虽然不大识字,不过好在有的是时间。对照着词典慢慢地看就是了。
过了半年,墙上的书看了不少,字也认得了不少。原来是在一堆字里面挑出自己认识的字来猜,现在已可做到在一堆字里挑不认识的字来查了。
可见这个职位有多闲。
有时候实在无聊又懒得看书的时候,只只会走到门前的河边,拿些吃食喂喂河里的鱼虾。
只只在药房开始做事后不久,门前开了个人工河用来饲养药用的水草珍珠,每日会有土系和水系的神族前来做法,将河道拓宽一些。
因为河道每日都在变化,河上没有修桥,只不过架了个圆滚滚光溜溜的原木桩子。
这所谓的桥,对神族来说毫无问题,有的人甚至直接鼓鼓灵力就能跳到河对岸去了,可只只却总是哆哆嗦嗦地在滚来滚去的原木上挪个半天。好在那时水沟还不过半人深,就算掉下去也不过是湿了衣服罢了。
慢慢地,只只习惯了这晃晃悠悠滚来滚去的原木桩桥。甚至觉得这桥给平日无聊的工作增加了些乐趣。她后来发现,以前站在桥上战战兢兢地挪动的时候,这原木滚得厉害,每一步都让她胆战心惊,如今熟练了,遇到桥四五步就过去了,原木反而如履平地。
有时候喂完桥下的鱼,她会特意在桥上多走几次,心里暗暗地给自己设游戏的规则,比如,最多只能踏五步,比如,必须在一定的时间内通过,甚至能偷偷地在走到一半的时候跳一下。
无聊有时候是会促使人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的。
无聊的一天过得很慢,无聊的一年却过得很快。
到了冷帝一百四十七年,按着羽蚀给她定的生日来算,她已经四十五岁了。人族的女子,若能活到三十多岁,就已经比大多数女人活得久了,是一件值得击掌相庆的事情。虽然因为在青旻国吃穿不愁,养尊处优的关系,如今的她看起来还比前几年的时候年轻一些,但再怎么养尊处优,也不可能敌过生老病死。
她觉得这就是她的暮年了。在药房喝喝茶,喂喂鱼,种种药草,回忆回忆她跌宕起伏的人生,安安静静地等待老死。
有一天,她站在桥的中央,闭上眼睛,稳稳当当。风从耳边吹过,带着水汽和青草的味道。那一刻,她觉得,这样过一生,也很好。
可是谁会知道,那只是她跌宕人生的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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