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走向光

　　事情发生得太快，弥雅洛德思本能之下利用空间跳跃瞬间远离汐慕后，根本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甚至以为自己成功避开了那道袭击。

　　直到他干枯的手臂慢慢地拉开一道长口，“死意”化为漆黑的实质，无法阻挡地一路向上蔓延的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戒指……是那枚戒指！

　　那上面曾附有自己亲手设下的空间通道，也正是通过此物，他当年才能顺利绕开观月楼外的封锁，直接带人突进到内部腹地。

　　可那天之后，这枚戒指就跟着米莉安娜一起失踪，他自己也一直被困在这儿……难道是米莉安娜暗中协助了他们，帮他们修改了戒指上的术式？

　　虽然心中狐疑，但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死意”吞噬，抱着哪怕牺牲这只手的觉悟，当下就要运转空间法则，让两大权柄互相冲撞从而各自抵消。

　　但这一次，他的力量却不知为何没有回应他。

　　——怎么回事，他的空间之力呢？

　　“没用的。”

　　像是回答他的疑问般，瑞夏依然警惕地用炮筒对准他所在的方向，冷冷道：

　　“我们在修改戒指上空间通道的触发条件和走向时，顺道在上面再加了点保险，现在你的力量已经被短暂地封印了……虽然时间不长，但足够让‘死意’将你吞吃殆尽了。”

　　“怎么可能？！封住我的力量？——就凭你们？！”

　　这质问虽然狂妄，但某种意义上也算言之有理。

　　再怎么天纵奇才，眼前这群小鬼也大多不过十来岁的年纪，怎么可能做得出能限制住大魔法师的封印？

　　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弥雅洛德思一一扫视众人，最终在手握月之法杖的索伦斯身上凝眸停滞。

　　这个棕发小鬼拿着根与身份全然不符的法杖，回以毫不畏惧的瞪视——而他倒映在湖面之上的影子，与他本人却没有那么相符。

　　“呵，哼……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莫名的狂笑自弥雅洛德思胸中喷涌而出，他毫不犹豫地将那只受伤的手齐根扯下，眼中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是你？呵，我就知道一定是你——菲赛斯，若没有你在背后暗中相助，就凭这些小鬼，怎么可能将我逼到这个地步！”

　　“没有人逼迫你。”

　　索伦斯出声应答，声音虽还是他自己的，可话语中的沉痛和坚毅，又仿佛带着他人的影子。

　　“从你选择为了野心放弃情谊，践踏生灵的那一刻起，你就走在了一条注定会失败的道路上。”

　　“你们现在赢了，当然可以站在这里趾高气昂地教训我！”

　　“死意”的蔓延并没有随着手臂的断开而停止，这种东西灼烧的并非肉身，而是灵魂。

　　无法动用“规则”将其抵消的弥雅洛德思身上别处也开始隐隐地泛出黑雾，干涸多年的“死亡”终于嗅到了生命的气息，如同饥饿的野兽般疯狂扑食，要将他从里到外啃食一空。

　　“我没有想过要亏待你，菲赛斯……只要我成功了，我一定会复活你和米莉安娜的！但你呢？从始至终，你都只会说那些大道理，然后指责我草菅人命，伙同一批又一批的外人来对付我！

　　“明明只要我们二人联手，这天下就尽在掌握，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理解我呢？！

　　“这世上的大部分人都是蠢货，让强者来制定生存的法则有什么不对！你藏器不用，你的国家就放过你了吗？还不是想尽办法地要从你身上榨出一点利用价值来！

　　“你为什么就是不理解我呢……”

　　勃然大怒的指责因为死亡的临近变得越来越低声，似乎还隐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不解和委屈。

　　昔年风光无限的大法师在不断侵蚀他的黑烟和一句又一句的控诉中，无声地灼烧殆尽。

　　直到最后一刻，这对曾经无话不谈的挚友依然没有达成共识，只能在分道扬镳的路上越走越远。

　　随着弥雅洛德思的消失，类似镜子破裂的声音响彻天际，天空和湖面骤然开裂，场景化成无数碎片轰然倒塌，所有人失去落脚点，惊叫间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身边其他人的呼喊瞬息飘远，瑞夏发现自己竟然打不开随身的背包，又眼见自行动成功后就一直一动不动的汐慕越落越远，一时也紧张起来，穿过身侧无数映照出学院各处景象的碎片，往对方所在的位置奋力靠去。

　　“没事的，不要怕。”

　　曾在圆形密室中听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瑞夏抬起头，发现这片崩溃的空间中正隐隐浮现出一道模糊的人影，手中正握着那根给了他们莫大助力的月之法杖。

　　“你会平安回到缘起之地的，你的其他同伴亦是如此——感谢你们，结束了这场太过漫长的夜晚。”

　　原本无所凭依的身体仿佛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拖住，清亮如月色的光芒逐渐笼罩周身，将他从正在消殒和重组的破碎世界中托举而出。

　　在瑞夏意识渐沉的那一刻，柔和又有力的话语落入脑海，如同从神明处得来的褒奖和赐福——

　　“无畏的少年们，愿你们在最深沉的夜色中，永不会迷失方向。”

　　+++

　　瑞夏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草木气息。

　　泥土、植被、虫鸣……虫鸣？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睁开双眼，霍然起身。

　　——是树林。

　　可这片树林与他之前几乎已经看厌的地方不同，有顽固不歇的虫鸣，有野兽在远处踩过枝叶的足音，更关键的是……此前一直失灵的侦测设备，终于开始有反应了！

　　见那失联已久的信号开始一个个地亮起，瑞夏激动难耐，喜形于色。

　　这里正是他与之前的队伍失散的地方——

　　他出来了，他真的出来了！

　　可刚开心了没多久，他立刻想起什么，赶紧打开更多的荧幕，查看起汐慕他们的情况。

　　为了以防弥雅洛德思将他们各自分开逐一击破，他在每个人的武器上都安装了特殊的定位系统。

　　有些定位的魔法可能会因为术式或规则的变动而产生失灵和紊乱，但机工术是遵循统一逻辑运行的技术，按理说应该不会受到空间转移的影响……

　　有了！

　　当荧幕上有新的信号点出现时，瑞夏几乎热泪盈眶。

　　索伦斯和薇西亚肯定是已经不在了……茉璃娜和椎妏的信号卡在最大侦测范围边缘，显示的是“丢失”，应该是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吧。

　　但汐慕的位置却离他不远，正在林中某条河道的下游处！

　　对，她之前有提过，自己是被一条地下暗河带到林间的……他们被拐进幻境的位置居然在同一片山林，真是太好了！

　　汐慕在刺伤弥雅洛德思后就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再没抬头看过任何人，也一直没有把“终焉之刺”收回去……

　　如此状态下，决不能放她一个人在那儿，必须要尽快找到她才行！

　　迅速规划了一下路线和周围的地形，瑞夏再次背上自己那副机工翅膀，挑了个合适的山崖，直接就从上头一跃而下！

　　这副羽翼的升空能力一般，但仅是滑翔的话还勉强可用，眼下争分夺秒，他实在没时间现场捣鼓其他的代步工具了，只能勉强拿手头的道具先用一用！

　　“我去，那是瑞夏吗？我是不是眼花了？”

　　“还真的是！——喂，瑞夏，在这边！”

　　也不知现实中自己到底失踪了多久，之前组队一起进山的同伴显然仍未放弃对他的搜救。此刻见他的身影居然从天上一闪而过，忙不迭地开始出声呼唤他。

　　“我很好！——我现在忙，之后再跟你们解释！”

　　瑞夏并没有特意停留，拉长声音应了一声，冲他们摆摆手后，便继续一路往下地飞驰而去。

　　“哎，你这是去哪儿啊？”

　　“你都失踪好些天了！我们也实在没辙，已经联系过你家里了……”

　　后面的声音断断续续，瑞夏没怎么听清，也不甚在意。

　　联系过家里？

　　难道家里人已经得知了自己失踪的事，已经在往这里赶了？

　　哎，看来在这儿耽误的时间比之前预想的还要久啊，自己的冒险者考核是不是已经失败了……

　　下意识的联想在看到那道熟悉黑雾的瞬间戛然而止。

　　河边的草地上，身上还滴着水的汐慕手握“终焉之刺”，步履蹒跚地缓步前进，所到之处犹如被死亡亲吻，所有植物簌簌凋落，寸草不生。

　　不好！

　　瑞夏眉头紧锁，人还没落地便从空中掷出数个机工装置，与之前相似的能量屏障迅速展开，将“死意”蔓延的区域给围了起来。

　　可恶，有重力矿石加持的屏障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耗尽了……这种普通的能量屏障，只怕挡不住汐慕太久。

　　瑞夏本人落在屏障之内，不得不地架上了自己的魔晶炮，眼中却仍然抱有一丝期望。

　　“……汐慕，你还好吗？我是瑞夏，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在瑞夏落地的那一刻，银发的少女停下了摇摇晃晃的脚步，像是感应到生命的气息般，歪着脑袋，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动作朝他看来。

　　下一秒——

　　几乎看不清汐慕如何动作，瑞夏回过神来的那一刻，“终焉之刺”的冷光就已经凝在了眼前咫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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