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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智
洪州刺史府内，管家低声向阮清海禀报，“大人，那个得罪了朱司马的商人，这几日还在城里四处活动，专打听粮食买卖和漕运消息，您看……”
阮清海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眼皮微抬，眸中精光一闪，“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外地商人，得罪了朱开明还不走，反而对漕粮如此上心……未免太巧合了。”
他沉吟片刻，对管家吩咐道：“你立刻派人，加急去查晋元公主的车驾现在到了何处，队伍情况如何，速来报我！”
两天后，探子回报：“禀大人，晋元公主仪仗明日将抵达吴州，一切如常，车驾护卫严密，并未发现异常，也未离开队伍。”
几乎同时，关于李乐安的情报也汇总过来。此人依旧在洪州城内几家大粮行和码头附近转悠，出手阔绰，言辞间对朱开明颇为不满，打探消息的手段很急切，但好像没什么门路。
阮清海心中的疑虑并未消除，反而更深了。他立刻派人秘密请来了转运使冉洪英和发运使苟永超。
密室中，阮清海将情况一说，冉洪英摸着下巴，迟疑道：“阮兄，是否太过谨慎了？或许就是个想钻营却碰了壁的愣头青商人？晋元公主的车驾不是好好的，马上到吴州了吗？”
阮清海摇头，语气严肃，“冉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晋元公主明面在吴州，暗地里派个先遣探子来洪州，并非不可能。我们的事，经不起查。”
一直没说话的苟永超眼中闪过一抹凶光，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既然怀疑是探子，管他是不是，宁可杀错，不能放过！找个由头，让他‘意外’消失，最是干净利落！”
“不可！”阮清海立刻否定，“若他真是公主的人，无声无息死在这里，岂不是告诉公主我们心里有鬼？打草惊蛇，后患无穷。”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老谋深算的冷笑，“既然他这么想查，我们就送点‘线索’给他查。晋元公主此番南下巡视，剑指漕运和盐政，终究逃不过这一遭。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布个局，让他……或者说让他背后的人，信以为真。”
冉洪英皱眉，“阮兄，你这计策好是好，但……晋元公主岂是易与之辈？她会相信我们故意放出去的线索？”
阮清海阴恻恻地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狠厉，“光是一些零散线索自然不够，若要取信于人，总要推一个有分量的人出去顶罪才行。”他话没有说透，但冉洪英和苟永超对视一眼，似乎都隐隐猜到了什么，心头皆是一凛。
李乐安感觉到，暗处盯着她的目光变了，从监视变成了有意引导。
这天下午，李乐安装作心事重重，在码头附近一家鱼龙混杂的小酒馆角落里借酒消愁。她独坐一桌，几杯劣酒下肚，便对着空座唉声叹气，抱怨生意难做，得罪了贵人，如今在洪州寸步难行。
不多时，一个满身鱼腥味面色黝黑的汉子，端着酒碗摇摇晃晃地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李乐安对面，喷着酒气问：“这位公子，听口音是北边来的？在咱们洪州地界碰上难处了？”
李乐安醉眼朦胧地看向他，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苦笑说道：“难处？简直是走投无路！想做点粮食买卖，却连门路都摸不着。”
那黑脸汉子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粮食买卖？那可是紧俏生意。公子怕是没找对地方吧？官仓、大粮行，那都是有定数的。真想弄到便宜的好米，得去‘流云渡’那边看看，夜里……嘿嘿，热闹着呢。”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眨眨眼，也不多留，端起碗又晃回了自己那桌。
“流云渡？”李乐安记下这个名字，脸上却装出半信半疑的样子。
又坐了一会儿，李乐安才摇摇晃晃地结账离开。她故意绕了几个弯，走向人烟相对稀少的河滩方向，假装吹风醒酒。
果然，没走多远，一个之前在酒馆门口蹲着剔牙的精瘦汉子从后面追上来，低声喊：“公子留步！”
李乐安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汉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凑近快速说：“公子，刚才酒馆里那黑脸老三说的话，你可别全信！”
“为什么？”李乐安挑眉。
“流云渡那边水太深，乱得很。我之前在那儿干活，见过不少见不得光的事。前几天就有一批上等新米，本该进南仓的，结果半夜被悄悄运到西边三号码头，装上了几条没挂旗的船……我多看了一眼，还被管事的骂了。”
李乐安装出感兴趣又谨慎的样子，“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汉子叹口气，一脸不忿，“那管事的总克扣我们工钱！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这种捞油水的勾当！公子如果不信，可以去‘福顺粮行’打听打听，他们那儿经手过不少这种事。粮行的周账房之前因为账上的事跟东家吵过，肯定知道消息！而且听说那批货，跟州衙的叶师爷那边有点关系……”话音未落，他像是怕惹事，转身就钻进小巷不见了。
线索指向了“福顺粮行”和一位周账房，还有……州衙的叶师爷。
李乐安前往福顺粮行附近蹲守观察。她发现粮行守卫看似松散，但后巷总有那么一两个无所事事的人晃悠，眼神却异常警惕。
她耐着性子，又在粮行对面的茶摊守了两日，摸清了粮行账房是一位年迈的周先生。第二天黄昏，她终于看到账房先生独自从粮行侧门走了出来。而就在他离开后不久，后巷里那两个晃悠的人中，有一个也悄无声息地缀了上去，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李乐安心中一动，没有立刻跟上，而是绕了远路，提前到了周帐房回家必经的一条僻静巷口等候。
不多时，周帐房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李乐安突然从暗处走出，拦在他面前，压低声音快速道：“周先生，有人托我问您，西边三号码头的那批米，账目真的做平了吗？”
周帐房吓得脸色惨白，连连摆手，声音发抖，“你、你胡说什么！什么码头？什么账目？我不认识你！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几乎是推开李乐安，踉跄逃走了。
李乐安没有追，周帐房的过度反应，已经印证了她的猜测。她刚才那句话是诈他的，如果他真不知情，反而不会这么害怕。
她站在原地，看着周帐房仓惶消失的背影，以及不远处那个若隐若现的盯梢者，嘴角泛起一丝冷嘲。
对方布了这个局，先用黑脸汉子抛出“流云渡”的烟雾弹，再用精瘦汉子引出“福顺粮行”和“周账房”这个看似更真实的线索，让她看似艰辛曲折才获得这些线索，不过是让她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对方正在将她的调查方向引向一个预设的目标。
他们真正想传递给她的恐怕是那个精瘦汉子状似无意提到的叶师爷。
有意思。
阮清海这是准备找个有分量的替罪羊推出来顶罪。而叶承身处要职，却又并非他们最核心的成员，用来顶罪再合适不过。
李乐安的行动本来就是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好让冯昱和邓良泽在暗地里调查。
现在对方如此上道，主动把“功劳”送上门，她要是不接，反而显得可疑了。
而且，阮清海这一手弃车保帅，恰恰说明叶承的处境更加危险，也更容易被动摇。看来，谭明新那边说服叶承倒戈的希望，反而更大了。
既然如此，那就闹得再大点，再热闹点才能不辜负对方的良苦用心。
李乐安看着洪州城的夜色，眼神锐利。
之后李乐安摆出一副如获至宝的样子，积极地顺着阮清海布下的线索追查下去，并且故意在一些看似隐蔽实则容易被监视的场合，与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接触，用金钱套取更多关于叶别驾暗中操控漕粮的内幕消息，表现得就像一个终于找到突破口的急切模样。
她这边演的起劲，真正的调查也在暗中加紧进行。
冯昱拿到账本后，在朱文耀派来的精兵保护下悄悄查案。他按李乐安交代的，重点查了几笔可疑的银子去向。这些钱经过好几道手，最后流进了洪州几家背景复杂的银号和当铺。冯昱带人日夜盯着，顺藤摸瓜，锁定了几个关键人物。阮清海夫人的远房侄子、冉洪英的妻弟，还有苟永超手下管文书的主簿。
邓良泽那边也有进展。他利用自己在军中的旧部关系，秘密接触了一些负责漕运护卫的低级军官和漕船上的老舵工。威逼利诱加承诺保护，他拿到了几份关键的口供和私录的运货清单。证据显示，每年都有一大批漕粮在进官仓前，就以“损耗”“换陈粮”等名义，被转到几家私人货栈。而这些货栈，背后都指向冉洪英家人开的米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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