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

　　最终手机那个定位还是没取出来，彼此心照不宣，没人再提这个事情，只是曲宽彦不会再打电话发短信问他在哪里了。
　　关怜这才明白曲宽彦什么都知道，只是想跟他说说话而已。
　　曲宋成给他打电话的事情关怜闭口不言，曲宽彦知道或者不知道似乎也不重要了。
　　这周又到了产检的日子，眼看着五月份了。
　　试卷，辅导课一堆的事情，关怜忙的抽不开身，拖到周末中午才有时间陪杨玉萍去。巧在预产期是七月份，还能给关怜一点喘息的时间。
　　两个人在公交站等车，杨玉平坐在椅子上，关怜站在公交站边上，往车即将驶来的方向看，这按理说该来了，车还是迟迟不见踪影。
　　关怜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一点钟了，这么算来到医院至少要三点，都不知道那个医生的号今天还能不能挂上，关怜已经动了打车的念头，心里默数着，数到十还没来，就打车，几十块钱肯定要的。
　　眼尖的杨玉平看见关怜拿手机看时间问：“我一直没问你，你哪来的手机？”
　　关怜心里正烦着，没理会她，继续朝着远处看，杨玉平摸着肚子撇撇嘴，“坏哥哥，不理妈妈，我们小米儿以后可不会这样。”
　　新的名字像蛇一样钻进关怜的耳朵里，听着埋怨他的话，关怜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唇，话含在嘴里终是没吐出来。
　　思绪在脑中打圈时，公交车正在视野里越来越大，杨玉平也起身，等车停稳了，杨玉平先上车，关怜在后面扶着。
　　医院里人满为患，一进产科的大厅，所见满是大肚子的女人扶着腰，旁边跟着人，男人的脸年轻或者饱经风霜，有的甚至一大家子人都在，关怜尤为稚嫩的面孔在这个科室里格格不入。
　　关怜在挂号窗口前排着队，瞥了眼坐在椅子上休息的杨玉平，眼底满是疲惫与无奈，为什么只有她不知道，一个孩子的诞生是一个家庭的责任。
　　关怜中午饭也没来得及吃，即便空气充斥着难闻的消毒水味也抵不住肚子在叫嚣。
　　“关怜？”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关怜头皮发麻，大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思考，呆呆地抬起头，眼神骤然间满是无措，“江…老师…”。
　　江崇敏就排在他前面几个位置，旁边站着一个年轻女性，关怜不敢喘气紧张的下意识的朝杨玉平看，江崇敏也好奇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关怜你怎么在这？没在家里复习吗？”江崇敏看了那个即将足月的女人一眼，穿着鲜红的大衣，低头摆弄着手机。
　　那是谁，关怜怎么陪着一个孕妇来医院？江崇敏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着关怜。
　　“姑姑，你学生啊？”江崇敏一旁的年轻女性也说了话。
　　江崇敏笑眯眯地答道：“对啊，我跟你说过的，我们班的小天才。”
　　“…”关怜此刻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绞尽脑汁在思考他该怎么解释。
　　江崇敏见关怜神色古怪，再次朝那边看去，这次杨玉平也抬了头，完整露出那张臃肿的脸，肿胀且麻木，但从五官不难想象出年轻时明媚的模样。
　　这人是谁？答案江崇敏一下子就知道了，江崇敏心惊着不自觉地拧着眉毛看着关怜，仿佛在问这事她怎么不知道。
　　关怜的母亲怀孕了… 现在正是计划生育的时候…她早从陈乘那里打听到她父母早已分居，这是…再婚了？
　　怎么是关怜一个人陪着来医院？看肚子也快生了…这都快高考了？她越发不懂关怜家里复杂的情况…
　　江崇敏示意一旁的侄女先排队，朝杨玉平走去，关怜眼疾手快挡在江崇敏面前，慌张道：“你别去！”
　　江崇敏越发疑惑但神情坚定：“没事的，我跟你妈妈说两句。”
　　关怜瞪着眼睛脸色阴沉很是吓人，睫毛一直在抖像是害怕什么，站在江崇敏面前一动不动，“别过去。”
　　两个人的奇怪举动引起周围人侧目，江崇敏的侄女也挂好号了，走了过来朝关怜说道，“快到你了，快去吧。”
　　关怜不放心地看了眼江崇敏又收回目光，“江老师，我的情况我妈不了解，您过去问也没用。”
　　“行吧，我们也过去那边了。”江崇敏妥协了，不打算跟关怜犟，只是不明白平时挺亲近她的孩子今天怎么突然变样了？
　　关怜看江崇敏答应，这才放心去办理挂号。
　　江崇敏带着侄女去找医生，心中也不由得忧虑，她知道关怜最近住在自己家，这是她一直以来希望的，可现在看来，情况好不到哪里去，可能更坏了…
　　这几年计划生育正在风口上，被查到了有钱交罚款吗？
　　看着江崇敏暂时消失在视线里，关怜悬着的心才稍稍放松，反应过来满头竟都是汗，他太害怕了。
　　他死都不能让江崇敏知道。
　　关怜和杨玉平在诊室外面等着，江崇敏陪着她侄女在隔壁诊室。
　　在这里每时每刻都是煎熬，江崇敏时不时往这看，关怜低着头，生怕撞上她的视线。
　　终于叫到了杨玉平的名字，关怜坐在椅子上没动，杨玉平自己慢吞吞地走了进去。
　　旁边的江崇敏她们检查完已经走了，关怜僵硬着的手已经一个姿势很久了，后知后觉才握握拳，指尖还在止不住地发抖…
　　出了医院才发现晚霞都出来了，已经傍晚了，杨玉平在自顾地念叨着，“小米儿发育得真好，你要是个男孩多好，以后要好好孝顺我，给我和哥哥买大房子…”
　　关怜心里烦闷，听不了她说这些，瞪了她一眼：“闭嘴。”
　　“我的包没拿。”都走到门口了，杨玉平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在哪？”
　　“应该在刚刚那个椅子上。”
　　“确定吗？”
　　杨玉平难为情地左顾右盼，被这么一问她也不确定。
　　恍然间关怜想起来了，刚刚他帮杨玉平看着包，结果走的时候一个愣神忘在那了。
　　关怜也不好再说什么，让杨玉平找个地方等着，他回去找。
　　关怜连走带跑地回到妇产楼，椅子上空空如也，又去问了里面的医生，没人注意过，又跑到服务台去找，也没人捡到。
　　关怜急得满头大汗，喘了口气，又回去找了一圈什么也还是没看到，只能去服务台先报失，包里没什么东西，应该不会有人偷吧。
　　关怜敛着眉走出那栋楼朝大门口走过去，边走边想，那个包到底让她放哪里了？
　　门口处杨玉平坐在警卫室门口的木凳子上等着，旁边还站着江崇敏。
　　江崇敏本来都已经要走了，看见她一个人坐这，有些担心地问：“你怎么一个人啊，关怜呢？”
　　杨玉平听见陌生的声音好奇地抬头，看见是刚刚关怜说话的人，有些局促地搓着手指：“你是？”
　　江崇敏倒是十分意外，这都高三了，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关怜班主任。
　　江崇敏：“我是关怜的班主任。”
　　“哦哦，你好你好。”
　　“你这快生了吧，都是关怜在家在照顾你啊。”
　　杨玉平罕见地笑了起来，脸上骄傲地说着：“对呀，我儿子很孝顺，把我照顾得很好，我这个当妈的也是值了。”
　　可此时江崇敏看着面前人弯起的嘴角，心酸得像是被人拽着嗓子眼，这……他得多累啊。
　　“老师怎么了？”
　　江崇敏快速眨眨眼，动了动嘴角，“孩子爸爸没时间照顾你吗？”
　　杨玉平抿着嘴眼睛看向别处，支支吾吾没说出个所以然：“他…他…现在回不来，有事。”
　　“关怜马上考试了，每天复习很辛苦，身体吃不消的，所以还是希望有别人来照顾你。”
　　杨玉平受不了江崇敏这样说，像是在指责她不尽母亲的责任，眼神一阵慌乱，连忙摆着手解释道：“不是的，他来不了，他坐牢了，怜怜也救不了他…”
　　江崇敏直接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杨玉平，刚怀孕应该结婚没多久吧，怎么会…
　　江崇敏连连道歉：“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有什么能帮你的吗？”江崇敏也是好心，她如果能帮上点，关怜就少受点罪。
　　杨玉平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突然抓住她的手，“老师，你真能帮我吗…”说着两行清泪流下来。
　　江崇敏尽管五十多岁了此刻也有些手足无措，蹲下身子小心安慰着：“别哭别哭，怎么回事，慢慢讲，不着急。”
　　杨玉平脑子乱乱的，好不容易找到了倾诉对象，一边哭一边讲话来回颠倒，杨玉平勉勉强强才听见些关键词。
　　“他之前是在看守所上班…”
　　“经常出差，很久才能见一次…”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联系不上了…”
　　江崇敏就这样听着整个人愣在原地，这些话像一只无形的手把她拽进地狱里，眼前的中年女人还在涕泗横流，只见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声音传进耳朵里却是轰隆隆的。
　　江崇敏缓缓起身，双腿发软，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手扶着墙不让自己倒下去。
　　关怜在不远处看见江崇敏摔着了，连忙跑了过去扶她，焦急地问道：“江老师，你没事吧。”
　　江崇敏低着头没说话，关怜碰触她胳膊的手僵在那，他看不清江崇敏的表情，他此刻心惊胆战，身体不受控制，像是冻住了一般，他心存侥幸，她们应该没聊什么吧…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医院大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来回穿梭，医院的饭太清淡难以下咽，不愿吃的被逼着吃，好一点的会有人给送饭，这个时间点正是饭点，有的人匆匆走过见怪不怪的瞥一眼，有些人甚至提着饭盒直接驻足在这好奇的看着，发生了什么，孕妇被欺负了吗？怎么在哭。
　　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江崇敏身子很沉，整个人瘫软着像泥一样，关怜慌乱的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他不想让别人看见江崇敏的难堪，但是不知怎么的凭着全身的力气很难把她扶起来，“江…”
　　没等关怜说完，江崇敏猛地用力推开他，自己缓慢扶着墙站了起来，关怜被推倒在地手肘磕的生疼，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什么炸开来，他呆愣在那，那张因为极大的压力和恐惧变得扭曲的脸，不自觉的在震颤，“江…老…”
　　不大的门口被人群团团围住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我刚来”
　　“走路撞到人了吧”
　　杨玉平眼泪还没擦干，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看着关怜被推开，挪着脚想去上前。“江老师，你推他干嘛！”
　　江崇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回头双眼通红看着关怜，脑子里不断闪回近来他怪异的举止，躲闪的眼神，她没去看杨玉平在一旁莫名其妙又掺杂悲伤的脸，死死地盯着关怜，不敢相信她最喜欢的学生这么对她，她做错了什么？
　　杨玉平满脸不高兴推搡着江崇敏，江崇敏晃了晃身子，低头瞪着关怜，眼里像是有血泪一般，含着恨意，哑着嗓子艰难地出声：“你别叫我老师！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江崇敏顾不上拍打衣服上的灰尘，甩开杨玉平，她只想离开这里，她不想再看那些人一眼！
　　关怜顾不上其他，恐惧的情绪还在脸上挣扎，僵在脸上没时间褪去，凭着身体本能跪爬着抱着江崇敏的腿紧紧不放，窝在她脚边嚎啕大哭：“江老师，江老师，对不起，对不起，你别走…”
　　吸进肺里的尘土让关怜咳嗽不止，眼泪和污秽缠在一起，他不愿意松开，不愿意睁开眼睛，他不愿意面对现实，能不能别让她知道。
　　江崇敏没有回头看他，直到保安来才把关怜拖住拉到一边，没有怜惜他的任何哭闹，冷脸训斥道：“要哭就去旁边哭，别在这挡路。”
　　江崇敏被侄女搀扶着往路边的出租车走去，身后传来关怜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江老师，你别走！”
　　周围的人慢慢散去，古怪地看着这个哭喊着的孩子还有旁边的大肚婆。
　　江崇敏并没有理会，上了出租车。关怜彻底绝望了，模糊视线里车子越来越远，好像那个疼爱他的班主任再也不会想见他了。
　　关怜嗓子喊不出来声音，在一旁坐在地上只是呜咽流泪，杨玉平被吓到了，没见过关怜这副模样，在旁边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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