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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正正
不是的。她在心里回答。是那些太过完满的亲情,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心底最深的伤痕。
手机震动起来,是陈昊的来电。
"他往滨江公园方向去了。"陈昊的声音罕见地带着急切,"小雨刚好在附近拍素材,已经跟上去了。"
刘姿闭了闭眼:"谢谢。"
"刘姿,"陈昊停顿了一下,"他轮椅扶手上的定位器......"
"我知道。"她打断道,"我不会现在去找他。"
挂断电话,刘姿慢慢走回包厢。父母担忧的目光像温暖的网,让她既想沉溺又想逃离。父亲递来一杯热茶,她双手接过,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冰凉。
"妈,你还记得我十二岁那年......"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那只断线的风筝吗?"
刘母怔了怔:"你追了三条街那个?"
"嗯。"刘姿摩挲着茶杯,"当时你跟我说,有些东西抓得越紧,飞得越远。"
窗外的云层渐渐聚拢,阳光被切割成碎片。刘父叹了口气,起身关小了空调:"那孩子......是不是觉得我们不赞成?"
刘姿摇头,泪水突然砸进茶水里:"是他自己不赞成自己。"
滨江公园的长椅上,文靖望着浑浊的江水。轮椅扶手上的定位器指示灯规律地闪烁着——他知道刘姿能找到他,也知道她不会现在来。
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小雨的摄像机镜头从远处对准他,又很快放下。她犹豫着走过来,递给他一罐咖啡:"陈总监让我......"
"监视我?"文靖接过咖啡,指尖碰到易拉罐上的水珠。
"记录真实素材。"小雨坐在长椅另一端,金发被江风吹乱,"他说......有些故事需要完整呈现。"
文靖苦笑,拉开拉环的声响像一声叹息。咖啡很苦,没有加糖。
"你知道吗,"他突然说,"我第一次见刘姿父母时,她父亲问我最喜欢什么曲子。"
小雨安静地等着下文。
"我说是德彪西的《月光》。"文靖的目光落在自己僵硬的右手上,"但其实我撒了谎——我最喜欢的是《小星星变奏曲》,那是我妈妈唯一会弹的曲子。"
江面上一艘货轮缓缓驶过,汽笛声低沉悠长。小雨的镜头悄悄对准他侧脸,焦点却模糊在江面的波光里。
"文老师,"她轻声问,"你现在......是在害怕什么?"
文靖沉默了很久,久到小雨以为他不会回答。一只白鹭掠过水面,翅膀拍打出细碎的水花。
"害怕......"他的声音几乎被浪声淹没,"有一天她会后悔。"
不是后悔爱上他,而是后悔爱上他带来的残缺——缺席的家长会,无法完成的蜜月旅行,永远少一个人的全家福。
小雨的摄像机突然发出低电量警报。她关掉电源,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刘老师刚刚闪送过来,让我转交给你的。"
盒子里是一枚银质袖扣,刻着鲸鱼尾巴的图案。文靖认得,这是刘姿祖父留下的遗物。
"她说......"小雨模仿着刘姿平静的语气,"'等他想通了,自己回来给我戴上'。"
文靖的左手突然剧烈颤抖,袖扣掉在长椅上,鲸鱼的尾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想起瑞士那个雪夜,刘姿跪在病床前,把他的右手贴在她流泪的脸上。
那时她说过同样的话:"等你想通了,我们再继续。"
江风渐强,远处传来雷声。小雨的手机亮起,是刘姿发来的定位——养老院的地址。
"陈总监查到的,"小雨小声解释,"你父亲......今天去看望你外公的老战友了。"
文靖猛地抬头,雨水开始砸在轮椅扶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袖扣在他掌心留下深深的压痕,像某种无声的烙印。
"走吧。"他突然转动轮椅,"去见见......该见的人。"
雨幕中,小雨撑开伞追上去。摄像机忘了开机,但这或许是最好的安排——有些故事,本就不该被记录。
养老院的走廊里飘着消毒水的气味,文靖的轮椅碾过亚麻地垫,发出细碎的声响。小雨跟在他身后,手里的摄像机不知何时又打开了,镜头忠实地记录着每一帧颤抖的阴影。
309室的门半开着,传出熟悉的烟味——那是文靖记忆深处最刺鼻的味道。他停在门口,看见父亲站在窗前,西装革履的背影与这间朴素的房间格格不入。床头柜上摆着个相框,是外公穿着军装的老照片。
"你果然在这里。"文父没回头,声音混着雨声,"这些年你每月都来?"
文靖的左手死死扣住轮椅扶手:"与你无关。"
小雨的镜头微微晃动,对准了文父转过来的脸——与文靖相似的眉眼,却像被岁月冻住的冰川。
"你外公临终前给我打过电话。"文父从公文包抽出一封泛黄的信,"他说......"
"闭嘴!"文靖突然失控地撞向门板,轮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你没资格提他!"
相框被震倒在地,玻璃碎裂的声音划破寂静。文父弯腰捡起照片,指尖抚过老人坚毅的眉眼:"他说你把自己困在过去了。"
雨声突然变大,砸在窗棂上如同鼓点。文靖看见父亲的手在抖,那封信用的是养老院的便签纸,日期是外公去世前一周——正是他毕业论文答辩那天。
"他说你最怕下雨天,"文父的声音突然沙哑,"因为......你妈妈走的那晚也在下雨。"
小雨的镜头里,文靖的后背弓成一道紧绷的弦。他的左手抓起相框碎片,鲜血从指缝渗出,在亚麻地垫上洇出暗红的花。
"你有什么资格......"文靖的每个字都像在泣血,"你们离婚那天,他抱着高烧的我找遍全市医院时你在哪?妈妈葬礼上他突发心梗时你又在哪?!"
碎片扎得更深,血珠滴在轮椅踏板上。小雨想上前却被陈昊拉住——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对她摇头,眼神凝重。
文父突然踉跄着扶住窗台,从西装内袋掏出个绒布盒子。打开时,一枚褪色的军功章泛着冷光——那是外公的遗物。
"他寄给我的。"文父的领带歪了,精英的面具裂开缝隙,"说等我想明白怎么当父亲时......"
暴雨淹没了后半句。文靖看着那枚军功章,想起十八岁生日那晚,外公醉醺醺地把它别在他胸口:"我们阿靖......要活得比谁都堂堂正正......"
轮椅突然调转方向,碾过碎玻璃冲向走廊。陈昊迅速挡住去路,黑色伞尖抵住扶手:"刘姿在来的路上。"
文靖的瞳孔猛地收缩。他回头,看见父亲颓然跪在外公床前,手里攥着那封从未开启的信,肩头耸动的样子像个迷路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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