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身可饲魂

　　那天晚上，她又来找陈由己，陈由己问应该怎么称呼她。
　　她答曰，我听你先前称我为前辈，这就很好，你以后就叫我前辈吧。

　　这位自称很忙的前辈和陈由己闲扯了不少，从整个长安都已知道了皇上驾崩的事情，说到前阵子新开了家成衣铺子，她说，若她有肉身还真想去买一件。
　　陈由己对她所说的事情，回答的大意基本都是“知道了”，只不过语气礼貌恭谨不少。

　　最终，“前辈”问：“你为何要骗那和尚？”
　　陈由己有点心虚，却还是问：“我……我骗他什么了？”

　　前辈的声音登时不高兴了起来：“你不是说你还有事要做？便不和他同行了，可我看你回来不就是到了客栈，呆坐在床沿，什么也不做吗？你算有个什么事？”

　　陈由己答道：“我回来是在考虑前辈你给我的提议，要不要去洞天山。”
　　“那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觉着不错。左右我也不知该去哪里了……况且既然你和婆婆都入了物我境，可见这洞天山当是钟灵毓秀、有助修炁的好地方。说不定去了洞天山，我的境界也能有所精进。还有……”
　　说着，陈由己拿出了见芳洲，“还有…它也能早些炼出器魂。”

　　“好嘞。”前辈道。

　　下一瞬，陈由己就感觉自己似乎乘风而起，她往自己脚下一看，脚下竟凭空出现了一团云雾。
　　这云雾也不受她的控制，直带着她腾空，随后向窗户处行去了。
　　这窗户自己就开了。

　　陈由己赶紧弯下腰，心知自己怎么也是不能穿过这窄小的窗牖。
　　而这云雾带着她虽说行得不快，但偏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到时免不了撞上窗棂和墙壁。她用炁和前辈说话：“要撞上了。”

　　前辈只是哈哈笑起来，这云雾跑得更快了。
　　带她到了窗前也没停，陈由己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脑袋。

　　而预想之中的硬墙却没有到，等陈由己抬起头看的时候，这云雾竟然已经带她穿过了墙壁。方才她是一点感觉也没有，那墙壁和窗牖就如空气一般。

　　前辈的声音响起来，仍是在她的四面八方：“怎么样？很厉害吧？这对我不过是轻易做到的。”全然是等待她吹捧的语气。

　　陈由己马屁道：“我曾经听闻有穿墙之法，乃是因为在穿墙的一瞬改了墙的炁，非将炁之规律掌握得炉火纯青不能运用。”
　　“哈哈！说得好。”不曾想她听了马屁却嫌不够，“再多说些来听。”

　　“…”陈由己何必对一个入了物我境的大能者说不呢，况且这位大能者还要告诉她一处世外桃源来给她的未来指一条出路，“前辈不愧是入了物我境的大能者，今日真是让我这坐井观天的小蛙大开眼界。我的境界比之前辈，可谓是萤烛之光比之日月之华，是蚍蜉之微比之麒麟雄伟…”陈由己还想再吹点什么。

　　前辈终于是挺满意了，她对陈由己道：“你低头看看下面。”
　　陈由己低了头去看，只见山川河流尽皆囊括入眼中，而那些连绵群山、滔滔河水都变小了。

　　“看你的右边。”前辈说道。
　　“一处荒山。”陈由己回答。

　　“是，这便是洞天山，婆婆说是取别有洞天之意。”耳际有风拂过，而前辈的声音完全不受风的影响，清晰稳定，“在洞天山的周围有婆婆过去设下的结界，平常人进去只能不断在山外绕圈，不能进入山门。今日我可以直接送你过去。”
　　她刚刚说完，陈由己感到脚下的云雾又带着她动起来，是直接向洞天山而去。

　　“等一下，等一下。”陈由己忙喊道。
　　“怎么的？”

　　“我就这么去了？”
　　“不然呢？你还想怎么的？”
　　“……”陈由己斟酌了下，道，“我的行李还在客栈呢。”

　　“那些破烂玩意的。”说完，她想起来，“哦，你的见芳洲，你很喜欢它……不对，刚才你不是把它系在腰间了吗？”陈由己腰间的见芳洲晃了两下，是前辈在提醒她，已经没什么重要的了。

　　“可是……”还有玄真买给她的那支笛子，还留在包裹里。
　　而且，她还没有准备好。

　　真要说起来，她的包裹里也确实没什么不好割舍的，都是不值钱的寻常之物，而要说准备，又有什么要准备的呢？

　　可是就这么走了，似乎就真的和过去一刀两断了。
　　她是想一刀两断，可过去也并不全然是不好的。真说这样突然，她却有些舍不得了。

　　前辈一下子就点出来：“你舍不得。舍不得那和尚？”
　　不等陈由己回答，前辈便有些怒其不争道：“那你还怎么去洞天山？怎么入物我境？”

　　还是不等陈由己说话，“哦，不过你在修炁的事儿上，天赋好像确实一般，本来大概也不能入物我境。”
　　陈由己：“……”

　　前辈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罢了，你想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看不过眼杀了小皇帝，入了红尘中事，你才几岁啊？”
　　“罢了罢了，我今日先带你进一趟洞天山吧，这样以后洞天山就认得你了，不会让你鬼打墙走不出来了。”

　　陈由己心中有些起伏，千言万语的感动，眼下却不知该说什么，只道：“多谢前辈。”
　　她无所谓道：“不用谢啦。”

　　转眼，陈由己脚下的云雾又动起来。
　　向着洞天山而去。

　　脚下的大片景色如浮光掠影一般向陈由己身后而去。
　　不消多时，竟到了洞天山那处，于是那云雾动得慢了，只缓缓地降下去。

　　“这是谁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响在陈由己耳畔，吓了她一跳。
　　回答的是前辈的声音：“又是一个傻子。”

　　苍老的声音问：“比你还傻？”
　　前辈道：“我可不傻。”
　　那苍老的声音笑了两声。陈由己猜测，这大概就是前辈口中的婆婆。

　　婆婆道：“怎么，你看上她，是因为她也喜欢和尚？”
　　前辈没回答，陈由己和前辈一起无言以对。

　　婆婆道：“好了，我知道了。”
　　前辈道：“还不谢谢婆婆。”
　　陈由己忙道：“谢谢婆婆。”
　　婆婆呵呵笑了两声。

　　回到了客栈，陈由己试探前辈还在不在。前辈应了。
　　陈由己这时候才敢问：“你说过你想要什么样的声音就可以有什么样的声音，那婆婆的声音为什么听起来就是一个老婆婆的？”

　　她似是真的不解：“听起来是一个老婆婆的声音有什么不好吗？”
　　还不等陈由己说话，婆婆的声音又响起来：“你啊，世人总是道年轻才好，可那是因为老了身体不便、体力不支，对普通人而言确实如此，对入了物我境的人而言，肉身消散、与世间万物融为一体才更觉宽广无边、自由自在。”
　　“而在我肉身老去的时候，声音虽然沙哑了，但身体却轻松自在得很，那是我境界最高的时候，当然是该用那时候的声音了！”

　　陈由己听完婆婆的话，觉得竟是颇有道理。
　　她诚恳道：“原来如此。听了婆婆一席话，令我豁然开朗。”

　　婆婆又笑了两声：“孺子可教也。所以我才说阿云是个傻子，对那个和尚成天想着放不下，因为这个才那么喜欢年轻时候自己的声音吧。”
　　“婆婆！”
　　陈由己这才知道了前辈大概名字里有个云字，所以婆婆叫她阿云。

　　“根本不是你说的这样！”
　　陈由己等着婆婆再说点什么，然而，婆婆却没有声音了。
　　“她走了。”阿云前辈说。

　　“走了？”不是与物我境大能者的炁无处不在吗，那还会分什么来和走吗？
　　“对，怎么说呢……”阿云道，“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嘛，就是又与万物之炁融为一体了。”

　　“我不懂。”
　　“诶，你没入物我境嘛，不会懂的。”

　　“是不是就是因为她的炁与万物之炁融为一体，所以她能知道很多事？”比如说她喜欢玄真的事。
　　“算是吧。”
　　不知为何，陈由己从云前辈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些闷闷不乐。

　　“前辈，我听你似乎有些不高兴？”
　　她沉默了一下，随即说道：“这都被你听出来了？”
　　陈由己摸不准她是不是在阴阳怪气。

　　不过随即，她说的话打消了陈由己这样的想法：“……虽说世间之人能入物我境的不多，但是你想嘛，古往今来那么多人，便是百年难遇，到了现在也该有多少人入了物我境。”
　　陈由己点点头：“嗯。”

　　“那怎么都没什么人听到物我境人和人交谈呢？就像现在的我和你一样。”
　　陈由己不知道云前辈是何意：“是因为入了物我境之人能看清凡人的浅薄，也就无意与人交谈？”

　　“自然是如此，若是物我境人太多干涉红尘中事，是要丢脸的。”
　　“我不懂。”
　　“你没有如物我境嘛，当然不会懂。”

　　前辈继续说：“虽然是这样，不过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毕竟这世上什么人都有，话痨自然是不少的。况且，入了物我境只是修炁境界高，未必思想境界高，不至于因为入了物我境就连人格也完全地变了。”

　　“那是为何？”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三百年前之人的声音，所以我猜测，入了物我境，魂魄之炁与意志是能比常人多保留上不少时间，但也并非永恒。即便入了物我境，其魂魄之炁最终也会不再能保有自身的特性，终归会与万物归于一道，就像死了一样。”

　　她又道：“近来，我就觉得婆婆与先前的性格有了些变化。你今日正巧是碰上了，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前她更喜欢玩笑，现在说俏皮话的次数少了许多，今日听到她这样与我说话，那次听到便不知什么时候了。”

　　陈由己心想，如此看来，入了物我境也有烦恼，而且，这样的离别要经历两遍，简直让人不知道是奖赏还是惩罚了。

　　可眼下，她只安慰道：“或许婆婆是入了更高的境界呢？就像凡人也不知道入了物我境究竟是如何的，那前辈你虽入了物我境，却也未必知道更高的境界是如何的。”

　　她沉默了一会，道：“那听起来倒是不错呢。”全然没了方才略有哀愁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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