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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病
北乡的一家农户偏房里。
粗布被褥铺在临时搭起的木板床上,带着些潮气,但更盖不住的是空气中浓浓的药草味。
高宴被后背的灼痛感惊醒,费了些力气才掀开一条缝。
模糊的光影里,先映入眼帘的是桃花通红的眼圈,她正用布巾蘸着温水,小心翼翼擦他额角的冷汗。
旁边,高大武端着一盆热水,见他睁眼,猛地喊道:“醒了!阿宴醒了!”
围着床边的两个村民也松了口气,其中一个忙说:“我去告诉族长!”
高宴喉咙干得发紧,他动了动唇,想说话,却只发出一阵细碎的咳嗽,牵扯得肩膀和脖子的伤口又疼起来,额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桃花赶紧扶他侧过些身子,垫了个软枕在他腰后,又端过旁边晾温的水,用小勺一点点喂进他嘴里。
喝了水,嗓子勉强可以发声了。
他对此处的环境很陌生,记忆还停留在自己昏倒在族长面前,得先弄清楚现在的情况。
“这里是?”他问大武。
“这里是北乡呀”,大武还沉浸在高宴醒来的欢喜中,全然不知高宴的意思。
桃花比大武机灵,一下子就意会过来,简单地把他昏迷之后的事情说给他听。
之前还有点后悔惹屈清这个麻烦,没想到竟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大贵呢?”
他环看一圈,半天没有看到高大贵的人。
“他先回高家村报平安”,这回高大武言简意赅道。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族长拄着拐杖,带着两个年轻人慢慢走进来。
他进门瞧着床上的高宴,脸上表情略微歉意:“高哥儿,是老夫糊涂,害你受了这无妄之灾……”
他顿了顿,拐杖在地上顿出“笃笃”两声:“老夫明日便亲自去高家村,到你家中给你爹娘赔罪,族里也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高宴轻咳两声,气息稍顺些,缓缓开口:“族长不必如此,都是乡邻,误会解开就好。”
族长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高宴又道:“现在天色已晚,等明日再去茶园看一下,这个病,我能试试。”
“你说什么?”
族长猛地抬起头,眼睛发光,往前凑了两步,几乎要贴到床边,“你……你真能看好茶园?”
高宴迎上他的目光,苍白的脸上,眼神异常清亮。他再次点头:“我愿勉力一试,但需得大家配合。”
偏房里一时静了。
族长握着拐杖的手些微颤抖,异常郑重地对着高宴躬身下去:“若你真能救回茶园,北乡上下,都听你的!”
*
暮春的雨裹着寒意,在北乡连绵的茶山上环绕濛濛水雾。
高宴站在山头,望着下方梯田里那片本该生机盎然的茶园,眉头微蹙。
身边的屈清低声说:“今天都是你的下手。有任何事,尽管吩咐我们去做。”
高宴笑笑:“我尝试一下,不敢保证今天的法子一定有效。”
屈清也笑:“没关系,有机会就很好了。”
说完,他老实交代道:“我也是赶鸭子上架,根本就不会给茶叶看病,上面就只有两个农师,全派来了。”
“我自当尽力,就当报答你的救命之恩”,高宴同他开玩笑。
“这么算,我们俩可就算不清了哈哈哈”,屈清拍拍他的肩膀。
两人笑过,开始做正事。
新抽的芽叶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白斑,茶农们蹲在田埂上,手里攥着枯败的茶枝,黝黑的脸上满是绝望。
“高小哥,你瞧这可怎么办啊?”为首的茶农颤巍巍地递过一片病叶,“这病打下雨开始冒头,就没有好转的迹象。往年这时候,我们的茶青早就堆成山了……"
高宴指尖捻过那片病叶,茶白星病,真菌性病害里的难缠角色。
关键是没有现代处理茶叶病害的药物。
“王伯,把大伙都叫过来吧。”他直起身,青布长衫被山风掀起一角:“都把剪刀带来”。
“好”。
王伯去了,很快带着村里的一群年轻男子女子来了。
高宴走到茶园中央的空地上,捡起一根枯枝:“这病是湿气捂出来的,专挑嫩叶嫩芽下手。你们看,“他指着病叶上的白斑,“这些点子里头藏着的粉末,风一吹雨一淋,就跑到别的茶树上了。"
众人凑上前去细看,果然见有些病斑破裂处露出了白色粉末,顿时啧啧称奇。
“要治这病,得做三件事。”高宴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把所有带白斑的枝叶全剪了,装在竹筐里运到山脚烧干净,不能留一点在茶园附近。"
“什么?”有人惊呼起来,“那得剪掉多少啊!这不是要了茶树的命吗?"
“舍不得枯枝,就要赔上整棵茶树。”高宴目光扫过众人,“这些病枝留着,只会越生越多。剪的时候记着,剪刀要用酒擦过再用。"
“行!”有人点头。
“第二件事,把茶园里过密的枝条疏剪了,让阳光能照进每一层梯田,风也能穿过去。这病就怕干爽透气的地方。"
他蹲下身,示范着如何修剪:“从这里剪,留三指宽的间距,斜着下剪,别伤了主干。"
手指翻飞间,杂乱的枝条被利落地剪下,露出整齐的茶蓬,天光透过枝叶间隙洒下亮点,竟让人觉得心里亮堂了些。
“好!没问题”,年轻男人们拍着胸脯保证。
“第三件,”高宴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我教你们配药。你们要去后山采苦艾、石菖蒲,越多越好;再备三十斤石灰,五十斤草木灰,都搬到这儿来。"
“我们这就去!”
一群年轻人,行动力极强,没一会儿就浩浩荡荡走不见了。
高宴也没有闲着,他又叫来几个干活仔细地,指导他们如何配药。
等要的东西回来了,配药组立即行动。
石灰兑水化开,蒸腾起白茫茫的热气。草木灰用细筛过滤,得到纯净的灰白粉末。苦艾与石菖蒲在大铁锅里熬得咕嘟作响,青绿的汁液渐渐变成深褐色,散发出清苦的药香。
高宴用长木勺搅动着大缸里的药水,原本浑浊的水渐渐变得清亮,泛着淡淡的光泽。
屈清在旁边好奇地追问:“高大哥,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混在一起有用?"
高宴将木勺在缸沿轻轻一磕:“万物相生相克,石灰能烧虫子,草木灰能壮地力,这些草药本就有除霉的用处,合在一起,自然能对付这白斑病。"
他没说这其实是波尔多液的简易改良版,只是用古人能理解的道理解释。
北乡的人盼着解决茶园的病比谁都迫切,所以心在一处,劲便往一处使。
全村人团结起来,爆发出惊人的合作力。
一天之内,配好的药汤装了满满二十多个木桶。
先前一拨人已经处理过病枝。
现在高宴提着木桶,教大家如何用竹刷均匀地涂抹在茶树枝条上,叶片正反两面都不能漏过。
他动作娴熟利落,青布衫上沾了不少药汁的黑渍,额角的汗珠滑落,却丝毫没影响他的专注。
王伯看着高宴被药汁染色的手指,老泪纵横:“高小哥,你这是把我们北乡人的活路抢回来了啊……”
闻言,周围的茶农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对着高宴深深鞠躬,黝黑的脸上满是感激。
高宴汗颜:“我只是试药,并不保证一定药到病除”。
“我觉得一定能行!”有年轻的男子举着叶子说:“药水都浸进去了,这病一定能被根除。”
高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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