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人拍档

　　“那一天，方莹的身体是个浑浑噩噩、没有魂魄的空壳，她只是在依照着记忆中的修养、计划行事，但她的状态很明显不对。”
　　“她应该是失神的、僵硬的，她和那两条小狗站在一起时，很明显是被动无助的。”
　　“但是你”，宁庆缘指着范惠，“你已经享受完了方莹送给你的好处，于是冷漠地选择了留在溶洞入口旁观。你明明知道她们之间有矛盾，溶洞这样的地方也容易激化矛盾，却只选择了对你最有利的偷懒。”
　　范惠侧头看着落到海面的红色碎片，没有回答。

　　“你”，宁庆缘又指向黎春，“呵呵，申请与我合作的‘伙伴’……吗？可你十年前，可曾真心对待过方莹的友善？她向你透露交好的合作意向时，你却在怀疑她此行的目的、在偷偷接触范惠，企图通过方莹找到我们家的秘密，以为你那没有血缘关系的‘妈妈’增加更多生意筹码。甚至还为此被范惠所蒙骗，因此产生了一堆毫无价值的同情心？”
　　黎春的笑容凝固了，她看着宁庆缘的脸一时语塞。
　　“呵呵，有哪里说得不对么？你们家明明一直利用着那孩子——你们所谓小妹的能力，却总将自己放在正义者方位。你们认为是方莹加害了范惠，让‘可怜’的她性情大变，却从未想到这一直是她所愿，而方莹只是帮助了她而已。”
　　“所以在最后，你们姐妹在得知方莹出事之后，选择了劝阻所有人不要营救，赶紧离开通知大人。表面上看真是非常正义，但实际上，你们只是想尽可能撇清关系，甚至心里还在庆幸世界上少了一个方莹？”

　　“还有你”，黎春还楞在原地，宁庆缘的手指已经指向了金小敏。
　　“拥有鲛人血统的你，既然刚才能跳进海中去救郭晚玉，那为什么十年前你不救方莹？”
　　“我！”金小敏几乎就要哭出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时候海里一直有鲛人的声音，我很害怕会被抓走，我没办法克服自己的恐惧……”
　　“呵呵，难道不是因为方莹不愿意给予你更多庇护，所以你想转头回去当你姜姗雪学姐的绿叶，并为此交出了投名状？亦或者，是你认为一条人命，尚不足以让你暴露鲛人血统去拯救？”

　　“最后啊，还得是你……”，宁庆缘放下了手，微笑着看向姜姗雪，“导致方莹死亡的根本原因，就是你。”
　　姜姗雪瞪大了眼睛，像是恐惧，又像是害怕被发现什么东西。
　　“你发现了方莹的不对劲，也许是急躁、也许是不安……我知道你拥有某种特殊的能力，能够看透人的情绪。你那天很明显发现方莹有所不对，但你仍然选择了激怒她，甚至在溶洞中有意地向她透露出‘死’的讯息。”
　　“那天临下船时，你先是有意解决方莹，向她补全了关于你从梁汝那里听来的关于哭娘洞与海娘亲的信息……你知道方莹一直想知道这些讯息，也知道她最近似乎在纠结于什么事，会临时改目的地也正是出于缥缈的希望。所以你诱导了她，激发出了无主之躯里那颗欲望的种子。然后你挑衅了她，或许是类似于打赌？总之你肯定说了，要比她先找到海娘亲。”
　　“然后，后面在溶洞里时，你们两个一定短暂地独自相处过。你有意地辱骂了方莹，内容包括且不限于……‘去死’？”

　　姜姗雪浑身发抖，关于十年前的那天，梁汝没有跟上来之后的记忆瞬间复苏。
　　当时的情感也许是嫉妒，或许是愤怒？她当时确实听到了声音，但是那声音过于断续，连半句话都拼凑不起来，硬要说的话估计就只是风声而已。
　　因此当梁汝问她是否听到有人叫她过去时，姜姗雪坚定地回答她“没有”，并劝她不要胡思乱想，她之前听到的一切传说都不过是谣言而已。
　　那之后她们看见金小敏的身影穿过门洞，她出于看热闹的心情跟了上去——但梁汝无视了她的要求，消失了。
　　说来也是奇怪，当时她明明看见金小敏的身影一晃而过，但等她穿过门洞时，看到的却是宁方莹的身影。
　　她就站在那里发呆，眼角噙着眼泪，仿佛和梁汝一样，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声音。

　　“你怎么了？”姜姗雪问。
　　宁方莹没有回答，只是摇头。
　　说起来也很奇怪，宁方莹平时不是那个样子的，她向来不会露出那样柔弱、惹人讨厌的样子，她应该是更加强大、自信的一个人才对。
　　姜姗雪的气不打一处来，所以她当时的确说了——
　　“我们虽然关系不算好，但毕竟还是表面上的‘艺中姐妹’，这副丧家犬一样的表情难看死了，赶紧走开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快、反击，就像她们往常私下拌嘴那样，以更加激烈的言语回应激烈的言语。
　　但是，那天的“宁方莹”没有这么做。
　　她什么都没有说，就那么离开了。
　　姜姗雪后面回想起来，才意识到不是环境色的错觉，也不是那时自己观察颜色的能力尚不健全，而是当时宁方莹的颜色，的确是浑浊的。
　　明明在那之前，一直都是明亮刺眼的大红色，但那一天，她的颜色不知为什么变成了浑浊的深红。

　　姜姗雪的慌张似乎正中宁庆缘的下怀，她继续开口追击。
　　“你明明察觉了方莹的混乱与脆弱，却还是那么做、那么说了，你的内心，期望着方莹的空壳死亡。明明外表如此漂亮，可你的内心，为什么会如此肮脏不堪呢？”
　　“我不是，我那时只是以为……”姜姗雪彻底慌了神，话语也越说越乱，有的没的吐露了一大堆，却似乎条条都对上了宁庆缘所说。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眼泪掉了下来，滴到王莲上，神奇的是，泪水居然像有了生命一般，沿着叶脉的轨迹向中心聚拢。王莲上方印刻着的阵法原型——经由家灵改绘，又被算计再利用的阵法笔触逐渐显现。
　　观察到这幅景象的钟管家笑着站了起身，她将翟雨归扶起来挂在自己身上，又拍了拍黎春的肩膀：“起来吧大姐，已经没事了，不是你。”

　　没被叫到名字的范惠听到钟管家的声音也赶紧爬起身，好在她的身体轻盈，不像受到了控制的样子。接下来便是赵心语、金小敏接二连三模仿着爬起，她们虽然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吓，但好在身体都无大碍。
　　除了姜姗雪之外，她们都还能站起。
　　“等等，帮我一把……”
　　身边的颜色逐渐远离，姜姗雪慌乱地想要抓住旁人，却发现自己的腿不知何时被王莲爆出的叶脉牢牢绑死，根本无法动弹。

　　“裴小姐，现在可以收线了吗？”
　　“请便。”
　　宁庆缘发自内心地大笑起来，长满了皱纹的脸上因此挤出数条沟壑。
　　但这一刻，仍是过去十年里，她最开心的一刻。
　　宁庆缘郑重地解开袖口，露出手腕上造型奇特——有些类似风筝线轴的腕环，她将它取下，紧接着开始转动线轴上的把手。

　　咕噜——
　　随着宁庆缘收线的动作，水面上出现了一连串水泡，似乎有什么东西自水中被线牵动。
　　吱、呀——
　　十圈、三十圈……宁庆缘耐心地摇了许久，终于洞内缓缓出现了一艘木船。
　　乔枝一眼就认出，这是她们来时乘的那艘。现在的它船尾朝向洞口，被缓慢从洞中拖了出来。
　　木船上坐着一个身穿白裙子的女孩，低着头，但根据身体轮廓李可和乔枝能够判断她就是舍香没错。不过除她们俩以外，别人都看不见船上坐着的魂魄，因此在她们看来，只是一艘空船被逆行拖出了而已。

　　“那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空船上时，梁汝突然小声一喊，手也指向另侧的洞口那边。
　　一艘无人驾驶，有七八个座位的中小型快艇开了过来，快艇的船头立着个奇形怪状的木雕，看样子是裴翎的杰作。点矩阵法即将启动，按理说别的人的确该撤离，裴翎在此时召来船只是个合情合理的举动——但引人注意的是，快艇的后方，似乎拖着什么东西。
　　梁汝指着的，也正是那悬挂在快艇右后方，几乎要拉得它下沉进水的重物。
　　洞外渔船的碎屑不断漂流入内，随着快艇和重物不断显露全貌，所有人都看见了。
　　重物似乎是另一艘沉没的快艇残骸，它已经大半落入水中，而忽上忽下露在水上的部分里，站了个穿着黄衣服的……人？

　　“小黄？！她怎么会……”
　　王莲的两端，两艘怪异的船逐渐靠近。
　　很显然这幅景象并非完全在宁庆缘的预测之中，她脸上的满面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心敬慎。
　　“谁？！”一声压迫力十足的呵斥回荡在哭娘洞，无论王莲还是岩壁上，都有人被吓得一震。
　　只是小黄不是人，她早已经因为自己的选择成为恶鬼。
　　因此面对宁庆缘的怒斥，她面不改色，只是微微仰头，侧目地看着她——或者说是透过她看着另一边的木船。
　　“晚玉，没有保护好，对不起。”

　　小黄的双手背在身后，现在她将手伸到身前，众人才看清她的手上是一缕很长的头发。
　　整个滨南别墅，只有郭晚玉才长着这么长的头发。
　　另一侧的舍香听到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反应，她只是站了起来，随后摇摇头，示意没有关系。
　　“这样啊”，小黄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她只是垂下了手，任由长发跌落到海中。
　　“那晚玉，决定好了么？”

　　“你到底在这里自言自语什么？”
　　宁庆缘的脸已经完全阴了下来，“明明是这么重要的时刻，你这个早该跟郭晚玉一起沉进海底的玩意在碍什么眼？裴小姐！”
　　“抱歉，我们的合同内容并不包括除鬼哦，更何况还是恶鬼。没有准备呢。”
　　裴翎眼底的笑意简直已经满溢出来，眼前的场景她实在太过满意，以至于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啧”，宁庆缘扫视起周围能用的东西，所有人都站得离她很远，都是些派不上用场的家伙，唯一能用的只有……
　　白色的幡儿倒在地上，这一次，它难得正顺着风的方向飘动。
　　“吕好妹留下来的吗……罢了，大概的用途我也记得。”

　　宁庆缘将腕环仔细地戴回手上，才捡起那支幡儿，正要挥动，却又看见面前的小黄拿出了什么东西。
　　“这个，被你打坏的，这个还要么？”
　　黑乎乎的一团泥状混合物里，露出了半颗脏兮兮的大牙。
　　宁庆缘皱着眉，伸手就又要摇幡儿，可姜姗雪突然的叫声又让她动作一顿。
　　“是红色，有红色，是方莹的颜色，我记得！”

　　“当然是她的，那是她来之后，才长出来的大牙……所以当然是她的。她的魂魄碎片，也只能藏在这里。”
　　小黄仍然侧着头，天生斜视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宁庆缘，她正在明显地动摇。
　　“所以，你要吗？”小黄再一次问，“被你打坏的，你女儿的魂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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