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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南
“驾……驾……”
迎着烈风挥鞭纵马,扬起的沙砾不停地吹在脸颊上,马背上的人却浑然不觉得疼。
待到再无前路可走,卫枢勒马停下,立在高高的山冈上,望着下面平阔的官道。
四人四骑,从官道上纵马扬尘而过。
卫枢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持缰的手掌攥得死紧,指节都开始泛白。他答应任知宜,让宝珠和林七陪她赴靖南道,而他则留在关州守城。
不知道是不是她刻意为之,她偏要选他去节度使府与田伦会谈的时机离开,走得极匆忙,没有等他回来便已骑马出城。
他一回行辕,听到他们出城的消息,立刻快马加鞭赶来,却还是来不及见她一面,更令他没想到的是,景随竟与她同行。
“不是让你看着景随?他为什么会跟一起出城?”卫枢的声音冷戾。
林四跪地,“属下失职,是……是任待诏故意传了个关于殿下的假消息,将属下安排的人调离,然……然后就带着景公子离开了。”
卫枢绷着脸,双眸透着阴翳之色。
我怕你回灵州送命,又怕关州失守,累你性命,这才答应你去靖州。我处处为你忧心思虑,你却连送别的机会都不留给我,还要处心积虑地带走景随。
究竟你是真得要去靖州,还是只是想以此为借口离开我,与景随双宿双栖?是不是此生你都不打算再回来见我?
这念头滋生开来,便在心中不断发酵,挥之不去。
卫枢心中大恸,连呼吸一下都觉得心口剧痛。
他思绪百转千折,浑然不觉手下的缰绳已勒到极限,马儿受不住,嘶喊了一声。
官道上的任知宜听到马嘶声,似有所感,回头朝山冈上望了一眼。
太子?
仅是这一眼,任知宜就可以确定,山冈上站着的人是卫枢。
他来为她送行?
隔着山坳和风沙,她能感受到卫枢周身散发的冷意。
她在心中轻轻默念:
“卫枢,不管我此行能否成功,我都没有打算再回来,所以无须送别之言。日后,你守你的京城,我护我的灵州,君臣一场,愿君诸事顺遂。”
脑中念头一闪而过,她毫不留恋地回过头去,利落地甩了一鞭,继续朝靖州前行。
— — — —
一日一夜,任知宜一行人快马到达靖州。
刚刚进入靖南道地界时,他们已感到守卫森严,到处可见巡逻的兵士。
进入靖州之后,这种感觉愈加强烈。
他们牵马入城,用行商的化名登记入客栈。因为尚不知白坚的立场,他们不敢贸然表露身份。
入夜,景随和林七打探消息回来,“白坚病了。”
“病了?”
任知宜惊讶,旋即问道:“真病,还是假病?”
“不似假的。”景随道:“病了已有月余,节度使府还贴了名医榜求医,全靖州的名医都去过了,都表示无能为力。”
“怎么会这样。”任知宜蹙眉,“那如今靖南道的军务掌握在谁手中?”
景随道:“白坚的副将,朝廷亲封的威武将军归小夜,他也是白坚的义子,听说此人骁勇善战,是名悍将,平日里对白坚颇为敬重,最近一段时日即使军务繁忙,也日夜侍奉在床前。”
任知宜沉吟片刻,“随之,你怎么看?”
“朝廷的公文早已下来,靖南道却不发一兵一卒。归小夜一直拿白坚重病作理由,既不帮朝廷抗敌,也不随何卢作乱。”
任知宜冷冷道:“难道真有这么巧?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何卢作乱之时重病。去岁节度使入京述职,我曾见过白坚,并无重病之相。”
她又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先确认白坚的病是真是假。明日一早,咱们揭名医榜,进府一探。”
其他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咱们四个,谁是名医?”
任知宜笑笑,理所当然道:“自然是随之啊。随之温润如玉,风林俊秀,一看就有隐士高人之姿,最适合扮名医。”
景随牵了牵唇,“好。”
答应得这般自然,倒令她有几分意外,“你真会医?”
“不会,只读过两本医书。”景随笑道:“不过既然是知宜你说的,我自然要去做。”
直到熄灯睡下,任知宜一直心事重重。
宝珠从被子里钻出脑袋,打着哈欠,“小姐,你是不是在烦恼该选太子,还是该选景公子啊?”
任知宜佯怒,朝她额头上敲了一下,“你胡说什么呢?我是在想,以灵州城内粮草的量,能支撑几日。虽然说有郭节度使派兵驰援,我还是不太放心。我们在靖州不可久留,若此行顺利,我们便取道中南,直接回灵州。”
宝珠点点头,“那我们就不回去见太子殿下了?”
“嗯。”任知宜淡淡道:“我已留书,投冠告归,不会再回东宫。”
宝珠面露担忧。
任知宜抚着她的头发,“若此行不顺,我独自回灵州,你去京城找义兄。义兄为人忠厚,日后定能好好照顾你,你武功高强,乱世中也能护着自个儿。”
宝珠被这番话吓得陡然清醒过来,“小姐,我哪儿都不去,就跟着你。老爷夫人还在灵州受苦,我怎么能丢下你们不管。”
任知宜掀开被子,与她一起挨着躺下,安抚她道:“我说的是如果,怎么就一定是最坏的结果?太子在关州抗敌,我们在靖州谋计,虽说成事在天,但谋事却在人。”
“不管怎样,我是不会离开的。小姐你一点武功都不会,我不在,谁保护你?景公子作诗文行,功夫可不行!小姐,你相信我!若是郓国真得攻进城,我也能护着老爷夫人还有小姐到安全的地方。城破了,我们还可以打回来;人没了,就真得没了。”
宝珠急赤白脸地说了一大堆,双眸泛红,让任知宜动容。
“嗯,我信。我的宝珠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姑娘。”
被窝里,两个姑娘依偎地靠在一起,渐渐有了温度,暖融融的。
“宝珠,你放心。无论用什么办法,我也会让靖南道出兵,我还要看着宝珠你风风光光出嫁,做官夫人。”
黑夜里,任知宜的眼神闪亮。
— — — —
揭榜,进府。
管家仔细查验过四人,身上并无兵器,又见景随气度华然,不敢小视,忙带他们到后院正堂侯着。
假扮成药童的任知宜跟在后面,低着头。
从管家口中得知,进府的大夫都要先由归小夜见过之后才能带去为大人诊治,可是眼下人还在军营,所以只能带他们先去后院。
节度使府是三进院落,前院的守卫森严,处处是佩刀的府兵;走到后院,反而不见太多守卫。
一阵淡雅的柑橘香气随风而来,格外清新。
任知宜余光扫去,香气来自亭台下面的花圃,那里种着一大片杜鹃花,此花与普通杜鹃不同,花色淡紫,馨香似柑橘果味。
“诸位稍等。我已派人去请夜少爷回来。”
白府上下皆喊归小夜为夜少爷,而非归将军,显然是与他极为熟稔。
景随缓缓道:“都说病急从权,听闻白将军已多日不能下床,可否先带我去看看白将军?”
管家忙摇头,“这是夜少爷定的规矩,请先生见谅。”
景随又问,“那可否说说白将军发病时的情况?”
“一月前傍晚,我家大人外出赴宴,席间多喝了几杯,不小心在对方家中亭阶磕了一下,原本只是点轻伤,也未在意,哪知半夜里突然开始呕吐,到后来竟是昏迷不醒。”
“赴谁的宴?”
“大人的老友,四方司司使纪大人孙子的满月酒。”
十几年前,胤应两国订立盟约,开通边城,朝廷特意建了个四方司,以处理边境事宜。
“纪大人有没有说,白大人是如何跌倒的?”
管家感慨,“说来也是时运,纪大人扶着我家酒醉的大人回府,反倒自己受了寒,至今一直卧床不起呢。”
此时,一个随从慌里慌张地闯进来。
“柳管家,大,大人他又犯病了。”
管家一听,也是六神无主。
“快!快去请大夫!”
景随道:“我不就是大夫嘛,走吧。”
“可,可是……”,柳管家还在犹豫,见景随蝉衫麟带,飘似仙人,好似真有起死回生之能,“好!先生跟我来。”
几人穿过园中长廊,走到白坚的寝卧。
景随指着一直抱着药箱的任知宜,“你跟我进来。”
一进屋,任知宜就闻到屋里除了药味儿,还有那种淡紫色杜鹃花的香气。
有人掀帘而出。
任知宜和景随都怔了一下。
一个女子,二十岁左右,一身素衣,未施粉黛,却娇美非常,风姿绰约,天生的一股风流韵态,极难形容。
任知宜心中赞叹,这等美貌,恐怕只有彦月公主能与之相媲。
管家匆忙介绍,“这是我家小夫人。”
帘帐内突然传来一阵急剧的喘气声,人没醒,却呼吸不畅。
“先生!快来看看我家大人吧。”
景随快步走进帘帐内,瞥见一把枯瘦如柴的身体,面色灰败,双目紧闭,手背上的青筋暴凸,饶是他们不是大夫,也能看出是垂死之相。
他们相视一眼。
白坚居然真的是重病。
那么,他们想要靖南道出兵,就要靠归小夜。
白坚在靖南做主帅二十多年,下面的部将和士兵都对他信服,可是若换成归小夜,一切就是个未知数。
眼下,靖南军绝不能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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