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

　　杭谨庭的心愿是什么，周翊最终还是没能知道。他只记得这晚自己的心跳和落荒而逃，还有杭谨庭被他丢在码头时的无奈与不知所措。

　　这是周翊自为将起至今，第一次当了逃兵。

　　没有回到思府，而是去城外的树林里坐了一夜，周翊找了棵最参天的树，他坐在树头，望着那轮明月，一望便是一整晚。

　　知道自己的心意是一回事，可到了表明心迹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了。况且周翊并不打算向杭谨庭传达任何心意，只要能默默地陪伴在他的身边几年，待到对方成了自己的新家之后，他便准备独自离开。

　　即便是这样，周翊也感到知足了。

　　只是如今这情况让他感到无措，周翊坐在树头，心中一阵烦躁。

　　因为这无法诉说的情感，也因为那个让他入戏的浅浅一吻。

　　杭谨庭……会是怎么想的？

　　周翊想不通，也便不再去想。他眺望着远方，看着这座城从灯火通明，逐渐转变成寂静的一片，三更一过，城里的百姓归了家，待到万物入眠，年轻的小豹子便在树梢上小憩。

　　小满的身体虽没了内丹，但好歹还是个能化形的精怪，动物的本性与颇高的修为让他和环境似乎融为了一体，周翊闭上了眼睛，却殊不知自己的身体在这日月精华的沐浴之下泛着一层银光。

　　银光很微弱，却似乎能给人以温度。周翊身体上的寒冷似乎缓解了一些，猛然睁开双眼，男人看着自己的双手，却又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不觉之中，月亮从正中转移到了西边，天色渐渐有些微亮，天际的鱼肚白已经显露。扶着树干站起，周翊的视野正好能将整座大源城尽收眼底，微风拂过他有些凌乱的发丝，他就这样俯视着一切，直到周遭传来了一声轻柔的虎啸。

　　树的下方有一只白虎缓缓踱步而来，瞧见了周翊，他渐渐化为了人形，单膝跪在了泥泞的土地之上，他将一只手置于胸前行礼。

　　“首领。”白虎唤了声。

　　认出了来者，周翊一个前跃下了树。他站在白虎面前低头，语气严肃道：“出什么事了？我不是让你跟着秦文吗？”

　　“秦文出事了。”白虎开门见山道。

　　皱起了眉头，周翊问：“发生了什么？”

　　“属下按照吩咐一直在秦文屋外。”白虎如实回答，“一个时辰以前他屋中忽然传出了激烈的挣扎声，等到我破门而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上吊而亡了。”

　　“秦文死了？！”周翊显然没有料到。

　　白虎点头：“我进去探过脉搏，确实没有了。尸体我还未曾动，首领现在应该怎么办？”

　　“你去现场看着，别让任何人进去。”说完，周翊转身准备离去，甫一迈步，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嘱咐道，“先将消息传到秦府，我稍后就到。”

　　语毕，周翊离开的迅速，来到思府，他第一眼便看到了仍旧在书案埋首的杭谨庭。对上了眼，两人似乎都有些尴尬，但是这份尴尬转瞬即逝，周翊上前一步，严肃道：“秦文死了。”

　　放下手中的笔，杭谨庭抬头，目光中同样充斥着不可思议：“秦文死了？怎么可能？”

　　“我暗中派人一直跟着他。”周翊解释道，“但是一个时辰前被人杀了。”

　　“被谁？”

　　“不知道。”周翊说，“现在去看看？”

　　“嗯。”

　　杭谨庭去的时候依旧没露出真容，周翊也带上了隐卫面具同对方保持着距离。两人赶到秦文住所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能隐约看到东方旭日的身影，回荡在耳边的还有阵阵鸡鸣。

　　白虎将现场保护得很好，直到周翊与杭谨庭赶到的那一刻，现场依旧是最初的模样——屋子门窗紧闭，庭院中的扫把散倒在地，有几只鸡正在栅栏旁啄地走路，偶尔鸣叫两声，浑然不知有命案发生在里面。

　　“没有人进去过？”站在屋门口打量，杭谨庭并没有开门的打算，他在院子中环绕了一圈，又问，“有人接近过这里吗？”

　　白虎看了一眼周翊，瞧见了自家首领点头，这才回答：“没有。属下寸步不离守在这，自从魇鬼思裕的流言传开之后，覃文便很少出门了。”

　　“很少？”杭谨庭追问，“那他出门的几次去了哪里？”

　　“一共有三次。”白虎回答，“第一次在秦府外见了秦二小姐，简单聊了几句话后他便离开了。第二次，覃文去玉禅寺求了一道护身符，随后立马回家。第三次，他去了城中的药店抓了一副药。除此之外，便再也没出过门。”

　　杭谨庭陷入了沉思，伸出一只手来缓缓推开了木门。秦文死了没多久，用一根粗麻绳高挂在横梁柱上，活活上吊缢死。

　　杭谨庭见过不少吊死鬼，但是死状如此惨烈的人却很少出现。短短一个时辰，尸体竟已开始腐烂，一股浓郁的尸臭自开门的那一刻冲出，杭谨庭和周翊被呛个正着，忍不住一阵生理性地干咳。

　　秦文的脸色苍白，舌头从嘴里耷拉下来，带着口水湿了一脸。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男人怒目圆瞪，他垂着脑袋和四肢，甚至有排泄物顺着下肢滴滴滑落在地。

　　沿着屋内绕走一圈，周翊的目光停留在木桌上的药渣上，他弯下身子凑近闻了闻，总觉得药的味道有些熟悉。

　　“两位大人，稍安勿躁。”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两人下意识地转身一看，秦令之带着一队人马步履匆匆地赶来。他们将整座庭院包围，留下一行人在站庭院中，看着秦令之带着彭昊迎面走来。

　　周翊和杭谨庭相视一眼，虽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可以肯定他们的心里各有疑惑。

　　“陛下。”周翊上前一步鞠躬，问道，“陛下为何会来此？”

　　还在为晚上撞破周翊和杭谨庭接吻的事情而尴尬，彭昊说话的时候有些结巴，支支吾吾道：“我，那个……朕，朕要宰相大人带着我一起来。”

　　“陛下整夜未在宫里？”周翊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追问。

　　“没，没有。”彭昊撒谎道，“朕得知了探花郎的死，想要出宫，正好……正好遇见了秦大人。”

　　秦令之随即附和道：“正是。”

　　还想再追问些内容，无奈秦令之看得紧，周翊只好作罢。环视了一圈，没有看见想象中秦彤的身影，周翊用眼神给杭谨庭示意，看见他上前一步，朝着秦令之作揖行李。

　　“这位大人不知是……”周围人多眼杂，碍于大计，秦令之只能在一众人面前逢场作戏。

　　“鄙人江湖人士。”杭谨庭胡乱扯道，“草民叩见陛下。”

　　方要行礼，彭昊挥了挥手，杭谨庭也便作罢。他在帷幕下打量着少年，总觉得对方未曾看过他，彭昊的眼睛始终锁在屋内上吊的尸体上，紧紧握着拳头，他的双手有些颤抖。

　　率先进入屋子的是周翊，比起养尊处优的宰相和几乎未曾见识过如此惨烈尸体的少年，周翊和杭谨庭的动作要显得淡定许多。

　　当着秦令之与彭昊的面将尸体取下，周翊蹲下身子，掀开秦文身上的衣衫观察着他的皮肤，久久才听到一旁的杭谨庭下了结论：“绳子的着力点在颈前，枕后有八字痕。应该不是死后缢尸，他的尸斑在四肢远端和下腹部，足尖下垂，体位相符。”

　　“但如果说是自杀，他的皮肤上应该有生活反应。”周翊虽然赞同，但也提出了异议，“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他就像是一具提线木偶，被人操控着上吊，活着的时候也像是死了那样。”

　　周翊一句话点醒了杭谨庭，既然隐卫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外人进入，那会不会秦文的死亡是非自然因素导致呢？

　　最大的可能性便是魇鬼。

　　两人相视一眼，像是在用眼神交流着什么，彭昊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怕秦令之看出端倪，他便隐晦地说道：“朕听闻最近坊间有魇鬼的传闻，爱卿们觉得有没有可能是魇鬼所为？”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周翊起身，“隐卫最近也对魇鬼一事有所了解，据我所知，太傅的死亡与探花郎脱不了干系。”

　　秦令之不明这其中的故事，又问：“会是西洲人吗？”

　　“杀人灭口的事，他们干得出来。”杭谨庭补充说，“但是这未免有些多此一举了，秦文对他们来说不过一个跳梁小丑。”

　　“还有翎王的事。”秦令之忽然严肃了语气，“如果我没记错，当初翎王殿下出事，这位探花郎可是被府衙的人审问了好几遍。

　　秦令之猜测的没错，也嗅到了一丝猫腻。他狐疑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只瞥了两眼，便下意识地扭过了头。尸体的死相太过惨烈，纵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也禁受不住这般视觉冲击。

　　“首领大人。”忽然，一旁的彭昊开了口，倒是让周翊稍稍吃惊，“探花郎的死因就交给隐卫来彻查吧。”

　　一旁的秦令之插话，似乎有些不满：“陛下，这会不会有些越级？”

　　“我说不越级就不越级。”彭昊有些急了，直接反驳，“秦大人先回府看看令媛吧，方才她可是急着要和你一起出来。”

　　皇帝下了逐客令，秦令之自然不好多留。宰相先行一步告退，带走了一众侍卫，隐卫的白虎也得了周翊的命令清理现场，准备将秦文的尸体运至隐卫的密室。

　　回到了思府，周翊三人这才得以重聚，在没有外人打扰的情况下，杭谨庭伸出手来拍了拍彭昊的肩膀。深知少年已经认出自己，他索性也不再隐瞒。

　　杭谨庭猜测道：“把秦令之支开，你们是不是得到了什么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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