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的推辞博弈[克苏鲁]

　　乔宛去分析那件文物。

　　车辆因路况而开得稍慢，连绵不断的白晃进眼睛，殷怜寿眨了眨眼，宁渊递给她一副雪镜，和一颗她的糖。

　　“还有存货？”她剥开糖纸扔进嘴里，“还以为之前就吃没了。”

　　“我偷偷藏起来了。”宁渊若无其事道，“想要就来问我要。”

　　殷怜寿咬碎糖果。热带水果味，甜得发腻了。

　　她把视线搁在远处，大地尽头峰峦起伏，顶着千篇一律的白头，露出玄黑的陡崖——甜过头的齿间，慢慢泛起一阵苦涩。

　　“我记得这糖是我买的。”她抬头看宁渊，“为什么还得找你要？”

　　“不回来就没糖吃。”宁渊眉眼柔和，语气如诱哄，“不要总是消失。”

　　“……没消失。”殷怜寿躺下来，座椅窄且短，她蜷不下，姿势显得很滑稽，“还比别人多了段时间呢。”

　　她想眯一会儿，又不想躺到铺位上去。睡得太沉会有梦境造访，她不想再费力分辨梦和现实。
　　反正，祂在哪里都来去自如。

　　“你累了么？”

　　宁渊半跪在她腿旁，让本就狭窄的座位变得更加拥挤。殷怜寿阖着眼，睫毛的影子扑在鼻梁上，像垂死的蝴蝶。

　　她没回答，好像真的睡了。

　　生物陷入睡眠的样子有时会让宁渊感到害怕。她想要去确认对方的呼吸、心跳，又想起此时此地，根本没有可以确信的现实。

　　殷怜寿仍旧与她一致么？她垂着头想。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沉思的瞬间，她的血液之中，并没有泵动的脉搏。

　　驾驶位置的视野开阔些，陈曜分离了「文物」，坐在常安身边，心血来潮地哼歌。

　　童年时家里碟片的主题曲。
　　那是旧纪年的稀罕货，她把播放器搬到院子里跟人炫耀，很快变成邻里小孩共同的记忆。
　　影片里，比她们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凭借超能力和特别啰里八嗦的口号，成功击败那个特有耐心听小孩讲道理的黑暗反派。

　　她在那美丽幻觉里沉浸了很久很久，直到家乡被污染吞没，她才明白，那确实是旧纪年才能创作的救世梦想。

　　可以被说服、可以被击败的反面角色，如此温驯可怜，简直让人心生不忍。

　　“……在雪山之巅取回我的霜华之剑，炽热勇敢可以融化冰川……”

　　突然，常安也跟着她唱起来。

　　“什么呀，”陈曜扑哧一声笑了，“我只记得调子，你怎么还记得歌词。”

　　“我那时候特意买了个本子，”常安和陈曜在一起时，身上的拘谨就会消减，她几乎忘了车里还有其他人在，头上脏辫都快要支棱起来，“把台词和歌词都记下来。”

　　“啊……说起来，我好像也弄过这种本子。”陈曜咬着嘴唇回想，眼神飘远，在触及童年回忆之前，抵达了另一段不想记起的时间。
　　她怔住，在无处可逃的窒息感里，想起忘记那些故事情节的原因。

　　巢城沦陷那一天，她属于一个“幸运”的家庭。在城门关卡处回望化作污染的邻人，紧攥着双亲手掌的她，有某一刻，在惊惶之外，产生过可鄙的庆幸么。
　　这都无法追溯了。

　　陈曜还能记起的，是双亲表现出精神异常后，自己那份无力的的感觉。

　　什么也无法扭转，什么也无法击败。
　　比自然还要辽阔宏远、比时间还要难以捉摸的灾难，她无力与之抗衡。
　　她被童年背叛了。

　　搜集旧纪年的文化产品，试图把自己的精神丢进文明的黄金时代，是种无意义的叛逆。

　　“如果，”陈曜眯起眼，望向远处小小的哨站——当今人类设在最极处的边关，“勇气真能解决问题，该多好啊。”

　　车厢里传来一阵忙乱的声音。

　　谁在敲车？还是在跑？殷怜寿睁开眼睛，宁渊背对着她，正把手里的水杯放到橱柜上，探身问，“怎么了乔宛？”

　　“文物不见了。”
　　乔宛从车厢中储物的暗层中爬出来——出口位于橱柜下方的门，如果不从后方的车尾仓库区进出，就得这样费力爬。

　　她脸上的表情很平淡，殷怜寿坐起身，略一思索，“你指我们在桦树林中挖到的那些？”

　　“对。”乔宛答，“既然你和刘思杰又在「游廊」中看到了它们，我想，它们只是回归了原处。”

　　“所以，你怎么看？”殷怜寿问，“关于瓦里娅拉口中的永生之酒——另一枚钥匙。”

　　“要说永生……作为人类，我还是觉得有些悚然。”
　　乔宛摇摇头，“可以当作一个参考，我们可以注意一下那个徽记。是他们的家徽……吗？”

　　她沉吟，“既然239的所在是所谓的一个「分支」，也就证明其他地方还会找到这个家族的踪影。真奇怪，如果它曾存在那么久，怎么会不曾留下记录。”

　　“或许它一直在留下记录，只是每一个历史时期，身份都不同。”宁渊看向殷怜寿，“她看见的那个房间里，不是有不同时期、不同形象的同一个人么。”

　　“说来，离我们最近的钥匙，不就是眼前这一枚？”乔宛坐回原处，“如果，我和老师曾经的猜想是对的，说不定能发现一些端倪。”

　　“什么猜想？”

　　“通向钥匙的地宫由人修葺，那么，在历史长河中，就必定早有知晓旧日主宰存在的人。”
　　从文件堆中翻出一个活页夹，乔宛一边用红铅笔补充内容，一边回答，“因为建筑体层层嵌套，呈现完全不同的时代特征与审美差异，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以为，这是自远古时代起，被祂的存在召唤，一代代信徒的手笔。”

　　“可现在看来，如果那个男人的存在为真，这或许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份传承。一个不为人知的隐秘家族，他们从旧日主宰那里得到了什么？”

　　“永生么……”宁渊喃喃道。

　　“可对于239巢城的人来说，那可算不上什么永生吧？”殷怜寿质疑，“简直是噩梦。”

　　“如果是在「游廊」中循环生死，现实世界就不会留下「钥匙」了。”宁渊道，“大概，真相不止于此。”

　　车辆慢慢停下。

　　众人探头去看，昨日慕容熙乘坐的巨型矿车停在不远处，像座小山似的。

　　矿车旁边立着两根挨得极近的残朽柱子，殷怜寿盯着研究了半天。乔宛发觉她视线，并不确定地解释道：“似乎是旧纪年的公路标识。”

　　是了，她们目标还在更为向北的土地上，一座废弃城市。
　　旧纪年里，这里并非无人之境，车辆还在这里通行。
　　殷怜寿后知后觉地看向矿车轮下，冰雪路面蔓延出长长的裂痕，露出其下些微旧日光景的痕迹。

　　慕容熙已经看见了她们，大步走来，自来熟地登上车子，“还打算在这里停么？”

　　“不了。”陶梦琪答道，“直接出发，再耽误下去，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

　　“也好。”慕容熙看上去也松了一口气，扬起笑容，“你们出发后，记得用频道通讯和我联络，我好给你们打配合。”

　　她脸上的笑意未免太诚恳了。陶梦琪狐疑地盯了她一会儿，凑近问道：“你们根本就是打算好了来这里采矿吧？位置早确定了？”

　　慕容熙眨眨眼。

　　“——稀金紧缺，没有办法。巢城之前就掌握到旧纪年地方政府的地质资源相关文件，考虑了很久要不要冒风险。”

　　她耸肩，“我的命倒不被考虑在成本估算里，关键是能不能把矿产成功运回。你们这次行动对我们而言，属于瞌睡递枕头。”

　　“怎么讲？”

　　“极北如果发生异常……凭你们，总能送个紧急消息回来的吧？”

　　“就这？”陶梦琪哼笑，“说实话，巢城现在怎么样了？就带这么几个人来，都不能保证可信吗？”

　　“……或许比你想象得糟。”慕容熙不回避她询问的眼神，“这么说吧，我真心实意地，希望你们那套能成功。”
　　“以及，如今做内部审查，没有任何意义。”她眼光瞥向车队的方向，“蛊惑我们的，可不止是「无迹者」。”

　　“——难道你我，就绝对可信吗？”

　　无法反驳。

　　陶梦琪摸摸鼻子，“你们以前批评「考古学会」胆大妄为、蔑视人类尊严的那些话，如今想起来，虽然不大好听，却还是让人安心的；怎么，你们的尝试遇见壁垒了？”

　　“有一些巢城在解体，我指，内乱。奇不奇怪？那么小的体量。有说是无迹者的手笔，但恐怕，其中许多，是终于败给了自身的恐惧。”慕容熙给自己倒了杯水，“还有许多巢城和一号的联系渐渐断开了。”

　　“巢城还在减少？”

　　“比以前只快不慢，现在看来，那安稳的二十年，不过命运给我们换刑具时的短暂喘息。”
　　“——顺带一提，需要稀金可不只是为了生产智能组。”慕容熙说着，神秘地凑过来，又压低了一点声音，“这话跟你们说还算安全——卫星故障率一夕之间上升了九倍，发射基地已经焦头烂额。”

　　“天知道通信能维护到哪天哪月，现状再不改善，人类迟早沦为孤岛。”她摊手道。

　　“状况最差，会差到何种程度？”

　　“污染吞没世界。我们再也不用跑来跑去地忙活这些破事。”
　　这位巢城官员的脸上露出无所谓的神色，“也能算是彻底解脱。”

　　她望向观察站之外荒凉的大地，“不过现在还要继续在这里吃苦头。”

　　陶梦琪摇摇头，“我真觉得巢城议会应该加设心理关怀部。”

　　“一直有。咨询师看起来比我们憔悴。”

　　窗外空地上，有她带来的矿机驾驶员在走动。
　　慕容熙不想再拉家常，拍拍衣摆，准备离开，“——我这边有辆油车，需要的话，记得加油再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