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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的鸟
虽然任凤生跑得很快,好在他跑过之处都留下了一条清晰的痕迹,在草上蹚出了一道印子,所以何荷跟上他倒也不难。
不过,鸟的叫声至少在两三里之外,而且是在上山,所以等何荷追上他的时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任凤生不停地围着一棵直径足有四尺、离地面起码有二三十尺的大树转来转去,女人的尖叫声来自树叶里面,可是却看不到回巢鹦鹉。
任凤生也跟着一遍一遍地喊着:“安玥!安玥!”
在何荷看来,他此时处于异常惊慌的状态,她根本没法跟他解释什么,所以她干脆爬上旁边的一棵树,找到了那只回巢鹦鹉,一箭射死了它。
那只鸟直直地落到地上,正好落在任凤生的脚下,声音自然也随之消失了。
他捡起鸟,看了看树上,又侧耳凝神听了听,确定没有再听到先前的叫声以后才渐渐明白了过来。
不过,他的表情并没有轻松下来,反而看上去比刚才还要绝望,这让何荷很是不解,只好安慰他:“没事的,任凤生,这只是一只会模仿人发音的回巢鹦鹉,是那些大赛主管们在给我们捣鬼,这不是真的,这不是你的……安玥!”
“是的,不是安玥,可是那声音是她的,既然回巢鹦鹉是模仿它们听到的声音,那它们是从哪里听到的呢,何荷?”任凤生脸色苍白地问。
何荷听他这么一提示也明白了,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你的意思是,你认为她们……”
“是的,我觉得是。我就是这么想的。”他哆嗦着说。
何荷立刻想到何丽在一间黑色的屋子里,眼上蒙着头巾被绑在一张桌子旁,一些差役正逼迫她大声喊叫。
就在那里,他们正在折磨她,或者是过去曾经折磨过她,让她发出那些喊叫。
何荷的腿一下子失去了力气瘫倒在地。任凤生想跟她说什么,可是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只是又听到另外一只鸟在她的左耳边发出尖叫,那是陆青的声音。
她慌乱不已刚要跑,任凤生抓住了她的胳臂,说道:“不,你清醒点,这不是他。”然后拽着她就往山下跑,往沙滩方向跑,“咱们快离开这里!”
可是,陆青的声音实在是太痛苦了,何荷忍不住要去找到他。
“这不是他,何荷!是一种会模仿声音的鸟而已!”任凤生冲着她喊,“快点!”然后就连拖带拽地带着何荷往前跑。
跑着跑着,何荷总算是慢慢清醒过来了:对的,这只是另外一只回巢鹦鹉发出的声音而已,即使我追赶着这个声音也帮不了陆青分毫……不过,这的确是他的声音,所以就意味着在某个地方、某个时间、某个人逼迫着他发出了这样的喊声。
她不再挣扎,而是像大雾出现的那个夜晚一样拼命地奔逃,想要逃离她无法抗拒却让她深受折磨的险恶之地。
不同的是,大雾摧残的是她的肉身,而这次的鸟叫摧残的却是她的心灵。
这一定是大赛主管们的另外一种武器,当十二时辰盘上的时间走到某个时辰时,猴子消失回巢鹦鹉出动,她想。
她承认,任凤生说得没错,逃离这里是当下她们唯一能做到的。申祖庚用乌银伞送来任何药物都无法治疗她们心灵所受到的伤害。
当她看到周子斐与楼君霞站在林子边缘时,既觉得宽心,又很生气:为什么周子斐不来帮忙?为什么没人来帮我们?即使现在,他也只是站得远远的,举着双手,手掌心对着我们……等等,他的嘴在动,但是却没有声音。
这是为什么?
一堵透明的墙拦在前面,何荷与任凤生一下子撞在上面接着被弹回到丛林的地上。
何荷比较幸运,是肩膀撞在上面,而任凤生是脸先撞上,鼻子立刻血流如注。
何荷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周子斐和楼君霞,甚至站在他们身后的郭鼎都不来帮忙的原因。
这不是元气场,而是可以触摸得到的坚硬而光滑的墙面,无论周子斐的刀,还是楼君霞的斧子,都无法在这面墙上留下一个微小的印子。
何荷在墙里侧几尺的范围内看了一下,知道整个申时下半段的区域已经全部被封住了,她与任凤生就像是老鼠一样被困在里面,直到这一个小时过去。
周子斐把手放在墙面上,何荷伸出手,放在同样的位置,好像透过墙面可以感觉到他的温暖。
她看到他的嘴在动却听不见他的声音,也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音。她试图猜出他说了些什么,可是她没法集中精神,所以只能是盯着他的脸,尽力保持清醒和理智。
这个时候,突然很多鸟出现了,一只接着一只,落在周围的树枝上,同时从它们的嘴里发出许多精心安排的可怕声音。
任凤生立刻坚持不住了,他蜷缩在地上,两手紧紧捂住耳朵,好像要把自己的头骨捏碎。
何荷硬撑了一会儿,用箭射死那些可恶的鸟,把箭袋里的箭都用光了,可是每射死一只,另外一只又立刻补了上来。
最终,她也放弃了,缩在任凤生的旁边,尽力堵住那些令人无比痛苦的声音:何丽、陆青、马萍、溜子、甚至云香,可怜的云香……
当周子斐用手去扶何荷的时候,她知道这恐怖的一切已经结束了。她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离开了丛林,可她还是眯着眼,捂着耳朵,肌肉绷得紧紧的。
周子斐把她放在他膝盖上,轻轻摇晃着她,说着安慰她的话。很长时间过去了,她如石头般僵硬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但紧接着又开始不停颤抖。
“没事的,何荷。”周子斐轻声说。
“你没听见,周子斐。”何荷涕泪交加无力地说。
“我听到了,我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听到了何丽的声音了,可是那不是她,是回巢鹦鹉。”周子斐说。
“那是她。在别的什么地方,回巢鹦鹉模仿了她的声音。”何荷摇着头坚持道。
“不,不是的……他们正要让你这么想。去年我以为野狗的眼睛就是光银花的眼,但其实也不是。而同样,你听到的也不是何丽的声音。或者,就算是,也只是他们从访采或者别的地方弄来的,据说他们有一本神秘的魔音录,它拥有捕捉声音的神奇力量,能够记录各种生物和幻象出现时所发出来的声音,然后在需要的时候播放出来用以控制人心……他们肯定是把这个和回巢鹦鹉结合起来了,想让鸟说什么就造什么。”周子斐耐心地解释。
“不,他们在折磨她,她肯定已经死了。”何荷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悲痛情绪中无法自拔。
“何荷,妹妹没死。他们怎么可能杀了妹妹呢?我们已经坚持到现在就要决算出最后的八名选手了,在比赛的最后八名选手产生时会发生什么事,你想想?”周子斐抬起何荷的下巴,让她看着他,直视他的眼睛,“看着我,回答我,会发生什么?最后八名?嗯?”
何荷知道他是尽力在帮助她,因此也认真地想起来。
“最后八名?”她重复着他的话,“他们会访采选手们家乡的家人和朋友。”
“对啊,他们会访采你的家人和朋友。要是你的家人和朋友都被杀了,那还怎么访采呢?”周子斐舒了口气,引导着何荷。
“不能杀她?”何荷问道,还是不敢确定。
“不能,这样的话,我们就知道何丽还活着。因为她是他们第一个要访采的人,不是吗?”
何荷特别想相信他,可是……那些声音……
“首先是采访妹妹,然后是你母亲,你的表兄陆青,还有马萍……这是他们的伎俩,何荷。可怕的骗人的伎俩,受到伤害的只有我们,因为是我们在参加比赛,而不是他们。”周子斐接着说。
“你真的觉得是这样的?”何荷眼泪连连地看着周子斐,可怜巴巴地问道。
“真的。”周子斐拍了拍她的头。
何荷摇了摇头,她知道周子斐能说服他想说服的任何人。她看着任凤生,想从他那里得到证实,可是他也在专心地注视着周子斐,听着他的话。
“可能是吧,我也不知道,他们能做到吗,郭鼎?录下正常人的声音,然后由回巢鹦鹉叫出来……”任凤生问道。
“嗯,是的,他们是有这么一本魔音录,让回巢鹦鹉发出每个人心中最在乎之人的声音对于他们来说一点都不难。”郭鼎说。
“嗯,是的,郭鼎说的没错。全国的人都喜欢何荷的小妹妹,如果他们就这么杀死了她的妹妹,那么无疑很快就会发生暴动。”楼君霞平淡地说。“他们又不蠢,肯定不想这样的啦,是吧?”她仰起头,大喊,“整个国家都反抗?他们自然不想这样啦!”
何荷惊讶得张大了嘴。从来没有人敢在比赛中说出这样的话,绝对没有。
虽然纵横镜里可能会把楼君霞的话给删掉,但是何荷已经听到了她说的话,也永远再不可能按原来的眼光去看她了:虽然这个人毒舌而且并不善良,但是她确实毫无疑问是很勇敢的,或者也可以说得上是疯狂。
楼君霞捡起一些贝壳,朝丛林走去。“我去弄水。”
当她从何荷身边走过时,何荷不由得拉住了她的手,“别去,那些鸟——”虽然她觉得那些鸟应该已经消失了,可是她还是不想让任何人过去,包括楼君霞。
“它们不能把我怎么样的啦,我不像你们,我已经没有要爱的人啦。”楼君霞说着不耐烦地挣开了她的手。
当她给何荷端来水时,何荷点了点头表示无声的感谢,可是心里却明白她对自己的同情可能更多是一种鄙视。
然后,她又把何荷的箭都捡了回来,而在这过程中,郭鼎一直在捣鼓着他的金属线。
何荷觉得自己需要洗一洗,可是她待在周子斐的臂弯里,浑身颤抖得无法走路。
“他们拿谁来威胁任凤生?”周子斐企图分散她的注意力,故意问道。
“一个叫安玥的人。”何荷回答。
“哦,我知道。”他说。
“谁?”何荷问。
“安玥,她就是玛梅芳报名自愿代替的那个女孩,大概在五年前的比赛中获胜。”周子斐说。
“哦,那应该是我父亲去世的那年夏天,也就是我刚开始养家的那年,那个时候我整日忙于跟饥饿做斗争,因此不是很记得这些比赛了。是那年吗?”何荷问。
“是的,安玥的同伴被砍掉脑袋后,她就得了失心疯。她自己逃跑了,躲了起来。可是大震动把水坝震塌了,淹没了整个比赛场。她赢了是因为她游水的技术最好。”周子斐说。
“后来她好点了吗?我是说,她现在正常了?”何荷问。
“我不知道,在后来的天命之战中我好像都没看到过她,在今年抽签时,她看上去好像不怎么稳定。”周子斐说。
原来她就是任凤生所爱的人,不是他在九宫城的一大串情人,而是家乡的一个贫穷的疯女孩。何荷在心里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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