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了眼疾后朕看谁都是美人

　　腊月的天冷得刺骨，宫外乱作一团，九重宫阙里的龙羽卫刚刚得以喘息，就被这股疾驰而来的风打个措手不及，还没怎么交手就败下阵来，眼睁睁看着那叛将带人向福宁宫疾驰而去。

　　文武百官中，不少正在明政堂议事，得了宦官快马传来的消息后都怔住了，他们怎么也想不通，那樊由怎么出现在这里，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带着几千人马就堂而皇之闯入禁宫吗？若是为了这江山社稷，定然万万不够，可他若是剑指御前......

　　王轶不敢细想，推开阻挠他的侍从就往外跑，他这一动作，别人也纷纷反应过来，提着袍子也就跟上，只留下一群宫人团团打转。

　　“哎呦，陛下交代了，要赶紧护送大人们出宫！”公公们跺着小脚，连怀里的拂尘也不要了，就跟着往外跑去。

　　而那安定门是太后所开的消息也传开了，周恪延跑得最慢，脸色最黑，终于被一个小黄门逮住，老爷子的白胡须几乎都要翘到天上，但力不从心实在挣脱不开，就用颤抖的手指着仁寿宫的方向，泪如雨下。

　　与外面的沸反盈天不同，福宁宫内，景瑛正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手掌缠布条，好与刀柄绑在一块。

　　周悬也没搭手，在一旁冷眼看他。

　　“这样不容易脱手嘛，”景瑛有些讪讪地笑，“沛德武场的晨露，我也不是白白......”

　　“陛下好大的口气，”周悬抱着胳膊轻声道，“身先士卒，真令人钦佩。”

　　景瑛用牙咬着打了结，朝着对方伸出左手：“来抱一下。”

　　周悬没搭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虽然他常年都似乎是这种神色，但景瑛还是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思，眉头若有似无地皱着，胸口微微起伏，嗐，这明显在生气嘛。

　　“我在想，还是有些不对劲......唔！”话还没说完，周悬就被捏着下巴别过头去，被对方很快地亲了一口。

　　“谢周大人，”景瑛飞快地向后退了几步，大笑道，“你且等着就好！”

　　周悬略带气恼地咬住嘴看他——身形完全是个大人了，宽肩窄腰英姿勃发，但当他笑的时候，那眉眼里还满满的是少年意气，肆意张扬。

　　少年笑嘻嘻地向殿外跑去，毫不畏惧。

　　周悬眼角跳了一下，不自觉地站起来，随着殿门被打开，寒风将他扑了个满怀，有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外面的龙羽卫已经纷纷拔出刀，围在景瑛的旁边，可叛将那纷乱的马蹄声也越来越近，几乎近在咫尺。

　　同时赶过来的还有跑到快要断气的官吏们。

　　王轶和大理寺卿窦少枫是最先到的，看到院内的景瑛差点没吓死，连气都来不及喘匀就扑上前，礼也来不及行就焦急地吵嚷：

　　“陛下为何还不快躲避？”
　　“刀剑无眼！若是真有个什么闪失......”
　　“如何向先帝交代，向我大齐百年国祚交代！”

　　景瑛几乎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旁边的龙羽卫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又怕手里的佩刀误伤了诸位大人们，就略微往后退了几步，王轶趁着这个几乎直接抓住陛下的胳膊，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僭越了，简直像教训自家孩子一般，就要带着对方往殿内躲去。

　　“躲得过一时，躲得过一世吗？”

　　王轶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小陛下轻巧地把自己推开，抽出胳膊。

　　“躲起来，看不见，这个世道不会自己变好，”景瑛笑意盈盈地看向跑得人仰马翻的官吏们，“虽说雪灾暂且控制，阿顿珠也偃旗息鼓，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诸位爱卿，朕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王轶目瞪口呆地看着景瑛：“难、难道陛下要亲手......”

　　“朕非先帝所出，无功无劳，已是忝居其位，”景瑛若无其事地回头看了一眼，对上周悬的目光，“在位三年实则有愧，现下诸方祸乱，朕是有责任的。”

　　“唉哟！”一个浑身袍子都滚皱的文臣急得官话都不会说了，“啷个朝代莫得事端嘛，这样子大的国家......”

　　雨点很大，却并不密集，地上浅浅地湿了一层，天空暗沉，阴云满布。

　　景瑛摸着自己的刀，手指被冰凉激得颤了一下，但他再也不是那个只能把木桩砍下两指深的人了，娇贵的小天子的掌心不动声色地浮现薄薄的茧，如同他现在的神情一般，景瑛静静地打量着众人的表情，突然大喝一声：

　　“叛将樊由来了！”

　　随着小黄门的尖叫声，一匹黑色骏马率先奔驰而入，而那个坐在马上的叛将则一身银色铠甲，头上戴着头盔，红缨随着北风猎猎飘扬，半截面具挡住了他的上半张脸，把那狠辣的戾气隐在后方。

　　樊由横刀立马，而紧紧跟着的士卒皆是一样的装扮，骏马仰天嘶鸣，蹄子不住地来回踏步，外面守护的龙羽卫却没跟上来，不知是否已经被尽数戮杀，而此刻福宁宫院内则满是慌张的文臣，脸色发白的宦官宫娥，神情肃穆的景瑛，以及不动声色的周悬。

　　那黑色骏马上的叛将没有说话，他旁边一位则率先高声叫道：“还不快束手就擒？否则立马将你们一网打尽！”

　　话还没说完，就有位头发半百的老臣一头撞到马腹上，拖着那士卒的腿高呼：“誓死守卫吾主，你们这乱臣贼人不得好死！”

　　士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竟差点被拖得从马上摔下来，气急败坏地用手推了那老臣一把，但这下子激起众怒，诸位大臣也不管官衔品级，年岁多少，纷纷捋起袖子双目通红，大吼着冲进那叛将群中，赤手空拳地就上去破口大骂，一堆人抱马腿，一堆人抢过宦官的拂尘伸手就打，还有个跑得太急一屁股摔到的，霎时间好不热闹。

　　景瑛旁边的龙羽卫赶忙跟上，可又怕伤着那批年岁已大的文臣，平日里路都走不了多远的主，这会儿简直势不可挡，弄得糟糟的一团乱。

　　那群叛将被这状况惊了一瞬后，立马反应过来，直接把那老臣一脚踢开，樊由冷笑一声，森然地说：“我今日不伤及无辜，只取他一人首级！”

　　那把剑直指景瑛咽喉。

　　他这话一说，那群叛将果然也敛起锋芒，只用刀背和龙羽卫过招，除了被众多老臣推搡得人仰马翻的，也没再见血，只是都把目光看向檐下的景瑛。

　　“陛下，”樊由挑衅地甩下剑尖上的雨水，“这是要躲雨到什么时候？”

　　说完他便从马上跳了下来，高大的身材在雨中形同鬼魅，缓缓向着景瑛走来。

　　“陛下！”王轶奋力前扑，被一个叛军用手肘砸到在地，“万万不可......”

　　与此同时，叛军们仿佛说好了的一般，几乎瞬间动手，把为数不多的龙羽卫团团围住，用绳索绑了，而老臣们则被赶在角落里，明晃晃的刀身闪亮，照出那惊恐的眼睛。

　　景瑛走下台阶，衣袍下摆溅上泥点子，他目光阴冷，鼻梁上没有琉璃镜，那双漂亮的眼睛被雨打湿了睫毛，微微抖动，而右手的长刀稳稳地握在他的手心，随着闪电般的一瞬，直直地朝着樊由劈头砍去。

　　周悬在檐下站着，伶仃独立，像被雨淋湿的一条蛇。

　　樊由仿佛早就预料到一般，轻松地侧身躲过，与此同时右臂蜷曲，朝着景瑛的后颈劈下，而少年却转过身形，用刀格挡，“锵”的一声金戈相撞，但如今的他已经不会被震得虎口发麻，而是借力向上一挑，竟逼得樊由后退半步。

　　樊由的眼睛在面具后紧紧地盯着他看，遽然间再次耍起剑风，脚下也随之亮了招式，朝着景瑛逼近而来。

　　两人在雨中斗了几个来回，旁边观战的大臣们急得嗓子都要叫哑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有生一日能够在宫中见到陛下亲自迎敌，而这樊由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出身的武将，又招式狠辣，年龄尚幼的景瑛如何能是他的对手？旁边的龙羽卫被叛军押着，兀自挣扎也逃脱不得，都只能不错眼珠地看着这场搏斗，提心吊胆地捏着一把汗。

　　随着一个趔趄，景瑛的脸颊上被掠过道殷红的线，血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淌去。

　　“陛下！”李仲芳目眦尽裂，这会也顾不上什么尊卑礼法了，“可恨周太后阴狠糊涂！竟放贼人进我朝宫阙！”

　　“千古罪人！”李仲芳长啸一声，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水，居然就此晕厥过去。

　　哑着嗓子的诸位大臣再也忍不住了，压根不顾景瑛和周悬在场，又开始七嘴八舌怒骂太后，痛砭这世代簪缨的大族，这重文轻武的习俗，如今偌大朝堂，竟由得樊由登堂入室两次！

　　眼看着景瑛逐渐落了下风，樊由逮着机会将剑向前刺去，直接穿过了陛下的腹部。

　　景瑛今日本在福宁殿论事，压根没有穿什么防身的软甲，只是一身御寒的衣物罢了，刚刚也不过在手上绑了布条，因而当剑拔出来时，鲜血也随之喷涌而出，被越来越大的雨水冲刷，在他的脚下形成一个红色的血水洼。

　　各位文臣也坐不住了，红着眼睛就要冲出去，王轶一口咬在看守叛军的手上，生生扯下块血肉，饶此情形，连樊由都微微怔住，面具后的眼睛晦明难辨。

　　而檐下的周悬，依然静静伫立，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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