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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疫困昭合(3)
想到东境方神这一层后,宋醉后退两步便要走,转过身后又觉得奇怪,最后在那胆小如鼠且易担惊受怕的四个人的注视下,又退回到了那句正在被燃烧的尸体前。
旋即,他倾身向前,运灵探了探这人身上残留的病气。
突然,一股浓黑色宛若墨水一般的烟雾向他扑来,这烟雾归属于人死后对未完成的心愿的执念,时深时浅,时善时恶。眼前看到的是黑烟,说明这二掌柜身上的怨气很重。
为什么?
宋醉皱眉看着那具烧得乌黑的尸体。
为什么他死后会有这么重的怨念?
但是一想刚才那几个奴仆杂役说的,纤云斋掌柜的事情,这里里外外弯弯绕绕,估计这个曹孟忻的怨念,就是来自于此吧。
清官难断家务事,宋醉心想,不管怨念再怎么重,这都是别人的家事,旁人没有插手的道理。而他行将离去又复返,是因为他觉得,这具尸体身上的病气很别具一格。
这个人身上的溃烂千奇百怪,照奴仆杂役的说法,曹孟忻死前还一直靠汤药吊着命,宋醉有种预感,眼前的这具尸体,可能就是这场瘟疫的起源。若是能得知这具尸身死前都历经了什么,那么这场瘟疫,也就离破除不远了。
观望其他人,几乎是病了没几天,很快就呜呼归西死了,什么药都不起作用,而这个曹孟忻,竟然能用汤药续上几天的命。这说明他身体接触的可能是最开始的邪灵,邪灵刚开始入侵凡人的肉身,作用不会太明显,邪气入侵也不会那么顺利,所以他能吃药。
宋醉转过身去,越过那四个人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四个奴仆杂役见他走了,也纷纷卸下防备,回到那堆火旁,继续看着,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再也没人敢开口议论是非了。
宋醉上楼找了贺枝。
因为他不多通晓东境的传音术,飞鱼传讯的话,他也不知道东境方神在哪,所以只能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把贺枝拉起来,给东境方神传音。
贺枝昨天可算是劳累了一整天,晚上几乎是倒头就睡,天没亮,他睡得真沉,被宋醉叫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直到他躺在床榻上,看清了头顶上的那张脸后,忽然惊醒,然后几近跳了几来,往后退了退,讶异说:“宋宋宋宋宋宋离人?”
宋醉:……
宋宋宋宋宋宋离人道:“是我。抱歉这么早把你叫醒,我有事要你帮忙。”
这时候只想睡觉不想办事的贺枝一听这话,又往后退了退,警惕道:“什么事?”
宋醉道:“你帮我传音给江如故。”
贺枝道:“方神殿下?”说完他看了眼窗外,确认现在天还是乌漆嘛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后,说,“这个时候,估计都在睡觉吧。”
宋醉看出了贺枝的顾虑,便道:“我很急,你传音给他,就说是我要你这么做的。”
贺枝心想就算说是你,江夜半夜被人传音也是要发火的,就凭江夜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谁能逃得过去?
然后他传音给了江夜。
传音术一通,怕连坐,他急忙开口:“方神殿下,宋离人有事找你。”
那边沉寂片刻,然后听见江夜说:“什么事?”
贺枝愣了下,然后抬头,不可思议地看了眼宋醉——因为他已经做好被江夜劈头盖脸骂一顿的准备了。
贺枝倾身向前,小声问宋醉:“方神殿下问你有什么事。”
宋醉道:“问他现在能不能过来。”
贺枝在心里惊了一下,然后如实传达给了江夜:“他问,方神殿下现在能过来吗?”
那边的江夜道:“他在哪?”
贺枝道:“纤云斋。”
然后传音术就□□脆地掐断了。
贺枝没想到江夜忽然态度还不错,以为江夜问了他们在哪,就会说一句“我现在过去”,结果却是直接被掐断了传音术。他一抿嘴,对宋醉道:“方神殿下应该一会就过来了。”
宋醉后退一步作了一揖,道:“多谢。”
贺枝摆手,道:“没多大事,那我接着睡了?”
宋醉不尴不尬地笑了一下,然后道:“抱歉。我先告辞了。”说完,转身化作一团轻雾,飘飘然离开了。
这时候离天亮还有一会,宋醉可能是前两天一直睡,没什么困意,再加上知道了纤云斋的事情,在曹孟忻的尸体前走了一遭,更是精神饱满容光焕发,觉得自己有排山倒海之力。
只是他没有再下楼,而是在楼上一个内室的走廊上,透过木窗看着窗外的一切。
月色已经没有那么重了,楼下的院子被那团火光照拂着,在楼上看,隐隐约约能看到些许斑驳的亮光,被窗棂和树影割裂。可能是烧到了一定的时候,那具病死于恶疾的尸体,终于屈服于火焰的力量,慢慢被烧化,开始散发出一些恶臭。
宋醉在那个院子里施了个仙法,保证他们烧出来的怨灵不会四处乱跑,危害其他地方。然后他又靠近了窗户,在那几个杂役身上也施了道仙法,以保证不被尸体里迸发出来的邪灵侵害。
这个恶臭味宋醉在楼上能闻到,那几个就守在尸身前看着火烧的奴仆杂役肯定也能闻到,几乎是在宋醉施完仙法的同一时间,宋醉就听见了那几个人的咒骂声。
无所谓就是说这尸臭难闻,再骂骂这件苦差事,骂什么大晚上不让人好好休息,然后就开始骂天骂地骂爹骂娘了。
宋醉本来听着没怎么在意,直到忽然一声刺耳的尖叫,从那群谩骂声中而出。
宋醉心道不妙,立马运了灵,自窗中跳出,再越过栏杆一跃而下,衣袂飘忽,人就趁着将落未落的月色,飞落到了院中。
正当他走的时候,江夜刚好来到他们休息的这一层楼。
因为传音的是贺枝,所以江夜循着仙迹过来,也是来到了贺枝的门前。
江夜来到贺枝门前后,想也没想就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此时刚刚躺下的贺枝尚未熟睡,听见开门声和脚步声后,不等江夜走到他的床头把他拎起来,他就先被一种无形的压迫叫醒了。
醒了以后,贺枝以为是宋醉去而又返,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江夜。
彼时江夜穿着一身玄青色长袍,头发潦草地捆缚了下,没束冠,面具贴着脸。
见贺枝起身后,他开口便问:“宋离人呢?”
贺枝:……
贺枝道:“我不知道,他刚刚出去了。”
江夜:……
江夜看也不看贺枝,转身便离开了。
等他找到宋醉,也去往纤云斋的后院时,后院已经全然大变模样了。
原本只在一处的火堆,如今像是被风吹散了一样,燃烧的干柴满地都是,四个凡人惊恐着四处逃窜,而宋醉,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呆呆地站在院中,目光也很是呆滞,看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个怨灵,四处乱窜,破坏着院中的一切,并且企图将病气带给那几个尚且健康的凡人。
江夜道:“宋离人!”叫完便向呆滞不动的宋醉跑去。
宋醉被江夜叫了一声后,猛然回过神来。他先是惊讶于自己身上刚刚发生的事情,然后忽然被江夜一把拉过。江夜这一拽十分用力,他顺着自己的力道,把宋醉往斜后方拽,硬是把还没回过神的宋醉踉跄着拽了好几步远。
然后,一支箭飞矢而过,箭头钉着一具烧得面目全非完全溃烂的尸体,一道撞到了地上,与地面接触的一瞬间,那具尸体伴随着无数邪灵,一并化作齑粉,亮了一下,随后消散了。
宋醉朝着飞箭射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江廷站在墙瓦上,一手持弓一手持箭,然后拉弓,对准了某一个位置。
宋醉疑惑着看向江廷箭指的地方,才发现短短一瞬,那四个人早已沾染了病气和邪祟,皮肤开始生疹瘢,惊恐着看着彼此不断生脓疱的脸尖叫。
宋醉抬腿便要向前跑去,还不等他开口说话,江廷的箭就钉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江廷这箭毕竟是神器,能杀邪灵,那对付凡人以及犯人身上的病气,更是绰绰有余。
宋醉看向江廷,怒道:“江图良!你做什么!”
江廷接着拉弓,道:“做了结,看不出来吗?”说完,利箭便飞了出去。
宋醉顿时怒火中烧,一扬手,施灵挡去了江廷射来的飞箭。
灵力与飞箭两两相抵的瞬间,迸发出似刀剑相抵而出的脆鸣声,火光擦出,飞了好几尺远,火光苗子还燎到了园中的植草。
江廷道:“宋离人?你做什么?”
宋醉怒道:“自然是阻止你滥杀无辜。”
江廷奇怪地看了看江夜,又看向宋醉,然后道:“怎么?方神殿下没和你说吗?”说完他收了自己的弓箭,作势自己不会再草菅人命的样子,然后就在宋醉放松警惕时,又自袖中飞出了三把短刀利刃,直直飞向余下的三个凡人。
凡人一边经受着病苦,经江廷这一刺,便是直接咽气,呜咽一声,睁大着双眼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宋醉本是要问江廷要告诉他什么,却忽然又见三人死于自己眼前,他一瞬间的怔愣,随后便是指夹银针,向前一步,甩手便刺向江廷。
区区几根银针,江廷自然就轻松避开了。
避开之后,江廷便无奈又惊愕地看向江夜,道:“方神殿下?”
江廷一叫方神,宋醉方才想起来,刚刚江廷说的,是“方神没和你说吗”。
说什么?
宋醉转身看向江夜。
江夜一言不发,眼神漠然,看着乱糟糟又火枝满地的院子,对江廷道:“你先走。”
江廷略行揖礼,转身便离开了。
江廷一走,院中除了火烧干柴的噼啪声和细微的风声,就什么也没有了。
宋醉道:“你要说什么吗?”
江夜向宋醉走了几步,道:“昨晚我父亲给昭合的事情做了一个决议。”
见他沉默,宋醉便问:“是不能跟我说吗?”
毕竟这里是东境,该怎么解决,还是东境镇主说的算。
江夜道:“其实昭合的瘟疫,是没办法救的,我父亲的意思,是由他们都死完,过不久,就会有其他地方的人移居昭合,只要有昭武殿在,昭合就依然是昭合。”
宋醉沉默了许久。在这漫长的沉默中,他出神须臾,目光呆滞,不一会目光很快地看过江夜,而后又盯着那些尸体看,神色算不上悲切。然后他开始踱步,走来走去。这个过程,他一言不发。
直到卯时的梆子传了过来,天开始蒙蒙亮,院中那些污秽的邪气也都逐渐散去,两人之间隐约的对峙才得以缓和。
宋醉身穿一身素衣,长发用一根长布条捆缚着收拢,在距离江夜几步远的地方,背对着江夜。
那一瞬间江夜觉得,宋醉身上生出了许多孤寂。
是那种没有星子没有月光的夜晚,一盏孤灯被风吹了整夜的孤寂。
江夜心想,宋醉这个时候在想什么?
于是江夜走了过去。
只是他还没开口,宋醉就先开口了。
宋醉道:“江如故,我想跟你问一个人。”
江夜道:“谁?”
宋醉转身道:“尾宿星神,招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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