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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这个月,宋懿涵频繁地发烧生病,烧得头昏脑胀,无法下床活动。
上面将一切消息封锁了起来,不准任何知情人谈论。
折木良视鬼画完了《地狱九相图》,他急忙将这幅图送去堀间斋的府邸,请大人过目。原本不怎么爱开口说话的宋懿涵,这时候开口说话了:“让我见见他。”
他听不懂日语,但他也猜到是这件事。
算算日子,折木良视鬼的画已经完成了。
他很想看看,看看宋余昭被折木良视鬼画在什么样的地狱中去了。
那幅画就摆放在画室中,鬼气森森,十分骇人。折木良视鬼不愧是日本数一数二的鬼才大师,不管是构图还是技巧都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各种阶级的人——富人、穷人、残疾的人,胖的、瘦的、高的、矮的、丑陋的、美丽的……都处理成微小的人儿,画面中间是阎王殿,执笔的是判官,拿公文的是刘案公曹,冥官们有条不紊处理公事,断定人死前功过,决定是轮回转世,还是下地狱受苦。
熊熊的烈火,黑烟滚滚。这次下地狱的是一位穿着破败满头白发的老头子。老头子的目光是哀婉的,神情却是慈祥的。可在地狱中,他的表情、他的痛苦、他的哀嚎,都让人忍不住猜测这老头子生前是犯过什么样的过错,阎王是要让他入轮回还是下地狱,如果下地狱,又是下那一层地狱呢。
整幅画的恐怖精妙之处,就在与描绘出的这个老头子焚烧之后身体不断腐烂化为白骨的过程。
画师的水平非常之高,同时引人遐想。
若是再观摩这画久一点,看画人仿佛也能走进那地狱之中,看看判官是如何评价那老头子的,看看鬼差们又要将老头子引去什么地方。
宋余昭就在这里面?
是啊,他肯定就在这里面。
宋懿涵摸着这画,每一下笔处,他不敢想象宋余昭是下地狱受罚去了。
可堀川斋出声,打断了所有的幻想:
“弘呢?让他出来,我想跟他说说话。”
“弘不想出来。”
“为什么不想出来?”
“他不喜欢这样的场面。”
“你跟他,都聊了什么?”
宋懿涵道:“他告诉我,他不喜欢这样的场面。我也告诉他,他不是日本人。”
“……”
堀川斋听完他这番话,望着他。男人的面容,那双眼睛是无限的冷意。
“为什么要选择告诉他,宋懿涵?”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你不能这么自私的为他做主。”
“我从未忘记自己是谁。”
“……”
电闪雷鸣。窗外的狂风呼啸着,暴风雨即将来临。
堀川斋附身,在他耳边,用包含无线温柔的语气:“弘,不要背叛我,不要激怒我,回到我这边来。”
“我从来都不是弘,我是宋懿涵,我没有生病……”宋懿涵摇摇头,亦或是无法抑制住悲伤,不断地颤抖,无助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弘也没有生病。是你,是你生病了。”
“我明白了,你又病发了。你总是这个样子,也不记得吃药,真可怜。”
“跟哥哥回房间吧。让哥哥抱着你去,就像小时候的你啊,总是缠着哥哥……”
堀川斋向宋懿涵伸出双臂,无限慈爱的凝视着他,就像真的哥哥疼爱自己的弟弟那样,莫名的,宋懿涵也张开双臂,似乎是想要回应这个拥抱……
但是,他的动作在半途停止了。
是宋懿涵在阻止。
“是不是‘吃药’已经没有用了,该换一种治疗方法,对吗?”堀川斋温声道。
宋懿涵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属于弘的神情出现了。弘跟宋懿涵不一样,他十分害怕堀川斋。
此时,他就表现出害怕的表情。
但就在他要开口说话前,堀川斋的手已经禁锢住他脆弱的脖子,粗砺的黑皮手套磨得肌肤红了一大片。
“弘,你的病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
手不断的收紧。
“哥哥真的非常的担心。”
时至今日,宋懿涵的种种反应都在堀川斋的控制下。
他需要清醒过来,“宋懿涵”作为这具身体的主人格,需要被副人格完全的抹杀,才能够被取代。这是需要主人格在消极虚弱状态下才能够完成的事。
但是,现在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故。
“弘”违抗了他的命令。这是一个不好的信号,弘是乖顺的,不同于宋懿涵的乖张。要么就是两人说了什么,达成了一致,所以弘把控制权让给了宋懿涵。
这就是“弘”不敢面对他,“宋懿涵”所说的—他不喜欢这样的场面,的原因。
“弘”了解堀川斋。
知道哥哥知道他的做法后,会惩罚他。
所以只能胆怯地躲在“宋懿涵”的身后。
堀川斋需要知道他们都谈了什么,达成了什么条件。只有知道这些才能控制住“宋懿涵”以及“弘”。
堀川斋不断的收拢双手,宋懿涵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没了声息。他没死,只是缺氧导致的暂时性的昏迷,宋懿涵已经躺在床上好几天,整个人不似之前的圆润,憔悴瘦弱了不少,宛如行走的骷髅,但依旧漂亮似白瓷娃娃。而且,也没有人会怀疑他是否真的是病人,因为他看上去就是时刻需要用营养剂吊着。堀川斋当然也就那么做了,在他的书房之中有另一件不为人知的密室,他把人抱进去,锁上,那里医疗设备完善,而且,还一同带来远在千里之外的日本的珍贵奇书。
就像父亲能够成功改造母亲那般。
他也能够彻底的将“宋懿涵”改造,成为“弘”。
******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私家车在程家大门停了许久,也无人开门。
身旁的贾庄沉默着,转身拉开车门,下车而去敲门。事已至此,程家那边肯定是瞒不下去了,有关宋懿涵是宋余昭的外孙,还有关于宋余昭又被程华弌秘密处决,他们肯定已经都知道了。
如今连大门也不肯给他开。
失望也有,羞愧更多。
程家自诩家规甚严,竟培养成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辈,实在寒心。
程华弌也没有脸面去面对家里任何一个人。不管是谁,他也不可能跟他们任何一个人坦白里面的勾心斗角和无奈,更何况,日本人或许已经在程家安插了眼线,话从口中说出来了,祸事也说不定便会降临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
一通交涉之后,大门的老大爷叹息着给他们开了门,放两人进来。
程华弌进了屋,只见程松溪脸色杵着拐杖缄默着,灯光照射在他身上,人影落寞,估计老人家根本就没反应过来,那个跟他作对半辈子的人,就这么没了,还是那般惨烈的死相。
家里面的气氛低压得厉害。
程老爷打破尴尬的局面,冷声道:“回来做什么?”
程华弌道:“……”
“混账东西,滚,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看看我程家养了二十几年养了什么吃里扒外的玩意儿,以为你能有什么能耐,不过是跟那日本人混迹一起叛国的汉-奸!”
何欢欢在一旁掩面而泣,并没有为他说情,她一边哭一边道:“华弌,你心是石头做的么,怎么这么冷这么硬……”
这是把宋懿涵往死里逼啊。
这孩子他是养了六年,怎么能够狠心做到这一步。
阴差阳错买回这个孩子,竟然宋余昭的外孙,兜兜转转是剪不断的恩怨情仇,本是缘分之奇妙。可现在,程华弌简直是丧尽天良,做了汉奸,杀了宋余昭,企图逼死宋懿涵。百余年所有的恩啊,情啊,被这凉薄的人斩断得一干二净。
程松溪一言不发,想必也是失望至极。
程老爷说:“程华弌,程家列祖列宗再上,今日我且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
程华弌没有动。
“你是否知道宋余昭一直在北平?”
“是。”
“你是否记恨宋余昭。”
“否。”
“你是否知道宋余昭与宋懿涵的关系?”
“是。”
“你是否不喜宋懿涵?”
“否。”
“你是否瞒着这段关系不让我们知道?”
“是。”
“你是否记恨他们将你蒙骗其中?”
“否。”
“你是否还记得自己数一个中国人。”
“是。”
“你是否为自己利益为日本人做事?”
“否。”
“你是否有做过残害同胞的事?”
“是。”
“你是否还记得自己是谁?”
“是。”
“你是否还记得自己是谁?”
“……是。”
程老爷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静静地望着面前这个孩子,良久再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说道:“你走吧,去当你的高官,享你的福去吧。”
程华弌动了动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现如今,就连他的父亲都已经看不懂程华弌这个人了。
程华弌颔首。一声不吭地上楼,何欢欢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声泪俱下,她怎么能不悲伤难过,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今手心连着手背的血与肉都被硬生生刮去,血肉连着筋骨,疼得人撕心裂肺。
行李里面装的衣物并不多,再就是几本书,还有就是几张照片。
程华弌拎着行李离开。
门开了,又合上。
沉闷的吱嘎声,禁闭的大门,将一切都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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