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识君

　　金泽地处群峰之间，以一条长河水域分隔东西两面，林君和方渺从巴山出发，一行三日，赶到分水澳时，一场激烈的厮杀刚刚结束。
　　“看来我们运气还不错。”方渺笑嘻嘻地站在船头道。
　　“怎么说？”
　　“你看咱们一来，他们架也打完了，依照以往的经验，肯定又是两败俱伤，这样大家就都忙着收拾残局，没人会来找咱们的晦气。”方渺说着，目光向下不经意瞟到一具浮在水面上的尸体，他赶忙用船桨扒拉过来，伸手拎起衣袍后颈拖到船上。
　　“你干什么抓个死人上来？”林君只见他掰开尸体的嘴巴，食指中指并拢伸进去一抠，下一刻那尸体竟然呛出一口浑水，猛地咳了起来。
　　“救人呗，你看这不就活了？”方渺笑着在那人身上摸索，发现一个钱袋塞在腰带里，便伸手拽下扔到一旁，随后从袖口掏出一个红瓷瓶倒出一粒丹红药丸放到他口中，又在胸前膻中灵虚两处连点封住肺经，随后把人一脚重新踹回水里。
　　“……救人？”
　　我看是趁火打劫谋财害命吧……
　　林君心中默道。
　　“你干吗用这种眼神看我？”方渺说着洗了把手，拿起一旁的钱袋打开，忽然满脸漆□□：“嘁，又是一个穷光蛋，这点钱还不够我的药钱。浪费……”
　　嗯，果然是打劫。
　　林君想笑，下腹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按你这么说，那救我岂不是亏本了？”
　　“是啊，可是费了我好大的工夫呢。所以你可别死，不然我真是血本无归啊！”
　　“我活着也没钱给你……”
　　“你没有不要紧啊，咱们这不是去君明剑庄吗？他们肯定不缺钱。”
　　“噗——！咳咳……”林君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却不承想伤口疼得越发厉害起来。
　　方渺见状收起一副不正经的样子，急忙走到他身边蹲下，拉过手腕细细诊脉。
　　林君见他表情严肃，只道：“再给我来一包麻沸散吧。”
　　方渺面色不虞，取出针包，在他头上一边行针一边道：“你已经吃过三次了，不能再吃了，我暂时帮你封住几条经脉减缓疼痛，等会到了驿站，我们必须停下来休息一晚，我好给你换药。”
　　“不用了，我还撑得住，咱们还是抓紧赶路吧，反正也不远了。”
　　“我们出发前，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不逞强，一路上都要听我的话，怎么这会儿就全忘了？”
　　“……好，我知道了。”林君不敢争辩，其实他们一路沿着江泞西道北上，走水路已经大大节省了时间，按照这个速度再有两日肯定可以到达君明剑庄。只是他实在归心似箭，在没有见到季远珩平安无事之前，他的心始终悬在嗓子里，片刻坐立不安。
　　所幸是这一路还算平安，傍晚两人顺利到达驿站。
　　方渺端着饭菜走回房间，林君换过药，人已经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他没叫醒他，只是拿着碗筷分出一份饭菜放在一旁，随后一边吃一边摆弄自己的药箱，果不其然发现少了两包麻沸散。
　　他叹了口气，没吱声，心里清楚，有些事不是劝了就会听的。
　　第二日一早，他们休整完，方渺向驿站买了辆马车，带着林君继续赶路。
　　车厢里，林君悄悄打开一包麻沸散倒进嘴里，苦的五官都皱在一起。
　　方渺故意装作没发现，心里却也想不通，这么怕吃药怕疼的一个人，何必遭这个罪呢，又快不了多少。
　　如此快马加鞭，两日后他们终于到了君明剑庄。
　　方渺是第一次来，守门弟子不认识他，但林君在主庄却是鼎鼎有名的，毕竟平日里跟着季远珩同进同出，大家心里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这会儿看他被方渺扶着，脸色惨白如纸，守门弟子也不敢拦，只好例行问了两句便放他们进去。
　　来不及拜见季尧，林君带着方渺一路直奔汇亭轩，一进院子就听见聂澜大呼小叫的指责声：“你们一个个都是瞎子聋子吗，十几个人还看不住一个人！要你们有什么用！都给我滚出去，看着就烦！”
　　只见下人们一个个蔫头耷脑的排队走出季远珩的卧房，其中几个还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他们心里也苦啊，谁知道少爷疯的这么厉害，他那常年习武的身板，力气大的惊人，哪是他们这些普通人能按住的。
　　林君见状赶忙走过来，众人一看是他回来了，纷纷都像见了救命菩萨一样围上来叽叽喳喳。
　　然而此时他哪有心思听这些人说了什么，急忙推开门进了屋。
　　聂澜一回头刚要开骂，看清来人是林君，顿时愣住，随后缓过神来忙道：“你终于回来了！找到药了？”
　　林君没回答他，默默走上前，目光黏在季远珩身上移不开。
　　他昏睡着，额角不知是撞到了哪里，血染红了半张脸煞是惨烈。床边还放着染血的手帕，正是聂澜拿来给他擦血的。
　　“……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赶回来后才得知谷歧春出庄未归，他这样子已经好几次了，最早的时候在路上就犯过一次，之后便时而清醒时而发狂，最近几日更是失控，醒了就用头撞墙，拦都拦不住。”聂澜疲惫的解释道。
　　林君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求助地看着方渺道：“你能不能帮他看看？”
　　方渺见状，走到床边一撩衣袍坐下，翻过季远珩的手仔细诊断。不料他突然睁开双眼，一言不发反手钳住方渺的手腕，当即从床上弹起来一掌狠狠打了过去。
　　林君见状赶忙去拦，却见方渺抬起另一只手格开季远珩的招式，随后拇指轻轻点住他的眉心，顺着鼻梁滑下捏住食指在他鼻尖下一捻，他便双目失焦再次昏了过去。
　　方渺扶着他躺下，随后重新捏起脉象，大约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才缓缓收回手来。面色沉重道：“这疯的不轻啊……”
　　连他都这般棘手，可见季远珩情况确实危急，林君赶忙从怀中拿出那包芎斛茄交给他，面露焦急道：“你治得了吗？这个药能用吗？”
　　“治是治得了，只不过很是麻烦。而且这个东西万不能用。”方渺说着把药包放在一旁的矮凳上，沉声道：“因为他这不是走火入魔，而是中了蛊。”
　　“……什么！中蛊？”林君身体一晃，脸色难看至极：“怎么会……我们一路吃住都在一起，他怎么会中蛊？这是什么蛊，要怎么解？”
　　方渺见他心慌意乱，捏了捏眉间安抚道：“你别急，先听我说完。”
　　“他中这个蛊已经有好些时日了。这不是蛊虫，而是蛊毒。蛊毒多以针、粉进入中蛊者体内。”方渺说着轻轻扳过季远珩的头，拨开头发仔细检查，果不其然在他颈后找到一块暗纹，用手指道：“你看这里，这就是此蛊的印记。如果你确定你们两个人从未分开过，那便仔细想想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林君脑子里一片混乱，想了许久：“蛊毒……针？”
　　难道是……
　　他想起那次在定都客栈里他们被黑衣人围攻，当时季远珩为了护他用手臂挡下暗器，顿时面无人色道：“……我想起了……大概两个月前……他被暗器伤过，是银白色的钢针，约有三寸长，灯芯粗……但当时我并没在上面发现有毒，伤口也与寻常无异，可他那日便很不正常，我、我还打了他……”林君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脑海里越来越多的细枝末节被翻出来，他想到后来季远珩频频头疼，还有除夕那晚他昏倒，大夫却查不出任何病因，他原本以为季远珩是故意装病骗他，却没想过他竟然默默扛了这么久。
　　那个暗器，本来是要打在自己身上的。
　　林君想到这里，眼皮一沉，眼泪便滑了下来。
　　方渺听完，思索了片刻接着道：“这就没错了，蛊毒与寻常毒药不同，一旦接触到便会自行进入到中蛊者体内，暗器上不会残留。他都有什么症状？你仔细说说。”
　　“……自那之后，他常常头疼，之前还昏睡过几日，可是醒了之后又与平常无异。”
　　“那这次是怎么发作的？你们在金佛殿里遇到了什么？”
　　林君努力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切，想不通道：“没什么特殊的，我们一路打进深殿，他和安陵葛丹争执了两句，便突然打了起来。”
　　“只是争执？”方渺沉默片刻，突然眼神一亮的问道：“是不是每次他头疼，都是跟人争执？”
　　林君顿了顿，也恍然大悟过来：“确实如此。”
　　方渺神情一松，唇角弯了弯，顿时了然于胸，他起身走到桌前，拿起纸笔仔细斟酌着写下一副药方交给林君道：“给你，按照上面的药，五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连服一年。”
　　“……一年？”
　　“你以为呢？他中的可是思蛊，或者说在中原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魇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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