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京

　　皇宫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似的，更不必说是在坤宁宫伺候的了。

　　他们眼见着皇后娘娘高高兴兴地出门，回来时却是一脸的乌云密布，再联想到皇后娘娘是回娘家了，便理所当然地认为皇后娘娘是与济国公吵架了。

　　这倒是常有的事情。只不过坤宁宫管束严格，没有人敢向外面说罢了。故而或许也只有坤宁宫的宫人们才知道，其实皇后娘娘与济国公的关系并没有外面传的那么好，就是以前常常过来的那位济国公府的七姑娘，近来也不过来了。

　　不过，主子们的事情，他们怎敢议论。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在皇后娘娘面前谨言慎行，不要被抓住了把柄发落掉。尤其是像今日这种情况，宫人们见到皇后，不约而同地垂首屏息，生怕触怒了皇后。

　　坤宁宫里静悄悄的，皇后踏进寝宫，脚步声从容有序，但她面上是不可遏制的怒容，却并没有像往常发怒的时候一样摔东西。

　　值班的宫女里有胆子大的偷偷抬眼向皇后望去，见到皇后坐在软榻上，一双保养得极好的玉手轻轻抚平衣摆处的皱褶，再往上看去，宫女大骇——皇后竟然在笑！

　　皇后长得很美，保养的也极好，她微微一笑，说不上倾国倾城，但也是极有韵味的，尤其是眼尾那几道浅浅的鱼尾纹，在她脸上却不显老，而是像经过了时光之手的倾心雕刻一般。

　　可是她的笑容在此时看着却并不赏心悦目，因为那目光中透着阴狠，看得人心惊胆战的。那宫女勉强压下心中的惊骇，将脑袋垂得低低的，再也不敢多看一眼了。

　　恰在此时，有宫人来报——赵王妃和柳二姑娘来访。

　　“柳家的姑娘？不是和祺贵妃是亲戚吗？她过来做什么？”皇后喃喃道，又挥了挥手，道，“让她们进来吧。”

　　皇后的怒气已经在回宫的一路上消磨的差不多了，此时倒是很快就整理好了心境，见到赵王妃与柳若仪的时候，又是平日里那个雍容中带着亲切的皇后。

　　*

　　御书房内，乾元帝听完大理寺卿汇报有关城外巨石的调查结果，“嘭——”地摔了杯子。

　　大理寺卿跪在地上，恭敬道：“陛下息怒，臣一定彻查此事，抓出幕后之人，止住谣言。”

　　乾元帝颓然地坐回去，右手撑在扶手上揉了揉眉间皱起的山峰，左手朝大理寺卿挥了挥：“退下吧。”

　　乾元帝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传出了巨石显灵是为了平反庆王之案这样的传言！

　　而且，江南水灾勾起了百姓对当年那件案子的回忆，对此事深信不疑的百姓大有人在，竟隐隐传出了重查此案的呼声。

　　乾元帝坐在御书房内，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站起身的时候，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手撑在书桌上才堪堪站稳。

　　宫人扶着宫灯静静领路，通往养心殿的路明明是那么宽敞，路两旁不时穿来值夜的御林军的脚步声，可乾元帝踏着月光走着，却无端觉得身上发冷，心中打颤。

　　“退下吧。”乾元帝踏进养心殿内的寝宫，挥退了要上前伺候的宫人，径自走了进去。

　　乾元帝不是好色之人，后宫妃子并不多，过了五十岁以后除了逢初一十五会去皇后那里，大多数时候便是一个人住在这养心殿内了。

　　政务越来越多，近来边境又有消息传来，说是骁国最近很不安分，乾元帝忙得不行，而他的年纪却是越来越大了，处理起这些事情来更是越发力不从心。他是个不服老的，但有时候，不服也不行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缓步走进内殿。

　　殿内烛火通明，绘着荷花图案的宫灯泛着柔光，淡淡的安神香使人微醺，乾元帝不由长舒出一口气，连眉心的“川”字都快要消失不见了。

　　沐浴更衣后，他掀开床上的锦被正要躺下，映入眼帘的东西却叫他大惊失色——

　　那是一顶玉冠！

　　去年在他寿宴上出现的那一顶玉冠！

　　属于庆王的的玉冠！

　　乾元帝不由打了个冷颤，连声音都在抖动，也不知道是生气多一些还是惊恐多一些。

　　他大喊道：“来人！”

　　养心殿的这一夜注定不太平。

　　乾元帝将所有的宫人都叫了过来，打杀了好几个，却是没有查出这原本不知道该摆在哪个角落里的玉冠是谁放在这里的。

　　将宫人们都挥退了，乾元帝坐在内殿，再无半丝困意。

　　他陷入了回忆之中，那是一段他本不敢回想的过去。

　　那个时候，他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若不是因为时常跟在庆王身后，恐怕先帝都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了。

　　庆王是他的兄长，他崇拜他、敬畏他，也深深地嫉妒着他。

　　那个时候，他无意中得知先帝对庆王有了忌惮之心，又得知其他几位皇子有心利用水利案栽赃庆王，他的心里便活络了起来。

　　有道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弱肉强食的道理，乾元帝从小便懂得。

　　他一个不起眼的皇子在其中运作，不管是庆王还是其他皇子们，满盘皆输。他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乾元帝自问自己从来没有后悔过。

　　只是当他梦到被烧得焦黑形如干尸的庆王来向他索命时，乾元帝头一回感到了内心的不安宁，以及深深的恐惧。

　　第二日，乾元帝便发起了高烧，连朝会都没有去。

　　“听说陛下是晚上坐在椅子上睡着了，才着凉的。”跑了趟空的大臣们便往宫门口走，边交换着讯息。

　　“陛下素来勤政爱民，想必这次一定病得很重。”

　　“唉，近来事务又多，也不知道明日陛下能不能来上早朝了。”

　　“总归是要有个人来主持大局的，若是陛下久病，应当会选一位皇子监国吧。”一位年轻官员无畏地道。

　　闻言，他身边的几位老臣互相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只不过他们各自归家之后，皆写了封奏折，请乾元帝尽早侧立储君。

　　朝堂上甚是不安稳，有些心里有鬼的，手脚越发不干净起来。但是乾元帝久病不朝，却没有采纳臣子们请立储君的建议，甚至连个监国都没有设，渐渐引发了有些人的不满。

　　监国之位，是早晚的事情，也是有心皇位的皇子们的必争之处。

　　赵王想要得到卓信霖的支持，可皇后那里给的回复却是沈氏那边已经没有来往了，与济国公府唯一有交情的这一条线也算是断了。赵王自问得不到卓信霖的倾心拥护，但不为他所用的，也不能为旁人所用。他望着皇后交给他的密函，眼睛眯了眯，很快心中便有了计较。

　　*

　　紧闭大门多时的星竹院，今日迎来了一位娇客。

　　“这里便是七姑娘的住处啊，真是好生气派！”柳若仪与卓佳宁并肩走着，望着星竹院前的一片绿竹，眸中划过一丝狡黠。

　　她忽的顿住了脚步，眉梢轻蹙，好不惹人怜的样子，状似纠结地对卓佳宁道：“贸然来访，不知道七姐姐会不会生气呢？”

　　卓佳宁望着她娇滴滴的样子，心中反感，却还是道：“七姐姐病了许久，有人来看她，自然是高兴的，又怎么会生气呢？”

　　说起来，她与柳若仪不过几面之缘，原本受到此人的拜帖的时候，她还吃了一惊，今日与她见面，不过是想要看看柳若仪过来是想要做些什么罢了。

　　自从徐展鸿一事过后，她便被方氏拘在屋子里作女红，几个月前方氏为她相看了一门亲事，虽然听说那位公子为人不错，也有才学，只是到底出身低了些，她并不是非常满意的。

　　她本来心中就存了些不痛快，此时见到比自己美貌的柳若仪这一番作态，想到京中流传的柳若仪与秦王是青梅竹马，近来又似乎与赵王暧昧不清的流言，她在心里看不起她这一番作态的同时，说不嫉妒，那是假的。

　　故而当柳若仪提出要来拜访卓云曦的时候，她自然是欣然同意的。卓云曦已经好几个月不外出不见客，也不知道成天闷在屋子里做些什么。若是这个柳若仪有本事叩开星竹院的大门，正好让她看看卓云曦在搞什么名堂；而若是柳若仪不请自来触怒了她那个坏脾气的堂姐，便正好叫她看一出好戏了！

　　她却不知道，柳若仪心中也打着一番算盘呢。

　　星竹院有卓信霖的人时刻守着，卓云曦的行踪是被刻意隐瞒住的，二人这样前来，自然是吃了个闭门羹。

　　“是我唐突了。”柳若仪喃喃道，脸上满是歉意，“七姑娘院子里的丫鬟可真凶，竟连你的面子也不给，连通报一声都不去啊。”

　　“我原先以为京中那些人说七姑娘蛮横，是传的过了，今日一见，想来传闻倒不一定都是假的。”见卓佳宁没有反应，柳若仪状似无意地埋怨道。

　　“呵呵。七姐姐是府里唯一的正经嫡女，自然是要高人一等的。”卓佳宁加重了“唯一”和“正经”两字，这一番说辞倒是将其她姐妹都打入了庶出的那一类中，仿佛这样便能够掩盖掉自己是庶出的庶出女儿的事实一般。

　　柳若仪最善察言观色，见她如此，便知自己要办的事情已经成了五成，只需要再加把火候便是了。

　　她伸手拉住卓佳宁，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在她疑惑的目光中，露出一个蛊惑的笑容。

　　“有件事情，我也是无意间听说的，与你那个七姐姐倒有些关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