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在苏小雅回归苏氏前，原本留居在苏氏祖宅中的八氏族人已经开始分批前往东海，他们中只有少数是当年联合探索神境中幸存下来的人，多数是后来加入才加入神境计划的，却也知道此行凶险，多半是有去无回，各人都是神色肃穆，隐隐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意味。
　　由于最晚一辈的氏族人平均年纪都不大，能力也不够强大，因此被纳入新神境计划的人少之又少。苏小雅在苏氏祖宅里见到的，除了苏世浚之外，就只有宋世荣了。
　　“跟列世宁偶然被他救了不同，”宋世荣对苏小雅说道，“我是故意通过接近列世宁来认识他的。”
　　苏小雅说道：“原来你是间谍？”
　　“算是吧，”他垂下眼笑了笑，说道，“不过我经常觉得他已经察觉到我别有目的，他只是不在乎而已，对待我跟对待列世宁没什么差别。”
　　这时，两人正靠在族长府邸九曲回廊的白玉扶栏上，苏小雅往荷花鱼池里有一颗没一颗地扔着鱼食，没有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沉默了一阵，忽然问道：“为什么他们所有人都不说他的名字？上一次我看到这种情况还是在《哈利波特》里。”
　　她还有心情说冷笑话真是不容易，宋世荣没忍住“噗嗤”地笑了出来，说道：“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他的名字。”
　　“啊？”她侧过头，满目不解。
　　“知道的人也会觉得那不是真名，”宋世荣说道，“比如我，我对他们反映他的动向的时候，也都是配合他们的说法。你自己不也是这样吗？”
　　苏小雅嘴角抽了抽，心想还真是，在她跟大长老和苏临奕谈话的时候，自己也被带歪了。她问道：“你有看到列世宁吗？”
　　“他应该才到，正听列氏的长辈讲故事呢，”宋世荣开玩笑地说道，“你特地找我来就是为了问他的情况？”
　　“本来不是的，”她一脸明媚忧伤地惆怅说道，“本来我以为你有跟我现在一样的心情，请你来谈谈心的，没想到你竟然是个间谍，没法理解我，所以我只有找列世宁了。”
　　宋世荣：“……”
　　“你知道现在阿楚在哪里吗？”她又问道，自从上次在城口县分别，她就再也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仿佛一觉醒来，梦里梦外已经是两个世界。
　　“应该是在昆仑山脉一带，那里也是神境所在地，”说完，宋世荣又补充道，“是真的神境。”
　　“你们对他的动向真是了如指掌。”她感叹道，不是讽刺。
　　宋世荣说道：“他是通过正常途径去的，飞机、火车、汽车用的都是‘正规’的身份证。如果他刻意隐瞒，我们想知道也很困难。”
　　苏小雅低下头说道：“你们不是说他已经渐渐恢复记忆了吗？他不可能没有察觉有人在监视他，就像当初殷容卉监视他一样，为什么还这样光明正大地走？”
　　宋世荣也不明白，但不等他回答，就听她自己回答道：“哦，可能是他觉得乘交通工具比较方便舒服。”
　　宋世荣默然，觉得或许真的是这个原因。
　　苏小雅想起她小时候，和庚桑楚一起出去玩，除非特殊情况，靠走的路程最多是从家门口到县城的一段路，之后能坐飞机就不坐火车，能坐商务舱就不坐一等舱，能坐出租车就不挤地铁公交，反正钱是阿公出的。看他酒店都往高星级里住，各处房产装修豪华的土豪样子，再想想自己过了五年穷兮兮的贫困学生日子，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直到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不禁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泪。
　　她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宋世荣的肩膀，说道：“去看看列世宁听完故事了没有，请他来见我。”
　　宋世荣对她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对上位者的礼，应道：“是，在下这就去。”
　　就在昨日，她在苏氏祠堂里祭拜过先祖，继承了苏氏的族长之位。但苏小雅不是不明白，她这个族长不过就是一个虚名，也是苏氏束缚她的一个枷锁，何尝给过她一分族长的实权。一直以来，他们将她当作传承人来看待，也不过是加重她对苏氏的责任感。
　　但是即使她成为了苏离，就一定要跟着他们的想法亦步亦趋吗？
　　她察觉到族长府邸的大门打开又闭合，随即是属于列世宁的步调逐渐向这个方向接近，一个傀儡在为他引路。
　　她转过身的时候，列世宁在她身边止步，一个月不见，他显得沉稳了许多，失却了从前的年少轻狂，事实上，这种带着萧索意味的沉稳在他们还在云南的时候就已经初露端倪。
　　可惜他一开口，就显露出曾经言笑晏晏的朋友的样子，他说道：“要我给你行礼吗？”
　　苏小雅说了今天第二个冷笑话：“你在这句话末尾加一个‘嗯’会比较有味道。”
　　列世宁：“……”
　　她没有与他说起庚桑楚的事，反而先问道：“你找到蒋楠的魂魄了吗？”
　　他垂下眼，视线落在荷花池里摇头摆尾晃出一圈圈涟漪的锦鲤上，说道：“没有。”
　　“你找不到的，”她说道，“因为她根本没有成为鬼煞，我通过她的尸身看到的。”
　　“我知道，没多久我就想明白了，你知道我的目的之后再没有跟我提过这件事，”他说道，“如果她的魂魄真的成为鬼煞，你不会不告诉我她的去向。你故意不说，就是要让我自己想明白。”
　　“我真是用心良苦。”她感叹道。
　　列世宁扯了扯嘴角，沉默了一瞬，才说道：“这样也好，她会有来世，不用再背负凶煞命格……我没想到的只是，她竟然真的没有一点怨恨……”
　　“你会去找她吗，”她问道，“找她的来世？”
　　“可能会，可能不会，”他说道，目光移到她的脸上，“也有可能我等不到她转世就死了。”
　　一般而言，转世无须太久，以他们的寿命，有生之年必定能够等到，他这样说，无非是暗示此去凶险，十有八九有去无回。
　　“不会，”她否认道，“你是阿楚的朋友，他们不会让你冒险，毕竟你也是一张护身符。”
　　“哈，”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这样说来，能跟他做朋友，我可真是赚到了。”
　　她抬起眼看他，问道：“你会怪他吗？”
　　“我没有怪他的理由。”他沉静地回视着她，说道，“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她转回头，手肘支在围栏上，手心托着下颌，说道：“现在他们所说的，都只不过是他们的一面之辞不是吗？而且还都是推断罢了，难道我不应该听一下另一方的说法？”
　　列世宁审视着她，像是突然跑题一般地说道：“听说你本科的专业是法学。”
　　“是啊，”她也不介意，反而感叹道：“原本还能保研，然后就可以转职做法师了。”
　　他嘴角抽了一下，对她的冷笑话不是很感冒，说道：“我只是想说你看待事情挺客观的。”
　　她看了一会鱼，又抬头看向天空，苏氏祖宅位于山谷中，从这里向上看去难免有种坐井观天的感觉。
　　列世宁说道：“想想也真是可笑，八氏族真么多年来处心积虑，仅仅是为了对付一个人而已。”
　　“不，”她纠正道，“他是‘神’。”
　　列世宁又笑了一下，还是那种带着嘲讽的笑意，说道：“你信吗？这世上真的有神？”
　　苏小雅瞥了他一眼，摇摇头，说道：“年轻人见识还是太少了。”
　　列世宁：“……”
　　她收起开玩笑的神色，说道：“你知道他们在研究所里是怎么对待他的吗？”她没有吊人胃口，直接说道：“将他活体解剖，甚至分尸，割裂他的精神，可是他既没有死，也没有疯，这样不死不灭，你觉得他还能称为人？”
　　列世宁知道的事情不如苏小雅多，骤然听说也不免露出了惊悚的神色，不死不灭，长生不老是人类的终极追求，却只有在神话传说中才能见识到。他沉默半晌，平复了心中的汹涌，才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做？”他没说的是，比起他们这些朋友，她跟庚桑楚的关系更是不言而喻。
　　她说道：“这句话难道不应该问他吗？”现在她最想做的是，问一问庚桑楚，哪怕他的回答是沉默也好，沉默也是一种态度，这样，她才能彻底地站在氏族这一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充满了犹豫不决的迷茫。可是她自己难道心中没有答案吗，他的回答十有八九就是沉默。他为什么趁她昏迷的时候离去，而且不说去哪里，也不说归期？他们其实早已分道扬镳，她却还不愿意承认，仍然想停留在原地恋恋不舍……
　　察觉到她的情绪徒然低落下去，列世宁说道：“你……你看开一点吧……”
　　苏小雅说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就要跳下去一样。”
　　“我也不能想象，有朝一日跟曾经的朋友站在对立面是什么样的情况，而且这个朋友还是传说中的终极反派，曾经屠戮了无数的族人，以后还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他苦笑着感慨道，“这太玄幻了，以致于我根本没办法对他产生什么负面情绪。我只记得，他曾经救过我的命。”
　　那是他二十岁去完成族中交给他的成人试炼的时候，被一直嫉恨他的同族陷害，踏入他们布置好的杀阵之中。他不得不一边和阵中的幻影战斗，一边寻找破阵的办法。三天三夜之后，他终于解开了杀阵，却也伤痕累累，毒入肺腑，支撑不住倒下，眼前逐渐模糊起来。
　　“想活吗？”有个人说道。
　　他竭力地让自己发出声音：“废……话……”
　　然后，他原本越来越沉重的脑袋就突然清醒了过来，身上的伤痛和疲惫也减轻了一般。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除了长得特别好之外，没什么特别的。当时他才被人算计，差点丢了性命，防备心比较重，而且大概中二时期没有过去，于是没有感谢这年轻人，而是戒备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你在阵里打怪的样子挺带感的，”年轻人说道，“让我突然想回去打游戏了。”
　　列世宁：“……”
　　列世宁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能跟这个人成为朋友，他身份神秘，要么什么也不干，要么就做一些目的不明的事，性格也不好，除了挺讲义气之外几乎没什么人格方面的优点了。
　　“可能要等到他站在我们面前，我们才能反应过来吧。”
　　苏小雅的话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无奈地笑了笑。两人又各自沉默半晌，无话可说，就此告辞。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