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尘

作者:桃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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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真像


      果然,正如先生所言,沈家大部分人都是谢令璋认识的。他跟在谢韫文身后步入灯火通明的前厅时,目光所及多是熟悉或至少见过的面孔,紧绷的心弦不由松了一松。

      现任家主、先生的舅父沈见泽已含笑立在厅中。这位性情温和的长者,一如去年冬日所见那般和蔼。

      谢令璋本以为今日见不到知遇表姑,却见沈知遇正静立在舅公身旁。见他们进来,她脸上露出娴静得体的微笑,微微颔首。沈知意早已几步迎上,站到姐姐身边,朝谢令璋眨了眨眼。

      谢令璋一边随先生行礼,一边暗想:沈家子嗣果然不如方定谢氏那般繁茂。舅公膝下仅有知遇、知意一双儿女;而先生的母亲、自己的祖母沈荷宜,也只生了先生谢韫文与伯父谢端文二人。

      如此算来,这偌大的止徽沈府中,他真正未曾谋面的,便只有祖母沈荷宜,以及知意的母亲、沈家如今的当家主母崔月宁了。

      念及即将面见这两位至关重要的长辈——尤其是先生口中“盼你许久”的祖母——谢令璋刚放松些许的心情,又悄然提起。

      他不自觉望向厅堂深处那扇通往内室的雕花月洞门,门内光线似乎更暖融些,隐约有更浓郁的檀香飘散出来。

      沈见泽已与谢韫文寒暄了几句,问过路途安顺,目光便温和落向谢令璋。“令璋,”他语气亲切,“一路辛苦。瞧着气色倒比去岁见时好了许多,可见嵊儿将你照顾得妥帖。”

      谢令璋忙恭敬应道:“谢舅公关怀。一路有先生照拂,并不辛苦。”他答得规矩,眼角余光却瞥见沈知意正悄悄对他做口型,依稀是“别紧张”三字,心下微微一暖。

      沈见泽颔首,又转向谢韫文,笑容里添了几分深意:“姐姐已在颐安堂等候多时了,月宁也在那边陪着。你们一路风尘,本应先更衣歇息,只是姐姐惦念得紧……不若先过去问个安,好叫她放心?”

      谢韫文自然无异议:“理当如此。”

      于是沈见泽亲自引着,一行人未在正厅多留,穿过侧边回廊,向府邸深处更幽静的颐安堂走去。

      廊下灯烛明亮,晚风送来庭中草木湿润的气息。越往里,人声愈低,周遭愈静,只余几人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谢令璋默默跟在谢韫文身侧。先生步履依旧从容,可周遭气氛的变化,却让他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

      他将要去见的是先生的母亲。她说“盼你许久”,可是……自己毕竟从未见过她。她真的会喜欢自己吗?又该如何与她相处?

      走在前方的谢韫文脚步几不可察地缓了半分,并未回头,却有一道平静的目光轻轻扫过他低垂的侧脸。

      这时,沈见泽在一处悬着“颐安堂”匾额、灯火格外明亮的院门前停下。

      他回头,对二人露出一个更温和、甚至带着鼓励意味的笑容,随即朝虚掩的院门内提高了声音:“姐姐,月宁,嵊儿带着令璋到了。”

      通传声落,院门从内被轻轻拉开,一个丫鬟含笑侧身相请。更浓郁的暖香混着一缕药草清苦的气息扑面而来,并不难闻,反而让人心安。

      谢韫文率先举步,谢令璋深吸一口气,紧跟着先生而入。

      颐安堂正厅不算轩敞,却布置得极为雅致温馨。地上厚毯软绵,踏之无声。多宝格上错落摆放着瓷器卷轴,墙挂山水,意境悠远。

      最引人注目的是靠窗那张宽大的紫檀贵妃榻,锦褥柔软,一位看上去不过二十许、衣着素雅料考究的年轻女子正倚着引枕,含笑望向门口。

      她身形清瘦,容貌秀美,一双眼睛清亮有神,全然不似已为人祖母的模样。这便是沈荷宜了。

      她身侧立着一位约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藕荷色缎面褙子,面容端丽,眉眼与沈知遇有几分相似,气质沉静娴雅,正是崔月宁。她也微笑着看向来人。

      “母亲。”谢韫文上前几步,在榻前恭敬行礼,语气是谢令璋鲜少听到的、带着明显敬意的温和。

      “快起来,嵊儿。”沈荷宜声音不高,却吐字清晰,满是欣喜。她的目光几乎立刻就越过儿子,落到了后面那个有些拘谨的孩子身上,眼神瞬间变得更柔,甚至漾起些微激动的光。

      谢令璋被那目光注视着,心跳如擂鼓。他不敢怠慢,上前规规矩矩行了大礼,按着教过的称呼道:“孙儿令璋,拜见祖母。祖母万福金安。”声音因紧张而略显干涩。

      “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沈荷宜连声道,竟微微向前倾身,伸出手似想亲自扶他。

      崔月宁在旁轻轻托了一下她的手臂,柔声劝:“姐姐别急,令璋这不就来了。”说着,也向谢令璋微笑颔首,目光亲和。

      谢令璋依言起身,垂手立在榻前不远处,仍有些无措。他悄悄抬起眼帘,打量这位不见岁月痕迹的祖母。

      沈荷宜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目光细细描摹过他的眉眼、脸庞,那眼神里有好奇,有疼惜,有深深的怀念,还有些谢令璋看不明、却莫名心头发酸的复杂情绪。

      “像……真像啊……”沈荷宜喃喃低语,声极轻,随即绽开更暖的笑容,拍了拍身侧榻沿,“来,令璋,坐到我身边来,让我好好看看。一路累了吧?”

      谢令璋不知自己像谁——他明明是先生的养子。但他明白不该问。有些事,本就没有答案。

      他迟疑了一瞬,下意识看向谢韫文。谢韫文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谢令璋这才慢慢挪过去,小心在榻边坐下,身子仍有些僵。沈荷宜却已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手这么凉,”她微微蹙眉,转头对崔月宁道,“月宁,把我那个手炉拿来,给这孩子捂捂。”又对谢令璋软声道,“可是路上受了风?你身子骨弱,最要当心。嵊儿也是,该让你在车里多备条毯子。”

      “母亲,车里都备着的。”谢韫文平静应了一句,并不辩解,只看着母亲握住谢令璋的手。

      崔月宁已亲自取来一只精巧的铜胎珐琅手炉,外罩柔软锦套,塞进谢令璋另一只手里。温热的触感瞬间从掌心蔓延开。

      “谢谢……谢谢舅祖母。”谢令璋低声道谢。握着暖融融的手炉,感受着沈荷宜掌心的温度,身体里那份僵硬与寒意,似乎真被一点点驱散了。

      他终于鼓起勇气,抬眼正视祖母。沈荷宜正含笑望着他,眼中的爱怜几乎要溢出来。

      “好孩子,别拘束。到了我这儿,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她轻轻拍着谢令璋的手背,“前些时候听说你病了,我心里急得不行。如今见你大好了,还能来看我,我这心里头,比什么都欢喜。”

      这番话语气真挚,毫无作伪。谢令璋心中那点因陌生而生的隔阂与紧张,在这质朴的关怀面前,悄然消融大半。他鼻子微酸,低下头轻声道:“让祖母担心了……是阿辰不好。”

      “傻孩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沈荷宜叹了口气,目光愈显怜惜,“你能好好的,比什么都强。瞧瞧,都瘦了。”她又细看了看谢令璋的脸,对谢韫文道,“嵊儿,回头让厨房多做些滋补的,这孩子得好好将养。”

      “是,儿子记下了。”谢韫文应道。

      崔月宁也温声接话:“姐姐放心,我早已经吩咐下去了。令璋爱吃的几样点心,厨下也都备着呢。”

      她转向谢令璋,笑意柔和,“你知意表叔早几日就念叨你要来,把他攒的好玩意都翻出来了,就等着带你玩。”

      提起沈知意,气氛更松快了些。谢令璋腼腆一笑,心里最后一点局促也散了。祖母的疼爱是真切的,舅祖母的关怀是周到的。

      沈荷宜拉着他,又细细问起路上情形,吃了什么,睡得好不好,语气寻常却满是牵挂,仿佛他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归来。

      谢令璋一一答了,声音渐渐不再干涩,甚至主动说了些途中趣事。沈荷宜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愉悦的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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