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客

作者:河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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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斗


      “到底是委屈了你。”不仇琬说。

      不仇琉头也不回,正对镜梳妆。她和仇琬长得相似,任谁见了都能猜出她们的关系。为了混进来,她可是下了好一番功夫。

      “长砺整日装疯卖傻都不觉得委屈,我有什么可委屈的。”

      蘸水的细布擦过眼角,卸下那点刻意涂抹的殷红。另一只手从她手中拿走了细布,仔细轻柔地擦拭她的脸,不仇琬俯身,青灰色的长发也垂落在胸前。

      “我哪里不委屈,气都气死了。”她说。

      不仇琉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我这不是陪你来了!”不仇琬笑而不语,用细布擦着石黛痕,在她眉上留下一片湿润。

      “好了!”不仇琬嘴角翘起,“说正事,从今往后你就直接住德阳殿,省得人多眼杂露了馅。”

      “不,住进来才惹眼。”不仇琉拒绝了,“你给我升个位份,其余的我自己处理。”

      她就要拒绝,不仇琉握着她的手,坚定道:“长砺,听我的。进宫已是险招,不可多生事端。我早就习惯扮男装了,阿姊不必忧心。”

      不仇琬沉默一阵,叹道:“罢罢,出去再说。”

      妹妹这才又露出笑脸,她想起来什么,脸上又浮现忧色:“文圭她怎么样了?”

      不仇琬的笑容淡了,冷哼一声:“扶不上墙的家伙!”

      “事发当年她还小,多年寄人篱下身不由己,难免惶恐。”不仇琉扶着她的手臂,严肃地说,“你多去看看她,别让她吓着。”

      不仇琬想说这么多年都吓过来了不差这几天,见不仇琉一脸认真,她只能默默把话咽下了。

      “……我知道了。”

      ……

      秋色正浓,白草红叶黄花。

      新侍留夷君圣眷正浓,不仅接连承宠,位份更是一路升到了昭训。在没有王配的德阳殿,他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原本奔着绵藐去的恶意依旧没有消失。他本就因得宠招人恨,现在不得宠了,那些恶意就明晃晃地翻上来。

      位份高一些的奴才依旧是奴才,可主子不在,最大的奴才就是半个主。对于这位新宠昭训,其余长使心里甚至升不起嫉恨,只能不断巴结谄媚。而最可能飞上枝头的绵藐眼见着失去了宠爱——圣人一门心思全扑到留夷昭训身上,他们可就能肆无忌惮地排挤欺负了。

      绵藐受了讥讽,索性闭门不出。谁承想一退让就更被人发狠地欺负,每日的吃食都不新鲜了。他闻着篮中隐隐发酸的饭菜,那双顾盼神飞的眼睛噙着泪,蒙了层水雾也看不出曾经的光彩了。

      殿内的仆俾劝几回,见他支不起来,渐渐也烦了。平日里伺候得不尽心,更有甚者见到他就暗暗翻个白眼,低声窃笑。

      对于绵藐来说,这样的处境无疑是晴天霹雳。

      他想不明白,怎么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他不求专宠,也不曾欺侮誰,待人接物从来好声好气。就是昭训得宠,他也没上蹿下跳地争闹,怎么就落到这个境地了?

      又过几日,绵藐已经心如死灰。

      他习惯了不尽心的仆俾,收拾好自己,却发现窗户被打开了。他心下一酸,只以为谁又想出新法子欺凌了,默默起身去关。

      “绵藐长使起了?”是个陌生的声音,他似乎很诧异,“怎的把窗关了,开着透透气吧。”

      绵藐怯怯看去,神色吃惊极了。

      那人身上挂着鸢佩,服制却是淡红,竟是一个了不得的二品仆人!

      绵藐这才回神,急急忙忙要行礼却被扶住。

      “长使多礼,小人一介鸢仆,如此便是折煞我了!”二品鸢仆说。

      他亲亲热热地拉着绵藐,宽慰一番又拐弯抹角地说,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已经打发了,几个闹事的长使也叫昭训敲打过了,长使受苦了,一会内务府就把赏赐抬过来……

      他一说,绵藐忽然又热泪盈眶了。

      鸢仆依旧仪态端庄,又温和地安抚几句,喝了杯茶才走。

      他走后,绵藐找新来的仆俾闲聊几句,自觉他们确是乖觉忠心的。往日欺侮他最重的两个长使也接连登门,又是送礼又是赔不是,还发落了几个仆俾,紧张兮兮地赔笑。很快,莳俾们抬了几大箱各色珠宝绫罗绸缎来,说是圣人赏的。

      他心中的不安郁郁终于散了。

      圣人哪里记得住他,无非是昭训心善,给他撑腰长脸罢了。

      次日请安,待众人退后,绵藐就泪眼汪汪地:“昭训大恩,小子无以为报!”他跪下去了!磕了三个响头!

      昭训亲手拉起他,拿帕子给他擦擦眼泪,温声细语道:“都是一家兄弟,哪里要计较这些。往后有人闹,你也只管来找我。再不行,我就帮你找圣人,任他是谁,还能越过圣人去?”

      绵藐扭捏着,忧心忡忡道:“昭训也不必偏帮我,到时后宅不宁……”

      昭训捻着帕子捂住嘴角,笑道:“何时偏帮你了?你若闹事,我也是不放过的!大家都和和气气过日子,给我省事才是!”

      长使莞尔一笑,十足的天真烂漫。

      ……

      人人都说绵藐长使是个有傻福的。

      他脑子很空,全然没有那些钩心斗角的东西,可他就是有上天眷顾。天君垂爱,一时风头无两,没多久又暂时失宠,可叫人欺负一会儿就被昭训护住了。

      傍上圣宠正浓的昭训,人家走哪都带着他,也不多做什么,到花园转一转,圣人就走过来了。哪怕她是来看昭训的,大美人旁边站着个容貌气质都相似的小美人,她怎么不得多看两眼?

      这一看,关于他的记忆,那些批发式的花前月下就涌上心头。

      圣人问问他的近况,小美人就讲两句憨而可爱的话,逗得圣人开颜,得了一堆赏赐。

      天气随着月份的深入渐渐冷了,昭训病了几回,绵藐长使都鞍前马后地照顾着,尽心尽力,乖巧懂事。一来二去,圣人原本稳定在昭训身上的宠爱转移一部分到他身上,甚至从七品的长使直接升为四品奉仪,足足跳了两级呢!

      这些日子里外边前前后后又送了不少人进来,原本空荡荡的后院一下充实不少,这品阶的含金量却没有下降。宫里的长使更多了,高品阶的侍者却不多。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母亲给力的,一进来就是雀卿莺侍,却也越不过绵藐这个“老人”。

      除了昭训,后宫最大的男官就是他了!

      有人就背地里嚼舌根,说留夷昭训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硬是抬了个争宠的上来,唉,唉!

      这话还没传到绵藐耳朵里,就先叫昭训听见了。他难得发火,发落了一通人,回头拉着奉仪宽慰道:“圣人如何行事,都是圣人的心意,你不必多想。”

      这样明媚一个美人因流言露出罕见的疲意,那略微落寞的眼睛让绵藐越发不忍心。

      昭训瞥见他的表情,好笑道:“本宫因宫务操劳,阿藐何故戚戚?”

      绵藐含泪连连摇头,心下愧疚,想解释些什么偏又笨嘴拙舌,一时说不出来。

      昭训主动调笑:“必是阿藐心善,见不得我劳碌,欲要分担。”

      ……要不是他拉着,绵藐就跪下去了!

      这明晃晃觊觎凤印的闲话,昭训敢说他不敢听啊!

      昭训看他战战兢兢的,就叹了口气:“本宫不曾说笑。”

      “女人呐,哪有长情的。现今荣宠不过是我花容俏,叫她一时舍不得罢了。”他自嘲道,“宫里多了这么多人,就是我想安生过日子,当真每个人都如此?我倒不怕自己压不住下去了,这昭训的位置本就不止本宫一人能坐,只怕他们闹得厉害惹得圣人厌烦,咱们都落不到好!”

      “阿藐聪明伶俐,又心善,不妨与本宫一道协理六宫,如何?”昭训满怀希冀又小心翼翼,见绵藐犹豫,那双眼睛立刻就黯淡了。

      “……我,我愿意的!”

      不仇琉的眼睛弯起,拉着他的手拍了拍:“好孩子。”

      ……

      宫里的风声怪起来了。

      昭训称病,这没什么,他前段时间身子就不好。可他的凤印,连带大半宫务都落到唯一的奉仪身上。

      这原本也没什么,毕竟他是昭训之下第一人,圣人同样爱重他。

      可他有德无能啊!

      宫里头细枝末节的事,谁被克扣了份例,谁和谁起了矛盾,谁欺凌了谁,哪哪出了冤案,什么场合该说该做什么……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这些他全都处理不明白。

      昭训同他谈了一次,说他大好了可以管事了,可奉仪看看他“勉强”的模样,不肯!

      绵藐心疼他强撑着,又自责自己无能,还存了几份要让他人“看得起”的心气,这凤印就没还回去。

      宫里的窃窃私语更多了。

      问题就像地鼠一样冒出来,而奉仪根本跟不上它们的速度,打也打不准,索性拿布罩起来眼不见为净。宫里大事小事,都叫他不管不顾不问前因后果胡乱拿凤印硬压下去了。

      这样秩序失衡的日子有人忍不了了。

      那是个在家中备受宠爱的亲子——他的母亲可不是义母,是亲娘!

      这位小郎君一进宫就是五品莺侍,性情骄纵,得罪了不少人。可他性子不坏,从不主动陷害别人,反被人联合污蔑狠狠踩了一脚。

      告到奉仪那,奉仪的处理结果自然惊世骇俗的烂。小郎君不可置信,气得要找昭训主持公道,又被奉仪以不得拿琐事麻烦昭训为由拦下来。

      小郎君震惊了!

      隔日圣人来看望昭训,这位小郎君发了疯似的,披头散发光脚冲进去,伏在地上号啕大哭,边哭得楚楚可怜边条理清晰地控告奉仪逾矩。

      所有人都震惊了。

      圣人脸色不好,昭训只得先撑着病体起身告罪,而后三下五除二理清前因后果,该罚罚该补偿补偿。圣人走了,他又好言好语地哄着才让小郎君消气回宫。

      这事勉强算是过去,奉仪哭红了眼,昭训私底下安慰他:“阿藐莫哭,是我的不是……”

      绵藐哭得喘不上气,却坚定地摇摇头。昭训摸了摸他的发,不由得叹气:“你这孩子……也罢,佳节将至,阿藐何不向圣人请个恩典,叫母姐进宫一叙?”

      绵藐和小郎君一样,都是娘亲生的孩子,一样地受宠,一个无法无天,一个天真烂漫。昭训这话一出,几乎是立刻就勾起他对母亲的想念,这些日子的劳累委屈更是一齐涌上心头。

      见他若有所思,昭训就勾起嘴角,怜爱道:“果真是孩子!”绵藐心不在焉地嗔怪一句,显然已经陷入了犹豫。

      不仇琉望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放松地倚在扶椅上闭目养神。

      ……

      他再睁开眼,委屈还没从眼中散去。绵藐将手搭在鸢仆手臂上,走出宫殿,往德阳殿去。

      “……圣人,小子入宫多日,心中实在思念亲人。”奉仪小心地扶着天君的手臂,柔柔一推,神色哀愁。

      天君的心尖跟榴莲一样山头林立。见认认真真谈情说爱过的郎君这样可怜,她立即露出心疼焦急的神色,抱着人又哄又拍,十足的色令智昏。

      此时此刻,她甚至顾不上外臣入宫需要策孚王的诏令,当即要人进宫来。

      奉仪感动极了。

      可天君一声令下,侍从却左右为难,一味喏喏推脱。

      自觉被下了面子的天君大发雷霆,甚至惊动了刚下朝的策孚王。

      她闻讯赶来时,天君正冷着脸一言不发,周围砸了一堆名贵花瓶。一个姿容美丽的侍者立在旁边,就盯着角落,时不时倔强地擦一擦泪水。

      鸢仆莳俾跪了一地,她派过来的侍从也跪着,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她跪在了空地上,没给她丢脸。其余人有的没地跪了,就跪在瓷片上,血淋淋染了一膝盖也不敢吱声。

      策孚王:“……”

      西南诸王蠢蠢欲动,无尽泽也不消停,风岑王还派兵在边境挑衅,时不时爆发小战役,她这些天够头疼了。

      ……不仇琬这祖宗又怎么了?!从前虽说给她使了不少绊子,可也没闹得这么一地鸡毛鸡飞狗跳啊!策孚王额角青筋直跳。

      策孚王仔细回想,发现似乎是不仇琬和男妖混在一起后,人就疯疯癫癫的了。

      她在前朝时不时就能听见德阳殿六宫大小风波不断,不过她没管。那么多事等着她,策孚王哪有那个东大陆时间关注天君的面首争风吃醋?

      即使天君那的事闹得前朝都浮躁起来,策孚王也没在意。至于大臣们相互不爽,这个嫌你男儿欺负我孩子,那个说你家的最是不老实,因此引发一系列摩擦……小事,这也都是小事。

      臣下有摩擦很正常。她们真铁板一块,策孚王才要思考自己是不是成鱿鱼了。

      努力压下烦躁,策孚王就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对劲的气息,狐疑地看向仇琬。

      ……她根本没注意自己在看她,一双桃花眼眸光颤动,望着那不说话的侍者,欲言又止,歉疚又心疼。策孚王与她相处多年,当然分辨得出什么她是不是在演戏,情绪是不是真的。

      可问题是,她就是在不忿,在心疼,真真一个多情的小姐。

      思来想去,策孚王妥协了:“要见谁,本王这就召她们进来!”

      要说让仇琬接触笼络朝臣,她一定要警惕一下。可一群脑子空空的男妖要见自己的义母亲娘,哭诉谁抢了自己的首饰,她拦个什么劲?她又不抢首饰。

      退一步讲,这些男妖都是她筛后送进去的,个个身家清白脑子空白,顶多有点宅斗智慧但也都无伤大雅。

      “到底是摄政王有本事,朕比不得!”天君冷哼一声,夹枪带棒地阴阳她。

      策孚王盯了她一会儿。

      这位大摄政王道:“祈熏节将近,贺春宴便请诸位侍者同往,叙一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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