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他为何不动凡心

　　北极星宫的晨钟敲到第三响时，晏昭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一张宿醉未醒的脸。昨夜庆功宴上喝多了星酿，此刻太阳穴还突突地跳着疼。她摸索着去找眉笔，却碰倒了青瓷妆盒，珠钗玉簪滚了一地。

　　"又头疼？"云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晨练完的清爽气息。

　　晏昭从镜子里瞪他："要不是你昨夜灌我那些星酿..."话没说完就噎住了——镜中的仙君今日竟未束发，银白长发松散披着，衬得眉眼愈发清冷。偏生手里还端着碗醒酒汤，违和得让人想笑。

　　云谏将汤碗放在妆台上，自然地从她手中取过眉笔："今日我来。"

　　晏昭差点打翻醒酒汤："你会画眉？"

　　"学了三日。"仙君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闭眼。"

　　眉笔落在眉骨上的触感很轻，轻得让人心痒。晏昭忍不住睁眼偷看，见云谏蹙着眉，神情比参悟天道时还要专注。银白长发从肩头滑落，有几缕扫在她颊边，带着霜雪的气息。

　　"别动。"他指尖托住她下巴，"画歪了。"

　　晏昭这才发现他左手还捧着本《眉谱》，页角卷得厉害，显是翻过很多遍。书页间夹着张工笔小像，画的是她三百年前的模样——那时爱画远山眉，眉尾总要扫入鬓角。

　　"你还留着这个？"她伸手去够，被云谏轻轻挡开。

　　"嗯。"笔尖细细描摹眉形，"你走后的第三年，在镇纸下发现的。"

　　晏昭心口微涩。那三年他如何度过，她从不忍问。只知北极星宫从此多了条规矩：所有仙侍不得画远山眉。

　　"抬头。"云谏蘸了青黛，"现在适合秋波眉。"

　　笔尖游走时，晏昭忽然想起昨夜宴席。酒过三巡时白辰大着舌头爆料，说云谏学画眉的第一日，对着铜镜把自己画成了钟馗。当时满堂哄笑，唯有当事人面不改色地继续斟酒。

　　"笑什么？"云谏停笔。

　　"想起钟馗..."晏昭抿嘴，"仙君画得可传神。"

　　云谏耳根微红，笔尖重重一点："再笑就画八字眉。"

　　闹归闹，手下依旧稳当。最后一笔收梢时，晨光正好透过窗棂。云谏退后半步端详，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支白玉眉笔："以后用这个。"

　　笔身刻着缠枝莲纹，正是她年少时最爱的样式。晏昭接过时触到笔尾某处凹凸，细看竟是极小的一行字："念昭描眉第一笔"。

　　"你..."她喉间发紧，"什么时候刻的？"

　　"他满月那日。"云谏转身去收拾滚落的珠钗，"想着总有一天要用。"

　　窗外忽然传来扑翅声。一只仙鹤衔着请帖飞来，是东海龙王的寿宴帖。云谏看完皱眉："今日？"

　　"忘了！"晏昭跳起来，"快帮我更衣..."

　　话没说完就噎在喉间——云谏已经展开礼服，正低头理着腰封的系带。那是一件星纱裁的宫装，裙摆绣着北极星图，领口却缀着江南常见的缠枝莲。

　　"你连衣裳都备好了？"晏昭任他帮自己系衣带，忍不住戳他胸口，"说，还偷偷学了什么？"

　　云谏握住她作乱的手指："很多。"忽然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慢慢你就知道了。"

　　赴宴的云车上，晏昭对着水镜左照右照。眉确实画得好，衬得眼波流转，连宿醉的憔悴都成了慵懒风情。她故意斜睨身侧的仙君："往后日日都归你画？"

　　云谏正给她绾发，闻言指尖一顿："嗯。"

　　"要是画不好呢？"

　　"那就画到你满意为止。"

　　云车驶入东海时，晏昭才发现不对劲。往来仙君仙子都在偷瞄她，眼神古怪得很。龙王亲自来迎，寒暄半天终于忍不住问："晏昭仙今日这眉...可是新样式？"

　　晏昭挑眉："怎么，不好看？"

　　"好看好看！"龙王擦汗，"就是...就是像极了云谏仙君的手笔..."

　　满堂寂静。晏昭这才反应过来——三百年前云谏在昆仑学艺时，曾以"霜雪描眉术"名动仙界。据说他画的眉能引动天地异象，却立誓只给未来道侣画。后来晏昭"陨落"，这手艺就成了传说。

　　她猛地扭头，见云谏正在斟酒，嘴角噙着极淡的笑。

　　"你故意的！"晏昭在桌下掐他手臂。

　　云谏反手握住她："总得让人知道。"指尖在她掌心画圈，"北极星宫有女主人了。"

　　宴席过半时，出了段插曲。有个不长眼的鲛人公主借着敬酒凑近，娇声问云谏能否帮她改改眉形。话没说完，晏昭的情劫剑已经嗡鸣出鞘。

　　"我来帮你改？"晏昭笑吟吟起身，指尖真火跳跃，"保证脱胎换骨。"

　　鲛人公主吓得躲到龙王身后。满堂宾客噤若寒蝉，却见云谏从容起身，执起晏昭的手："内子手艺粗陋，怕伤了公主。"说着自然地将她按回座位，"还是我为你补眉妆？方才沾了酒气，有些晕开了。"

　　众目睽睽下，北极星宫之主取出白玉眉笔，仔细为妻子补画眉尾。动作温柔专注，仿佛天地间只剩这一件事值得用心。

　　后来三界都传：那日东海宴席，云谏仙君为夫人画眉时，殿外海棠一夜尽开。而晏昭仙眉心的莲纹，映得整座水晶宫都发亮。

　　回程云车上，晏昭靠着窗假寐。云谏忽然开口："其实还学了梳头。"

　　"哦？"晏昭懒懒抬眼，"明日试试？"

　　"现在就好。"他拆开她发髻，执起玉梳，"第一式：朝云髻。"

　　梳齿划过长发时，带起细碎星光。晏昭从镜中看他，忽然问："这些年...是不是很苦？"

　　云谏手势不停："现在甜了。"

　　车驶过桃源谷时，他忽然停梳："要不要去看看？"

　　月光下的谷中桃花开得正盛。那株相思梅却枯了一半，唯剩的枝桠上开着零星蓝花。晏昭抚过树干，忽然笑道："早知道该带坛酒来。"

　　话音未落，云谏已经从袖中取出酒坛："备好了。"

　　星酿倾入杯中时，涟漪里映出过往。晏昭抿了一口，忽然指着某处："那里，你第一次帮我画眉的地方。"

　　是株老桃树下，石案上还残留着黛粉痕迹。三百年前她偷溜下界喝醉，缠着要云谏学人间夫君为她画眉。那时他板着脸拒绝，却在她睡着后，对着镜子练到天明。

　　"后来为什么肯了？"晏昭晃着酒杯问。

　　云谏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镜背刻着密密麻麻的正字，最早一道已经模糊。

　　"每想你一日，就学一件事。"他指尖抚过刻痕，"画眉是第三百件。"

　　晏昭夺过镜子细看，在最新处发现小字："今日学酿星酿，等她回来共醉。"

　　酒坛突然打翻。她揪住他衣襟吻上去，尝到星酿的甜和泪的咸。云谏怔了怔，随即反客为主，将她压倒在桃花堆里。

　　"妆花了..."晏昭喘着气笑。

　　云谏指尖凝出霜华，就着月光为她重画。画着画着忽然停笔："其实还会敷粉..."

　　"明日再说。"晏昭勾住他脖颈，"现在有正事。"

　　桃花簌簌落下，盖住纠缠的身影。远处传来打更仙鹤的嘀咕："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晨光微熹时，晏昭在云谏怀中醒来。见他正执着自己的长发编辫子，手法娴熟得惊人。

　　"你到底学了多少？"她眯眼。

　　云谏从袖中取出厚厚一叠绢纸，展开是长达千项的清单：从画眉梳头到酿酒绣花，甚至还有"如何给娘子暖脚"。

　　晏昭看着第三百零一项："学唱江南小调？"忽然想起昨夜梦里隐约听见的歌声。

　　云谏低低哼起《采莲曲》，正是她故乡的调子。唱着唱着，远处桃源镇竟传来应和——是早起采莲的姑娘们在唱。

　　"作弊。"晏昭咬他手指，"肯定是你安排的。"

　　"嗯。"仙君坦然承认，"练了三年才学会。"

　　回到北极星宫时，仙侍们低头忍笑。晏昭对水镜一照，才发现云谏在她眉心画了朵小桃花。正要算账，却见他取出支更精致的螺黛笔："明日学堕马眉？"

　　晏昭抢过笔："今日我先学画剑眉。"说着往他眉上描。

　　闹到日上三竿，两人顶着一对歪歪扭扭的眉毛去正殿。众仙官低头不敢看，唯有白辰拍桌狂笑："妙极！这才是夫妻相！"

　　后来北极星宫多了条新规矩：每逢初一十五，仙君必为夫人画眉。若遇政务繁忙，便由云念昭代笔——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暮色降临时，晏昭伏在案上小憩。朦胧间觉出眉间微痒，睁眼见云谏正在添补妆痕。灯下他的侧脸温柔得不像话，让她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在雪夜里为她撑伞的少年。

　　"云谏，"她轻声问，"明日画什么眉？"

　　他收起笔，吻了吻她眼皮："画到白头，可好？"

　　窗外，星河悄转。有仙鹤衔着新的眉谱飞来，轻轻放在积了霜的窗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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