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何时胜天降

作者:康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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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知天安命(终)


      晨曦开拔,官民相送。春明门艳阳压雪,霓衣华裳五彩斑斓。
      “元伯,崇武。”李绍云向二人分别颔首,身后跟着牵马的高懿懿。刚从魏氏主家亲朋包围圈脱身的魏枫见太子亮相,也迎了上来,打过招呼。
      “魏小郎君。”
      “魏枫。”
      元伯和高崇武几乎异口同声,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又不着痕迹地错开视线。李绍云早背身与董家军众人客套,而高懿懿看出些端倪,眼珠子疑惑地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元伯,”右副挠挠头,附耳试探道,“可是我哪里做错了?”元伯顶着俩大黑眼圈,闻言微愣,不假思索地反问:“怎么会?为何如此作想?”高懿懿一听,心放下一半,立刻表明缘由:“可你最近总是看起来怪怪的。那是谁让你生气?”元伯心虚地顿了顿,答曰:“无事。”高懿懿立刻明白,那看来真是有事喽。
      “是高崇武?”
      小女武将问得太尖锐,太重肯,太毫无征兆,元詹事转瞬未收的错愕被她精准捕捉。高懿懿摩拳擦掌地问他具体情况,准备给他报仇。元伯按下对方跃跃欲试的一双爪子,心累叹气,也不知道该惊喜她的开窍,还是该自责被她看穿。
      “与崇武无关,崽崽。我真无事,你才是要出门远行的,莫要操心我……”元詹事一板一眼地解释,余光覆盖高懿懿的背后,被一道难以忽视的灼热视线吸引去了注意。高懿懿敏锐察觉他的僵硬,自己猛地回头。只见人群熙攘,车水马龙。她茫然寻找落点。
      元伯看见六皇子望向高懿懿的目光是那么澄亮真挚。澄亮得异然,真挚过了头。高懿懿刚跟六皇子对上视线,后者就被五皇子呼唤地转了头。小女武将再转回身,就看元伯若有所思地垂下眼。他随即还轻轻抻开了被她拉着袖筒,躲避她的视线,撤一步去回应侍郎等人的问候。
      “坏了,”高懿懿又在风中凌乱,“惹元伯生气的还真是我。”从身边路过党的高崇武疑惑地打量了她一眼。

      ——————————————

      “崇武。”
      在这月黑风高的时候突然被人叫住,是有点骇人的。高崇武停下匆忙脚步,回头看去。营门墙角,元伯裹着蓬松裘衣,正抱臂靠在他的车边。高崇武不解对方怎么还没回坊间。“有事?”他挑眉问,赶着持令回宫,免得高懿懿拉着太子一齐吃到天亮。
      元伯半张脸藏在火把照不到的阴影里,神情晦暗不明。见他提问,元伯松开臂膀,站直走近,停在几步开外:“白日你说我怎么样都行,但不要搞你……”高崇武闻言眉头微蹙,面色一沉。他预感有些不好。
      看出他抗拒反应的元伯深吸一口气,终于将多年疑问摆到明面上:“我早就想问了,当年我邀请你加入勤王麾下,你同意的条件是让我不要旧事重提、与你分清界限。其实你担心的并不只是我身份暴露吧……”
      “你担心的是,有一天我会像我父亲那样,走上日暮途穷的老路。”他没用问句。
      面色经常略显苍白的元小郎君此刻看起来比晶莹剔透的瓷皿玉器还要易碎,而高崇武的沉默比腊月的冰霜更加残酷。
      刚交班回营的对正看到左副背影,立刻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元伯站得远,又被高崇武挡去了身形,便没应会。等人走后、对方回过头来,他僵硬开口:“……我知道了。”声音因无力而有些沙哑。说罢,元伯转身离去。
      “元詹事。”高崇武公事公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元伯脚下一顿,没有回头。高崇武也原地没动,只是盯着那亲手从九死一生中解救出来的背影。那背脊如今被象征荣誉和权贵的精美服饰完美包裹,但依旧羸弱单薄。
      高崇武没由来地眉头一放,嘴角也释然松劲。“你看起来很累,休息不好吗?我回去后把诚辉叫来?”他说。笑得真诚,但着实有些勉强苦涩。
      可元伯闻言顿时浑身绷紧,匆匆撇下一句“不必”就慌也似的闪进拐角,不见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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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以太子为核心、京中近臣为辐射,高崇武自安一隅,抱臂靠马,乐得清静。
      元詹事心情不佳,应付过必要寒暄便悄悄溜到一旁喘口气,就让高懿懿见缝插针地凑到近前。“崽崽,”元伯身心俱疲,但舍不得在她面前表现出来,一边检查他的荷包是否足够充盈,一边关切嘱咐,“太子身边水深火热,即便出京避其锋芒,你也要万分小心。有事别急,莫强出头,听骈行的话。”
      高懿懿只是笑意盈盈地点头答应着。“元伯,”来回打量他的双眼,见元伯顾左右而言他,高懿懿也放弃追问,转而只道,“这回形势好些,你要常与我传信儿才是,不是光官话公事那种。武朵和骈行他俩都说好要常联系呢。”在元伯抿嘴想出一万个礼义廉耻之前,小女武将抢先补充:“不知道要待多久,营里好无聊哇,还不如应战来得痛快,早去早回……”她口无遮拦的死缠烂打果然引起元伯注意,被抬手制止。一万个礼义廉耻无奈向心疼担忧妥协,换化成一句轻飘飘的:“知道了,你莫再胡说。”高懿懿就高上杆地蹭了蹭他冰凉的手心:“好,我不胡说,那你在信里多胡说些。嘿嘿。”元伯的手被烫了似的揣回袖口。
      “……”他憋了两秒,想怒又怒不起,想忍又忍不住,最后气声训斥,“胡闹。”也不过就不轻不重地俩字而已。好吧,高懿懿小小地翻了个白眼。先是胡说,再是胡闹,反正都没什么杀伤力就是了。
      高崇武从太子身上收回目光,隔老远瞟到他们二人。窃窃私语他听不清,但窸窸窣窣他看得到。在上蹿下跳、手脚不甚老实的高懿懿的衬托下,元伯好像个与业障奋力抗争的修行高僧。也不知道高懿懿又说了什么,眼瞅着元伯涨了个大红脸,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双手合十、平心静气,高崇武自觉想象合理,忍俊不禁,而后思绪又不由得飞转开来。

      ——————————————

      说起来,长孙嘉恒似乎颇重佛法。高崇武记得太傅介绍过嘉恒的法号,他听得一知半解。这半解还得多谢自己早年的佛缘。
      早在他奉命去搜寻失联的上一任玄铁首领期间,高崇武赶上战乱饥荒,被附近的住持收留。住持拦下落难群众对他们感恩戴德的叩谢,好言劝慰。高崇武并不在其列。休养期间,他除了帮忙劈柴洒扫,便跟着寺众旁听方丈法施。一旁年轻小僧和他聊得来,颇为赞许道:“你倒是通透自在。”
      高崇武摇摇头:“旧恩重提便是罪,挟恩自重便是仇。住持救我,本是美事,若强解因果,让住持沾染我之业力,岂不是恩将仇报?”小僧听他眼神认真、说得吓人,一惊一乍地,还撞到路过的方丈身上。高崇武言简意赅地道谢告辞。
      那趟远途的唯一收获便是高崇武坚定了自己无师自通的因果论,因为前任首领人早在纷争中被牵连丧命,他既没找回人,也没带回玄铁军的希望大计。
      后来等他接任,赴前人未竟之路上顺手救下长孙嘉恒,只算是回报太傅的几句金玉良言,至于为此他自己险些中道崩殂,那是他的选择,和元伯没有关系。所以当把嘉恒小郎君送到地方,他自知受伤严重,为避免再与对他产生依赖的嘉恒牵扯上更深刻的情感,他毅然决然地跳下山涧,各自寻求生路。
      和高懿懿碰上也纯属意外。他当时本就只剩半条命了,山水没把他呛死也几乎把他拍死过去。高崇武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这回应该挂得干净利索了,结果没几天就在林间晨光中幽幽转醒。还活着,因果接续,疼痛疲弱虽迟但到、纷至沓来。他浑身都没什么知觉,大概扫了自己一眼,看到胸前刀口、四肢擦伤、甚至磕碰中断裂肿胀的关节处都被乱七八糟地涂上了浆糊泥巴似的草药。他就是这么认识高懿懿的,当然那会儿她还不叫这个名字。蓨县山林养育成型的小流浪娃娃,以及她那条土了吧唧的大黄猎犬,被他砸毁了储存食物的简易居所。又一条因果搭上了线。高懿懿的手法极其敷衍,用品相当粗糙,但浑然天成。说不上什么原因,他由此恢复了过来。高懿懿介绍说她是战争留下的孤儿,在山里和飞禽走兽一起长大。
      “没有哪个小孩儿能独立从这山里走出去。”高崇武不假思索地否定了她本人都道听途说的主流观点,随后自己面对这个迷一样的存在犯起了嘀咕,“但你……是这样的。”高懿懿从被质疑的恼怒中恢复过来,闻言点了点头,一边嚼嚼嚼,一边说着会再问问她那些在田间地里彼此结识的小伙计们。
      艳阳拨开层层枝叶,投洒下来。大黄狗安然酣睡,在旁蜷成一团。一对澈亮杏仁眼水汪汪地眨巴几下,渐渐阖闭,额头泛红川纹在映照下毛色发亮。阳光丝丝缕缕笼罩在小女娃娃的头上,又在她盘腿身下围成支楞巴翘的一个浑圆。靠在树干上的高崇武瞪大眼睛,愣了神,引得披泥挂彩的小女娃娃歪头相看。他似乎明白过来,于是在女孩回身抚弄大黄狗时,高崇武悄悄双手合十。
      福泽深厚,渡人难关。她救下他没错,但那只是顺手。如此神韵,绝不是为他而来。
      不得干涉他人因果,高崇武心底默念,决意养好伤后就脱离这对一人一狗的流浪组合管辖范围,以免误了对方什么要事。
      因为高崇武的无心之举,高懿懿差强人意的屯粮被震到水里流了个干净。彼时还自称高不良的他也不能看着她俩挨饿,见小女娃娃葱段儿似的胳膊倒是有劲儿,就地用身上所剩不多的物品给她做了个弹弓,简单教了几下就让她自生自灭去。他还没力气把自己的关节归位,一天天躺那不动,醒来头边放着勉强糊口的落果。直到腿脚恢复行动能力的第一时间,高崇武便闪人撤了,随手在山头捯饬一番,颇为幽默地,留给终于出师、丰收凯旋的崽崽组合两脸懵圈。
      “施主,尔敬因而远之,避果不惜蹉跎。”昔日返程时,寺前方丈的回应历历在目,“只是不知究竟是礼佛觉悟,还是不屑一顾。”
      高崇武在扔下元伯的附近镇上又调整了许久,做着杂工,攒点儿盘缠。准备回玄铁兄弟们聚集的老家,没想到又碰上太傅家的郎君。长孙嘉恒非但没有在劫难逃,反而看起来完全适应了天翻地覆的新环境,并且身边跟着那对奇葩的人犬组合。他们在镇上偷鸡摸狗,偶尔也回林中打打牙祭。高崇武好奇,忍不住跟了一会儿,看到嘉恒改名换姓却还带着根深蒂固的洁癖,仔细擦过才把果子递给一旁的小女娃娃。他们跟其他小孩子们挤在一起,日出分散开来,日落聚在一起,已然形成具备生存力的规模。于是高崇武放心地开拔……如果不是又赶上战火的话。
      侦察敌情为他所擅长。高崇武一边打算给前来支援的朝廷精兵报信,一边到处寻找嘉恒郎君的身影。早知道当时就不好奇了,没看见他还活着,就不必这般担忧烦心。高崇武再次救下了元伯,但他没找见那对人犬。在当时的情况看来,失联几乎等同于丧命。而在他大功告成,准备雁过无声人过无名的时候,勤王拦住了他的去路。在第一百零八次被李绍云干净又漂亮的招式给撂倒之后,高崇武终于想通这条因果线为何如此强劲——他抬头看到高懿懿也站在一边看热闹。不能说是毫发无损,但肯定是生机勃勃。
      元伯出面在他和勤王之间周旋。小郎君的意思是,玄铁军需要转正、勤王需要亲兵,二者都因自己而不打不相识,与其力不所及,不如勠力同行。嘉恒郎君的眼神湿漉漉的,一定没想到他反而就是高崇武犹豫良久的原因。但高崇武终究是同意了这个提议。不介入他人因果的原则,在玄铁军的命运面前,不管用了。
      高崇武跟元伯约定不提旧事,小郎君十分不解,只以为他怕受牵连,失落但坚决地答应下来。他又跟勤王定好时间地点,自己率先独自出发,向弟兄们传达消息。勤王不理解,但点点头,对他依旧谨慎。
      几人中只有失去了大黄神君的小女娃娃不在状态。她紧盯着高崇武看了好久,相当夸张地感叹了一句:“你还真活着啊?”
      “……你是不是虎?”高崇武忍不了了。管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

      “右副!跟上!”玄甲覆面,六亲不认。队前高呼,列阵齐发。高懿懿撇撇嘴,不得不放弃在行军前解决她和元伯之间的问题,迅速翻身上马,顶着高崇武头盔下显得阴鸷的目光归位。他俩一左一右紧跟太子身后,身影被乌泱泱的大部队逐层掩盖。小女武将正依依不舍地耸拉脑袋难过着,后颈的头盔索面被一记不甚轻柔的揉捏按压几下。她疑惑转头看去,高崇武面无表情地收回了他的手。
      好吧,好吧。耐心点儿,有什么事情回来再说。高懿懿开始畅想下次回来从东海给元伯带点儿什么特产。元伯喜欢精美华丽的器具,或者高档的衣物配饰呢……高懿懿渐渐打开了思路。骈行在东海时候不是说除了在沙场所向披靡,人生还有很多方面嘛。武朵夸她对人有着别样的吸引力,那她就该把元伯哄到开心才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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