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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岭1
五日后,袁沁柔前来辞行。战云日渐密布,漓水关已非久留之地,她需启程返回京城安心待产。
萧懿安虽心中不舍,却也明白这是眼下最稳妥的安排。她精心写了两封信,郑重托付袁沁柔带回京城,一封给宫中为质的妹妹萧有仪,另一封则给好友赵蓁蓁。在这动荡不安的时局里,京城之中,除了养在袁沁柔身边的小满,最让她牵肠挂肚的,便是这二人了。
离别那日,天色倒是难得的晴好。周奉英特意告了假,与萧懿安一同送袁沁柔至关外等候的马车旁。
明媚的阳光下,周奉英小心翼翼地将袁沁柔扶上马车,细致地为她理好披风的褶皱,又俯身仔细检查了马车内的软垫是否足够舒适温暖。
袁沁柔仰头看着他,嘴角噙着笑意。她抬手,极其自然地拂去周奉英肩甲上落下的一小片微尘。
站在一旁的萧懿安,看着这一幕,心中一暖。
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每一个细微的眼神交汇,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流淌着无需言说的深情与默契。
她不禁轻声感叹,带着一丝憧憬:“真好啊……希望以后,我也能找到一个待我全心全意之人。”
袁沁柔听到这句话,转过头来看向萧懿安,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与心疼。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柔声开口道:“懿安,赵云珂并非你的良配。你若期盼他全心全意,大体……是不能的。”
萧懿安闻言,心中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涌起一股无奈的叹息。
她心想:沁柔姐,你哪里知道?这历史的进程,总不会白瞎吧?史书上明明白白写着,我确实是赵云珂爱了一辈子的人,哪怕现在他对我没感情,迟早还是会有的……我迟早,也还是会成为他的妻子的。
心中虽如此作想,她面上却未显露分毫,只是对袁沁柔笑了笑,岔开了话题:“沁柔姐的心意我明白。如今最要紧的是你定要将养好自己的身子,平平安安地给我生个小外甥或小外甥女。”
袁沁柔见她不愿多谈,也不再勉强,手轻轻抚上小腹,眼中充满了母性的光辉和对未来的期盼。她最后看向周奉英,声音轻柔却坚定:“奉英,我和孩子……在京城等你回来。”
周奉英重重点头,目光坚毅:“一定。”
马车缓缓启动,轱辘声碾过尘土,渐行渐远。
萧懿安和周奉英并肩站在原地,久久凝望着马车消失在山路的尽头,直至尘土落定,方才收回目光。
*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第二年的春天,新帝改元“永宁”后的第一个年头。
这几个月里,漓水关的战事并未如预期般顺利平息,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胶着甚至恶化态势。萧从林与周奉英几次率军与俾鲜国交锋,对方却仿佛如有神助,越战越强,攻势一次比一次凶猛。
这极不寻常。
俾鲜国作为以游牧、狩猎为主的部族联盟,其国力与以农耕立国的宁国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工农业基础薄弱,以往多是依靠骑兵机动性进行劫掠,打了就跑,缺乏打持久消耗战的能力和资源。然而此次,俾鲜军队的装备、粮草、甚至是一些攻城器械,都仿佛源源不断,一批接着一批地供应上来,硬生生将一场本该速战速决的边境冲突,拖成了消耗巨大的拉锯战。这背后显然有第三方势力在暗中支持,为其输血,其目的不言而喻,就是要将宁国的主力大军死死拖在西南边境。
与此同时,萧懿安则与赵弗唯越走越近。
她时常跟随赵弗唯进入那座令人谈之色变的鹰嘴岭。在赵弗唯的带领下,萧懿安不仅认识了许多奇特的药材,更学了些许防身的武功招式以及基础的用毒、辨毒、解毒之法。赵弗唯教得严格,萧懿安也学得认真,一来二去,两人倒是结下了几分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的情谊,萧懿安的身手和应对危险的能力也在不知不觉中提升了不少。
永宁元年三月,萧懿安跟着赵弗唯再次深入鹰嘴岭腹地采集药材。
林中雾气氤氲,植被茂密,空气里混杂着泥土、腐叶和各种草木的特殊气息。
走着走着,萧懿安忽然吸了吸鼻子,疑惑道:“弗唯,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很特别的香味?”那香气幽微奇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初闻似乎颇为怡人,细辨之下却又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走在前面的赵弗唯闻言,脚步猛地一顿,脸色微变。她迅速转身,从自己身后的药篓里翻找起来,取出一株叶片呈锯齿状、开着不起眼小花的药草,递到萧懿安面前:“把这个嚼碎了咽下去!快!”
萧懿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怎么了?”
“你刚刚闻到的,是‘梦魇萝’的香气,吸多了会出大事,幸亏我们方才从岩壁上取得这株药草。”
见赵弗唯如此严肃,萧懿安不敢怠慢,立刻将那株草塞进嘴里,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辛辣味瞬间弥漫开来,让她差点吐出来,但她还是强忍着咀嚼了几下,艰难地咽了下去。
赵弗唯紧盯着她,直到她咽下,才稍稍松了口气。她指着不远处一片开着类似不起眼小紫花、空气中那股异香更浓郁的坡地,快速解释道:“那是‘梦魇萝’,鹰嘴岭靠近俾鲜国一侧的山谷里尤其多。这种毒草极为诡异,每年春天,它就会释放出大量肉眼难以察觉的轻絮,同时散发出这种特殊的异香。”
“这香气本身就能扰人心神,吸食少量会让人产生愉悦的幻觉,但吸入过多,或者直接接触到它的汁液,就会中毒。最麻烦的是,每个人中毒后的症状不尽相同,有的癫狂,有的昏睡不醒,有的则会产生极其恐怖的幻觉直至心力交瘁而死,根本无法用统一的解药应对。”
萧懿安闻言,面色愈发凝重:“这香气如此诡谲,那你……还好吗?”
赵弗唯道:“我们这些常年在附近行走、甚至居住在山下的人,因山上时常有稀薄的香气随风飘至,久而久之,身体倒也生出些许抗性。只要不是长时间待在香气浓郁处,或是直接接触其汁液,仅是轻微的香气,并无大碍。”
“原来如此,”萧懿安微微颔首,眉头又轻轻蹙起,她仔细回想了一番,语气带着不确定的疑惑,“只是……这‘梦魇萝’的香气,我总觉得有些熟悉,仿佛在别处闻到过,但绝非是在这鹰嘴岭中。”
赵弗唯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你若在其他地方闻到类似的气味,那很可能并非新鲜的梦魇萝植株,而是接触到了由它汁液炼制成的毒药。梦魇萝本身极难移植,离了鹰嘴岭特殊的水土气候便无法存活,但其提炼物却可以被带走。”
她顿了顿,继续道:“俾鲜国人就十分擅长炼制此毒,手法极为诡秘阴损。他们通常在梦魇萝毒性最烈的春季深夜,采集其根茎和花朵,置于特制的陶罐中,用阴火反复熬炼、萃取、浓缩,最后得到一种名为‘梦魇膏’的漆黑粘稠之物。”
“这‘梦魇膏’便是他们制作各种毒药的基础。使用时,只需取极少量,或混合于熏香之中,无声无息间令人吸入;或溶于水酒,无色无味难以察觉;甚至可涂抹于兵器、暗器之上,见血封喉,加剧伤口恶化,并能诱发各种可怕的幻觉,令中毒者死状凄惨,且症状因人而异,极难追查源头和解救。”
“你之前若在其他地方,尤其是在某些隐秘的、与阴谋暗杀相关的场合闻到过类似异香,极有可能便是这‘梦魇膏’或其衍生毒物所致。此物……确实防不胜防。”
萧懿安听得心头凛然:“这么说来,这‘梦魇膏’诡谲难防,症状各异,岂不是让人防不胜防?”
赵弗唯摇了摇头:“倒也未必。此毒炼制过程极为繁复苛刻,并非轻易可得。从采集时辰、阴火熬炼的火候掌控、到萃取浓缩的工序,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甚至反噬炼毒者自身。因此,即便是俾鲜国内,能成功炼制出纯净‘梦魇膏’的毒师也屈指可数,产量极低,堪称有价无市的至毒之物,等闲不会动用。”
她话锋一转,指向刚才迫使萧懿安吞下的那株草药:“况且,万物相生相克。这‘梦魇萝’虽毒,天地间却也有能克制它的东西。我方才给你吃的,叫做‘石胆兰’。”
“石胆兰?”
“嗯。”赵弗唯点头,“此草性极苦寒,正是‘梦魇萝’毒性的天然克星。无论是吸入毒絮产生的幻觉,还是误食毒膏引发的中毒症状,及时嚼服石胆兰的鲜草或以其根茎煎服,大多能有效缓解甚至解毒。只是这石胆兰生长习性奇特,偏偏喜好依附在鹰嘴岭最险峻的悬崖峭壁之上,扎根于石缝之中,采集极为困难,稍有不慎便会坠崖殒命。因此,即便知道它能解毒,寻常人也难以获取,数量远比漫山遍野的梦魇萝要稀少得多。”
萧懿安这才明白,为何赵弗唯的药篓里会常备着这看似不起眼的“石胆兰”,原来是为了随时应对这防不胜防的“梦魇萝”之毒。这也解释了为何俾鲜国的毒术虽令人闻风丧胆,却并未能肆意妄为——解药虽难得,但终究是存在的,而炼制剧毒本身也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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