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沉醉子云亭

作者:铁锅炖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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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全感


      我拉了拉头上戴的帽子,迈着扭捏的步子走了进去。前一秒还在庆幸,后一秒就开始担心,应聘传媒公司,我疯了吧,我又不是演员来这集训找机会,更不是体验生活或是曲线追星的大学生,我为毛要跟他进去。

      “喏,给你笔。”阮笛坐在茶桌旁边,找了一支笔摘了笔帽递给我。

      我心跳如雷地接过笔,坐在他对面的皮椅上,看着写字桌上摆的一堆求职者的简历陷入沉思。

      还好,招的制片助理。

      我捏着笔,心虚地看着姓名那一栏,落笔的时候鬼使神差写了个“温”字。

      “欸,你姓温啊。”阮笛笑嘻嘻地在我旁边放了一杯茶,走到我身后说,“这姓跟我老板很有缘分。”

      我心惊肉跳地握紧笔,手心冒汗,迷迷糊糊地在后面填了一个字。

      “温忱。”

      艰难地写完这个字,我舒了口气,后面的写得顺畅了许多。

      当然年龄,学历,住址,全都是现编的。

      写完自我评价的时候,我还没来及从上到下看一遍,阮笛就拿走了那张薄薄的A4纸,静静看了半分钟,对我说:“你等等,我打个电话给张哥,让他下来跟你谈。”

      我刚舒出的那口气又倒回来了,眼睁睁看着阮笛拨通电话,局促地站着。

      “哦,好的,好的,我马上问。”阮笛的电话没讲两分钟转头看着我说,“张哥说他跟统筹老师吃饭呢,不在楼上,叫你问问你会开车吗?”

      我连忙点头,阮笛握着手转达了几句,又看向我,问:“张哥问你,这份工作很辛苦,长期性黑白颠倒到处出差,手机必须得二十四小时开机随叫随到的,你有对象吗?有的话不建议从事这份工作,会不大方便。”

      我认真地摇了摇头,阮笛转述了我的话,又跟对方聊了几句,挂断手机对我说:“张哥让你明天过来这里接他,这是我的手机号,你加一下,我拉你进群,按统筹老师发的通告过来这边接张哥去参加明天的开机仪式。”

      看了一眼阮笛递过来的名片,加了他的微信。趁阮笛喝茶的功夫,慌里慌张地换了自己的头像和网名。

      阮笛随后将我拉进了一个剧组策划群,让我改备注。我问他怎么改,他说就改成“制片助理”后面缀上我的名字就行了。

      我照他说的改了,阮笛又问我要身/份/证,我愣了:“干嘛?”

      阮笛说:“买保险。”

      我连忙回绝:“不用。”

      阮笛略一皱眉,说:“这是必须的,不要你花钱,老板张哥给每个员工都买了保险。”

      这就不好推辞了,我只能笑呵呵地找借口说:“忘记拿了,明天带来。”

      阮笛点了点头,与我闲聊了几句,客气地将我送了出来。

      临时在附近找了个酒店住下,拿了房卡下楼买日用品,买完回到房间摘下口罩坐在空调下发呆。

      一切都发生好快好很不真实,我就这样以应聘者的身份成了他的助理。

      微信群里,演员统筹正在安排主演今晚在誉华酒店围读的事,主演时不时发几条“收到”的信息。

      “咦,张总招到新助理了?”一个女演员艾特了明光。

      “嗯。”明光回了一个字。

      “张总,今晚围读,嫂子过来吗?”另一个男演员问。

      我紧盯着屏幕,捏着手机不敢出一口气。

      明光:“小雅要带花花,就不过去了。”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备注为“演员统筹-小雅”的女士,她发了一条微笑的表情包:明天的通告晚些时候会出来的,辛苦各位老师了。

      群里一连串的欢快的表情包淹没了明光和小雅女士的聊天信息,我茫然关上手机,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块丝巾,抖出裹在里面的两枚冰凉的戒指。

      怪不得,怪不得他要撤回意定监护。

      回想今天去他公司做的事,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小丑。

      上携程刷了一个特价机票,准备输密码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屏幕上赫然闪现出两个字——明光。

      “到了吧?我在天虹广场电影院,你过来一下。”

      我点了接听,还没来得及说半个字对方就挂断了。

      看了眼时间,九点半,果然是资本家,还没上班呢就开始压榨人了。

      不,不对劲,刚刚他打的是音频电话,用微信给我打的——他知道我来横店了。

      得,这出丑戏还真是躲不掉了。

      去,还是不去。我纠结了两分钟,对方又给我弹了个定位,后面附加了一句话:方便的话带两杯奶茶过来,谢谢。

      我忍着气拿着房卡下了楼,不就是跑腿嘛,我要是不去他肯定又要打电话过来嘲讽我吧。

      入了夜,奶茶店人山人海,好不容易排到了,吧台员问我点什么,我指着点单屏上的热卖单品,随口说到:“两杯粉黛玫影。”

      提着饮品匆匆拦了一辆车抵达电影院,入口处人意外的很少,只在门口看见几张海报,其中较醒目的是《罗小黑战记2》,前两天带岑嘉志和时檐去看过,时檐很喜欢那只黑猫,出电影院的时候买了两只很贵的周边。

      “喂,温老师,我到入口处了,您方便的话过来拿一下。”叫他名字不妥当,叫他温老板吧,我已经是准备跑路的状态了,不适合;叫他张哥更别扭。我只能像剧组的其他人员一样,管他熟不熟叫一声“老师”准没错。

      “我不方便。”对方相当拽,毫不客气地指挥我,“你往里面直走,我在休息处等你。”

      我烦躁地提着包装袋横冲直撞走了进去,摆着一副臭脸在候影区域找到了他,他戴着一顶橙色的帽子,散着微微湿润的短发靠着座椅在那低头玩手机呢,旁边紧挨着坐了一个躺着卷发的女士,怀里抱着一个带着薄绒线帽的可萌可萌的幼儿。

      呵,看来是我太多心了,明光没有结婚,所谓的“嫂子”是他表妹小雅(盛雅男)。明光让她在身边帮忙带花花,多半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周遭嘈杂的人声忽然都消失了,连同我满肚子的闷气也一并带走了。

      “放这吧。”明光抬眸,指了指面前的桌台。

      我放下袋子,目光追随着他后背上的微微凸起输液贴,贴子边上染了指甲盖大小的红,是按压针眼后洇出来的血,手背瘦得发青,和他脸上精致的妆容一对比,就好像强行拼凑在一起的活人。

      明光缓缓打开包装袋,目光聚焦在奶茶杯外凝结出的冰水,脸上堆起一抹失落的笑:“没别的事,你走吧。”

      我迟疑地转头,看向小雅怀里抱的幼儿,说:“这是你女儿啊?长得真可爱。”

      明光的眼神呆了呆,起身拢了拢包装袋提在手里:“电影要开始了,监护的事你考虑好了联系盛律师签字。”盛律师也即小雅的爸爸。

      我没说话,气氛降到了冰点。

      “给我一个理由。”我强装硬气说道。

      明光:“你我心知肚明的事,还需要我告诉你吗?”

      我脸皮厚,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小雅怀里抱的孩子,底气不足地说:“需要。”

      明光脸上露出颓丧的神色:“是我选择让花花来到这世上,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讪讪地看着他,说了狠话:“好,既然跟我没有关系,那就请你把时檐也接走,我立刻找盛律师签字。”要断,就断个干净,不留任何痕迹。

      明光:“只有这个?没别的吗?”

      我点头:“不是我的,你走的时候就应该全部带走。”

      明光撩了撩耳边的碎发,说:“如果我把岑嘉志也带走,你也同意?”

      我呼吸一窒,有些站不住脚了:“你,你什么意思?”

      明光不动声色从小雅怀里接过孩子抱在怀里,再不看我,示意小雅跟他起身,小雅忧心地看着明光:“怎么了?你要抱他进去吗?万一哭了闹了吵着别人怎么办?而且里面声音很大,对花花的耳朵不好。”

      明光垂眸看着花花,对小雅说:“没事,订票的时候我问了,这场除了我们没别人。”

      “……”我目送着他二人并肩走进了观影室,心里塌了一片,似乎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耗光了。

      岑嘉志不是崔雪薇的孩子,他是我的——我和明光的。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瞒着我,如果不是我们撕破脸,他是不是永远也不告诉我。

      ——

      我茫然无措地在候影厅干坐着,等到电影散场,清洁工推着清洁车清理桌台,也没看见明光出来。

      我走到检票口问检票员,检票员告诉我说出口有俩,另一个在后门那边,有个男人抱着孩子看电影,看了不过二十分钟,孩子哭得太凶,他就带着孩子,还有身边的女孩提早从后门走了。

      我在街头漫无目的地走,身侧车流如梭,行人交错。揣着手机走了不知多久,犹豫着要不要给崔雪薇打个电话问个清楚,手机忽地响了,岑嘉志打来的,他大声问我:“爸爸,你到横店了吗?找到张哥哥了吗?”

      我站在一块电子广告灯牌下,望着上面宣传的古装群像剧照,崔雪薇挥舞着一把古剑挺身向前,白得发光的脸上洋溢着动人的笑意。

      我眼鼻发酸,捂着耳朵问:“有事吗?”

      岑嘉志笑着说:“爸爸,我跟张哥哥说你去横店了,你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

      “那你们和好了吗?你跟张哥哥道歉了吗?”

      “道什么歉?我为什么要跟他道歉?”

      岑嘉志:“爸爸,张哥哥都跟我了,是你对不起他,讨厌见他,他才离家出走的啊。爸爸,你就跟他道歉吧,哄他开心,让他回家好不好?”
      我搪塞说:“你张哥哥上班呢,走不开,不会回来的。我跟他的事,道歉是没有用的。我这次过来见他,也只是想把他送我的东西还给他而已。”

      岑嘉志静了十几秒,唉声叹气说:“爸爸,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过分呐,他那么想和咱们住在一起,你却不让他住。”

      我:“我哪有啊,是张哥哥朋友太多了,在那边过得可潇洒了。”

      岑嘉志又叹气了,我问他咋的啦,在时檐奶奶家里住得不开心吗。他说:“爸爸,我知道你跟张哥哥的关系。我好久之前都看见了,你在楼上看书,张哥哥缠着你要抱抱要亲亲,甜甜蜜蜜的。有时候你明明就在家里哪也没去,他还总是跟在你身后,你关了门在浴室洗澡的时候,他就在堂屋里走来走去,生怕你在里面蒸发消失一样,总是盯着门看,坐立难安,又不敢进去,你一出来他就跑上去抱着你不撒手,根本不是你说的那种普通朋友关系!”

      我语塞了,笑着说:“小孩子家家的,懂啥呢,你张哥哥亲我只是觉得好玩……”

      岑嘉志打断我:“爸爸,你不要再骗我了。我看见你也主动亲他了,你还偷偷在厨房抱着他的腰叫他老婆,夸他做的饭好吃。好像民政局结婚的夫妻。爸爸,你说,为什么后来又要赶走他呢?”

      这小屁孩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仿佛看透一切的样子让我感慨不已,无言以对,随便应付两句就匆匆挂了。

      这一年,岑嘉志成长了好多,或许没有我在身边,他也能自如的生活。

      他说我赶走了明光,说的没错,由始至终,我都没有给明光足够的安全感。从我们的孩子接二连三地来到这世上,他总是瞒着我独自处理这一点,就已经证明是我错了。

      我强加在他身上的恨,他选择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延续,在猜忌和痛苦中一步步走向毁灭,仅仅只是那个人是我,他曾经喜欢过的人,为此,甘愿把自己困在牢笼中沉沦至死……

      如今他迷途知返,向我提出了取消承诺,也许是一种自赎吧。我为什么就不能成全他呢,我应当成全他的!

      成全我们荒唐的青春,就此分道扬镳,各自往前看。

      随便吃了点快餐,打电话约盛律师见面签字,盛律师在电话里问我:“孩子还小,你们不用问孩子的意见吗?”

      我说:“他自作主张把岑嘉志送到我身边,让我患得患失这么多年,现在又告诉我,我真的想不明白他的心。你转告他,俩孩子我已经送回老宅了,他想要回去也好,丢给我也好,我没有意见,等他决定好了我再接回去。意定监护权的事是我当初太冲动,现在他不愿意提出了撤销承诺,我同意就是了。”

      盛律师:“好吧,那你什么时候有空跟我去一趟H市公证处办理手续?”

      我说:“什么时候,都行,看盛律师方不方便了。”
      盛律师说“好”,跟我说忙完手里的案子再联系。

      挂了电话,已经十一点了,下楼在附近随便找了家饭馆吃了份简餐。老板是东北人,上了很大一份,我埋头吃得肚子撑再吃不进去再付钱走人。

      散步走回酒店的路上,看见对面有个古玩精品专卖店,门口人影瞳瞳,想着进去逛逛也好。

      在人堆里挤了半天,相中了两个系着红色收编相思扣的木梳子,梳柄上刻着典雅的兰花纹络和两列小字,左面是“卿长在”,右边是“君不离”,两把梳子状如半轮月亮拼在一起,静静地躺在一个墨漆香木盒子里,无人注意,却格外地吸引我。

      我伸手触及梳子上的“卿长在”三个字,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明光留的一头长发。

      扫码付钱的时候,我心里想着,就当是分手后送的礼物吧,一把梳子而已,他应该会收的吧。

      抱着盒子回酒店,看到剧组策划群里发出了新通告,出于好奇,我点开了通告表,看到明光九点参加开机仪式,地点是本市棋盘山搭某场地,总制片人助理那一栏有两个助理的名字,前一个是“范宝骏”,后一个是“温忱”。

      我有点头晕,这是什么意思,明光不是已经知道我就是“温忱”了吗,怎么还叫我过去做他的助理,这是打算在众人面前借自己的名头羞辱我吗?

      不对,也许他根本不知道是我去他公司应聘,他以为真有一个叫“温忱”的人。岑嘉志告诉他我来了横店,他打电话叫我去电影院的时候,我恰好就在横店。

      本来我还打算发短信给应聘我的阮笛,找个理由明天放鸽子出去玩顺便给明光寄个同城快递。没想到假名就这么水淋淋地上了通告。我明天要是真过去了,见面得多尴尬啊!

      唉,去就去吧,去跟阮笛说清楚就行了,只要去得早,明光肯定没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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