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风

作者: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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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顺王


      书房的窗子没关紧,一阵疾风吹过,刮得窗棱吱吱作响。原奉靠在桌案后,被这股凉风呛得掩嘴低咳。
      玄冲正把着他的脉,听到这闷咳的声音,老道长不由皱起了眉:“怎么回事?”
      原奉抽出手,摇了摇头:“大概是要变天了。”
      广宁的夏日短得出奇,眼下京梁的百姓还穿着短搭,这边的人儿却早已换上了长衫。
      “加件衣服吧。”玄冲道。
      原奉笑了:“道长是怕我寿不永年?”
      玄冲看着他,神色略有些复杂。
      “放心,目前还死不了。”原奉拉下袖口,漫不经心道。
      “将军,话不可这样讲,北境还指望着你呢。”玄冲背过身,淡淡道。
      原奉一怔,他从玄冲的话里听出了些许忧心。
      “当年原启将军无妻无子,还能把将位传给侄子,将军你孤家寡人,来日若有不测,北境又该落到谁的手里?”玄冲问道。
      原奉笑了笑:“我朝上下,自有人能顶上,握江山的人都在世代更迭,更何况我原家?”
      玄冲回身,沉默地注视着原奉。近几日,他看上去苍老了不少,原本挺直的脊背似乎也塌了下去,那个风骨傲立的老道长终是有了老态。
      也就是此时,原奉方知,玄冲所关心的似乎也不全是来日可能无主的北境。
      他听出了弦外之音,可依旧执意揣着明白装糊涂:“道长不必操心,如今上面自有位高权重的人替我顶着,就算是我死在了边疆,他也不会轻易让北境落入别人之手。”
      听到原奉提起那事,玄冲瞬间变了脸色,他垂下双眼,不再言语了。
      原奉不由低头看了看那封压在自己肘下的密信,方才有些松快的心又渐渐沉了下去。

      半月前,岳秀峦手下的两个衙将受南疆一事影响,又听军中流言纷起,引兵谋反。这场小小的叛乱被压下后,岳秀峦请辞,执意要推自己的儿子岳巍接任校尉。
      此事还未有定夺,梅花印的云桩便从南疆带来了一封梅竹青亲笔写下的密信,信尾,盖了一枚独特的红章。
      看到那枚红章后,原奉先是一惊,随后猛然意识到,南疆出事了。
      又过了一周,第二封密信几经周折,终于送到了他的手边,此时,原奉才知道,南疆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以为那个孩子没成活。”在接到信的那一日,玄冲站在虚荒神母像前,这样说道。
      原奉靠在门廊下,静静地看着清扫落叶的小道徒。
      “文统领赶去时,其实已经晚了,太子徐妃早就咽气,脉都凉了。”玄冲缓缓道,“但文统领不甘心,他找来了原先双刀门里的江湖郎中,那郎中说,徐妃的孩子还活着。”
      原奉皱起了眉,脸色愈发苍白。
      “文统领找到了我,要我拿主意,我说……”玄冲叹了口气,久久未言。
      “我说,太子和太子妃已去,不管怎么说,都要为两人留下一个血脉,所以,我便令那郎中剖开了徐妃的肚子,取出了两个孩子。”玄冲说道。
      原奉垂目:“两个……”
      “两个,”玄冲的眼角有些泛红,“当时情况紧急,高隆贵已带人赶到,而其中一个孩子呛了水,郎中去探时,已没了呼吸。我便擅自决定,留下那个‘死胎’,也算是做给那些人的一个交代。可是,没想到……”
      “或许是攸王的人先行赶到,救下了他,让那孩子有了今日,也或许……”玄冲说不下去了。
      “君兰过去知道吗?”原奉问道。
      玄冲拭干眼角泪,答道:“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原奉沉默了,除了无力,他别无它感。
      “也怪我,瞒了你们太多事。”玄冲回过身,深深地看向原奉。
      原奉此时并不好奇玄冲还瞒了些什么,他刚才答应下岳秀峦的请辞。此时,他只想知道,远在南疆的李司南和梅竹青到底该如何继续往前走。

      昨日才刚立了秋,京梁河岸却还是酷暑,远山近水被炎炎烈日晒得气雾腾腾,可江边上的几株野灌树已黄了叶子。
      被迫留在京中的羽林军都尉陈燮一早便在城门口等候了,他远远地望见了公主车驾,急得满头大汗。
      “陈都尉好等。”苏戎骑马在前,笑着说道。
      陈燮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探头向后看:“苏副使,公主殿下尚好?”
      “还行,”苏戎跳下马,走到一旁,“公主受了重伤,刚一出南疆就病倒了,如今稍好些,但人却还未醒。”
      陈燮一脸担忧:“这……”
      苏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放心吧,郡王会给你说情的。”
      陈燮长吁一口气,拱手道:“多谢苏副使!”
      “不必客气。”苏戎笑道。
      说罢,他一挥手,高声喊道:“进城!”
      方才还在歇息的车队缓缓起行,众人忙退至一旁。那辆足有四台软轿那么大的车驾从陈燮身边驶过时,他不禁伸着脖子去看。
      车帘拉得严严实实,在这炎炎暮夏里,把车中人裹得密不透风,无需猜测,里面必定躺了个重病的人。
      想到这,陈燮不由摇头叹气。

      “那蠢货想什么呢?”李司南趴在小窗口,偷偷向外看。
      梅竹青一把拉下小帘,低声道:“我的小殿下啊,你可别被旁人瞧去了。”
      李司南用绢子擦了擦额角淌下的汗珠,摇着团扇:“我没病都要被你捂出病了。”
      梅竹青啧了一声,打开折扇为她扇风:“殿下还真是北边来的人,这点热都受不了。”
      李司南撇了撇嘴,按下了自己想去抓脖颈上结痂伤口的手。
      自从出了南疆,她才觉自己的神智彻底恢复了清醒,不知是那阿芙萝药效过大,还是真的中了什么邪,身在春山时,李司南始终有种身不由己之感。
      她日日做梦,有时会梦见南风渡旁折柳削笛的小娘子,有时会梦见身披彩凤、额系飘绫的得道仙姑,还有时仿佛置身烈火,要堕入万劫不复之九重狱。
      然而,梦醒之后,梦中的一切又会变得无比模糊,她记不起那个坐在梧桐树下的男人相貌如何,更记不起自己寄身何物。
      “那阿芙萝真的能致人疯癫。”走到半路,李司南忽做感慨。
      梅竹青穿着李庆渊的衣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听到李司南的话后,他随口答道:“那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为什么朝廷不禁止,南疆还在大肆种植呢?”李司南不解,“并且,阿芙萝还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梅竹青回过神,笑了几声:“小殿下也说了,阿芙萝能卖出一个好价钱,能卖出好价钱的就是好东西,为什么要禁止?”
      “可倘若天底下的人都服食了阿芙萝呢?”李司南心有余悸,“那弥丘人的调制法子太害人,把从前那简单的草花提炼成能致人疯癫的药石,他们不安好心,这世上难道也没有明白人吗?”
      说到这,梅竹青思索了起来,片刻后,他答道:“也不是没有,仁熙年间,阿芙萝种植刚刚兴起时,淳隆太子便提过,这东西只可药用,不得大范围种植,黎民应以农物为生计之本。但可惜,没有得到朝中群臣的响应。除了他,从前的刑部尚书唐和溪也提过,只是……”
      提起唐和溪,梅竹青神色一滞。
      “怎么了?”李司南奇怪道。
      梅竹青摇了摇头:“唐和溪死得蹊跷,若说是因为当年高隆贵焚香刺杀太子一案而惨遭报复,应是顺理成章,可若说是因他阻碍阿芙萝种植,也不是没有根据……”
      李司南表情微变:“梅先生,我知道一事……”
      “嘘!”梅竹青凛声道,“都快要到京畿了,还在喊梅先生,不要命了吗?”
      李司南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等到了长公主府,再说这些事,如今路上人多眼杂,不要讲些闲言碎语。”梅竹青嘱咐道。
      李司南看着他的脸色,只好点头应下了,两人这一路再无他话。

      广宁公主返京的第三天,长公主府上人便向宫里递折子,要懿安帝把御用太医赐给公主。懿安帝没有多言,当即就准了。
      可那太医到了长公主府上没出一周,便又回了太医院,此后便有流言,说那广宁公主伤重不治,怕是没多少时日了。
      李殷日日去御前以泪洗面,懿安帝李肖见此,竟也就信了李司南命不久矣的传闻。
      没过半个月,他便在中秋宫宴这天,特地召见恭郡王面圣,说是许久没与自己的侄儿下棋,手上技痒了。

      回京之后,梅竹青以照顾广宁公主不周为名,在长公主府借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日子里,他手下的暗线云桩钻入京梁,探查李庆渊的踪迹,就为来日入宫时,梅竹青能在御前滴水不漏。
      他没有心思去操心当年的来龙去脉,更不想知道那李庆渊到底是不是自己同胞兄弟,他只知道,一旦踏入那扇宫门,便再无回头的余地了。
      穿上郡王蟒袍,梅竹青不由心中哂笑。他记起许多年前,自己离京北上时,也曾想过这么一天,那时的原奉踌躇满志,自己也怀着期待。
      可惜后来世事多变,谁也没料到双刀门的信物只是一柄空凭,而原傅隋留下的,也真真切切是一个残破不堪的长鹰。
      少年心性渐渐消退,血性虽未改,志向却悄然变化。当初一心要光宗耀祖、门列权贵的原奉如今也只能带着一身伤病,托起沉重不堪的北境。而梅竹青,他本就不想登顶宝座,只愿浪迹江湖,可如今却是另一种“得偿所愿”。
      李司南坐在一旁,也默默地这样想着。

      “你后悔吗?”李司南问道。
      梅竹青穿着蟒袍,长身玉立:“我不敢说后悔。”
      “为什么?”李司南又问。
      “因为他不死,死的就是你。”梅竹青转过身,“我来之前答应过崇令,你不能出事。”
      李司南低下头,笑了一下:“不用拿原崇令搪塞我。”
      “小殿下,”梅竹青背着手走到李司南的身边,看上去的的确确像极了郡王,他平静道,“若是五年前的原崇令得知我有今天,他必会感谢我。”
      李司南抬起头,定定地看向梅竹青:“文统领不是崇令害死的。”
      听到这话,梅竹青的表情有许些松动,他眼神闪烁了一下,点头道:“我知道。”
      “可是师父知道吗?”李司南追问。
      梅竹青无声地叹了口气,正了正衣冠,说道:“告诉长公主殿下,今晚本王就要回自己的府邸了。”
      说完,他阔步走到门前,扬起了头。

      进宫的马车已经备好,姜忠恩站在一旁,弓着身子等待“李庆渊”。
      梅竹青脚步一顿,点头道:“姜叔上来坐吧。”
      姜忠恩笑了两声,搭上了梅竹青的手:“正好,我与郡王也有几句话要讲。”
      马车摇摇晃晃,从长公主府前绕去宫门。梅竹青坐在车中,心中千头万绪。
      “郡王,”姜忠恩低声道,“上次您令手下人去查的事已有结果了。”
      “什么结果?”梅竹青心里没底,但脸上却不动声色。
      姜忠恩清了清嗓子,说道:“当初郡王怀疑陛下对端懋长公主有愧与那皇位有关,此事或许不假。”
      梅竹青心中一动:“真的?”
      姜忠恩掀开车帘,看了看周遭,这才又道:“前几日,陛下准了淑妃出宫省亲,那日她送来消息,说陛下刚继位时,常常往来于端懋长公主母妃的住所。那长公主的母妃,原是仁熙先帝宫中一位不起眼的婕妤,先帝驾崩时,不过四十出头,听说样貌不错,身段也好。”
      “是吗?”梅竹青不敢去问姜淑妃到底和姜忠恩是什么关系,他只打开了折扇,缓缓摇着。
      “不光如此,”姜忠恩又道,“郡王可还记得,那长公主原先是被先帝指给原傅隋做妻的?可是陛下登基了,对此事只字不提。旁人都说是原傅隋为了一个乡野女子毁了婚约,可若真是他毁了婚约,皇家能饶了他吗?所以说,原傅隋不过是就坡下驴,给陛下一个面子罢了。事实大抵是,那位婕妤不愿女儿远嫁,因此舍身伺候了陛下。”
      “有意思。”梅竹青勾起嘴角,扬眉一笑。
      “不过那位婕妤没活过懿安初年,”姜忠恩顿了顿,“郡王以为,是因为什么?”
      “这……”梅竹青心里直打鼓,他斟酌道,“那位婕妤触怒圣颜,惹了咱们陛下不高兴?或者说,她知道了什么。”
      “没错!”姜忠恩的眼中闪过了一道精光,“能让陛下痛下杀手,我猜,她大概是知晓了陛下的真实身世。”
      这话一出,梅竹青周身一定,他不能轻易发问,可心底里却颤了又颤。
      “杂种就是杂种,要不怎么一早就寻思着戕害荀皇后腹中的孩子呢?”姜忠恩冷冷道。
      “姜叔,那……”
      “停车!”梅竹青的话没能说完,宫门下便有人高声喊道,“即刻停车,有陛下圣旨!”
      坐在车中的两人皆是一震,梅竹青按住了姜忠恩的手,点了点头,俯身钻出软帘。
      “什么事?”梅竹青提声问道,“本王马上就要入宫了,伯父怎么现在降旨?”
      “好事,是好事啊!”内侍省总管孟福一路小跑,来到近前。
      “好事?”梅竹青皱眉,“什么好事?”
      孟福一抖手腕,托出那卷烫金的圣旨,朗声道:“陛下念您扶边有功,特加封您为亲王,陛下御笔赐封号为‘顺’!”
      梅竹青一滞,他望见了那卷灿黄圣旨上未干的水墨和那一枚笔力遒劲的“顺”字,进而他抬起头,看到了站在城楼上的穆王李伏。
      “侄儿,叩谢圣恩!”顺王“李庆渊”一头磕在了长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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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100章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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