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禁忌

　　在门后站到半夜，苏临做的唯一一件事，是头抵在门槛上，任凭思绪乱飞，心跳惶惶。

　　沉声叹了口气，他轻轻拉开门走出去。院子里很安静，满地落着银辉。

　　月亮，又是这般的圆月。硕大，丰盈，自顾自日复一日圆缺，却看上去死气沉沉。

　　不知怎么的，他又想起一句：“这个不一样，这是活的月亮。”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苏临摇摇头，转身往另一间房门走去。

　　站定许久，犹豫着要不要偷偷进去，“咯吱”一声，门竟是自己开了。

　　蒋安看着他，问：“没睡？”

　　苏临淡淡道：“刚醒。”

　　蒋安挑眉，说：“那你这是？”

　　苏临开口：“闲来无事，出来走走。”

　　“哎，走走啊？”蒋安依旧不正经，道：“正好，我也闲着呢，一起？”

　　苏临愣了，半响才说：“好。”

　　蒋安跨步出来，迈两步到隔壁房门口，索性在台阶上坐下，苏临瞥他一眼，跟着站过去。

　　“江青说的事，”半响，蒋安开口：“你怎么想？”

　　苏临很轻很轻道：“我不知道。”

　　蒋安又故意说：“哎，说真的，我有个好主意，叫你不用再操心。”

　　苏临瞥他一眼，问：“什么？”

　　蒋安沉默片刻，看着他道：“回天府。”

　　喉头一疼，苏临哑声道：“不用你说，历练结束我自然会回。”

　　蒋安站起来，又看着他，说：“就现在。”

　　“咚”一声，心跳砸下去生疼，苏临哆嗦着嘴唇，问：“就现在？”

　　蒋安看着他，沉声：“对，就现在。”

　　一瞬间喘不过气，情绪硬生生崩裂开来，苏临猛地拽上对面的衣领，“哐当”一声将其恶狠狠推到门框上。

　　动作叫心脉撕裂更甚，苏临暗咬着牙，疯狂喘气缓疼。

　　“你再说一次？”半响，他才抬起头瞪着面前人，轻微发抖，问：“就现在？”

　　“是，就现在。”蒋安幽幽说着：“带我一起，回天府。”

　　苏临愣了，不自觉松了手，动了动嘴想说话，余痛一散，反倒猛地一阵咳嗽。

　　蒋安赶忙伸手抱着他，又装模作样叹气：“哎，我可没说叫你一个人回去，就算你想，我还不干呢。”

　　苏临没应声，却突然伸了手回抱上去。

　　蒋安愣了愣：这好像还是第一回？虽说死要逞强凑上来亲次数不少，抱还真是没见过。

　　不自觉抱上去了，是该松手还是怎么样？苏临暗自有些恼，果断咬牙：罢了，他不松我就不松。

　　半响，苏临才问：“去天府做什么？”

　　“当然是跑路啊，”蒋安故意道：“天子若是指名，躲人间哪儿行？”

　　“不能贸然回天府。”隔了好久，苏临又出声道：“先带你去四方海。”

　　“四方海？”蒋安问：“那是你的地方？”

　　苏临开口：“是。不过现在还不行，得等几日。”

　　蒋安戏谑问：“怎么，你还要特地去打扫一番？”

　　苏临皱眉道：“不是。只是那地方之前没凡人去过，也不像月老的地方进过烟火气，怕是直接去出问题。”

　　蒋安问：“你是打算找月老帮忙，沾沾烟火？”

　　苏临道：“是，也用不了几日。”

　　“哎，”蒋安又开口：“可我担心月老不会帮你啊。”

　　苏临皱眉问：“为什么？”

　　蒋安无辜说：“我怕他若是看见你这般挂我身上，会怀疑你是假的。”

　　苏临依旧强装淡定不松手，道：“不会，月管事自是认得出。”

　　“啊？”蒋安却笑起来，道：“真的吗？”

　　苏临刚要张嘴，突然顿住。

　　“老天，”突然一个震惊声音：“我该不会是得癔症了？”

　　苏临愣住：这月老怎么好巧不巧，现在来了？

　　“哟，”蒋安招呼他，道：“这不是月老吗？怎么大半夜的来做客？”

　　月老没理他，一个箭步窜上前，惊道：“你，你真的是苏郎官？不会吧？”

　　故作淡定推开蒋安，苏临柔声问：“月管事，你找我？”

　　“你......”欲言又止，月老又问：“你，你真是苏郎官？骗人吧。”

　　苏临内心羞赧，脸上淡定，道：“是。月管事什么事？”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你！”月老连连几声，又谨慎问道：“这，你自己抱上去的？”

　　苏临一个假笑，道：“是。月管事到底何事，非得这个时间了，还要过来？”

　　“我天！活久见。”咬牙嘟囔一句，月老又说：“要不是我真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和你说，我现在肯定扭头就走！”

　　苏临笑道：“正好，我也有事要和月管事商量。”

　　月老撇撇嘴，冲蒋安道：“那个姓蒋的，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说！你能不能站远点！”

　　苏临抢话：“月管事，也用不着......”

　　“不行不行！”月老打断道：“这事我只和你先说，要不要告诉他，你自己想。”

　　苏临皱眉一阵，最终道：“蒋安，要不你先回房间？”

　　蒋安瞥他一眼，应声：“好。”便拉开门进去。

　　苏临这才走到院子里，问：“月管事是要说什么？”

　　月老不放心，又绕开房间老远，苏临也只得跟上去。

　　“唉，我和你说不清楚。”月老看着他，又低声说一句：“喂，你赶紧自己出来解释！”

　　苏临皱眉，见着月老身边冒出来个小红袍，唯唯诺诺看着自己。

　　“这是？”苏临不解开口。

　　“赶紧说！”月老催促那小红袍，道：“说仔细了！”

　　“大人，我，我不是故意的。”小红袍颤巍巍开口：“我，我也不知道......”

　　什么东西？苏临又不解地看向月老。

　　“真是！犯了事连话都说不清楚！”月老气极，道：“算了算了！你下去！”

　　小红袍赶紧不见了，月老叹了口气，又艰难开口：“苏郎官，我接下来要说的，你可能，不太相信。”

　　苏临低声道：“你说。”

　　“唉，这要怎么说起？”月老又一声叹气，焦躁道：“总之，苏郎官，要不你现在就回天府吧？”

　　愣，苏临问：“月管事这是何意？”

　　月老又道：“天府规矩，神官不可和凡人结缘，你知道的是吧？”

　　苏临说：“是。我知。”

　　“我就直接说了，先不说你若是在这般下去，定是要被除神籍。”月老咬牙道：“就算不除，也绝对死路一条。”

　　苏临愣了愣，问：“月管事这话，怎么说？”

　　“天帝，他一定是想除你。”月老很低很低开口，“不管用什么方法。”

　　苏临张了张嘴：“谁？天帝？”

　　“是。我知道这听上去荒谬至极，但就是！”月老继续低声：“苏郎官，你没听错。”

　　苏临有些反应不过来，半响没开口。

　　“红尘灵语，还记得吗？”月老又道：“勿入红尘，方成大业。天帝找方才那个童子问过。”

　　“什么？”苏临还是懵，问：“到底什么意思？”

　　“苏郎官，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一般神官人间历练要一千年修炼，但你只用了两百年。”月老又开口：“天帝那个老东西，八成早就觉得你可能会取代他。”

　　取代谁？天帝？苏临晃神想：自己根本没这么想过。

　　“我头回在人间碰见你，端午节，记得吗？”月老继续说：“就是那个时候，天帝偷偷抓了方才那个童子，逼问他你历练的红尘灵语，那个狗童子，出这么大事居然一声不吭，到现在才说漏了嘴！”

　　苏临缓了口气，问：“所以，他便更觉得我会取代他？”

　　月老叹气道：“没错。”

　　半响，苏临轻声道：“可我此番已入红尘不是？”

　　“他管这么多？”月老低吼道：“你若是不赶紧回去，只会叫他抓住把柄，到时候就这一个理由，便能叫你死！”

　　沉默，苏临晃声问：“那若是我自愿除神籍当如何？”

　　月老咬牙，说：“先不说你能不能活，单问这人间容不容你！”

　　苏临答不上，只问：“那月管事觉得，该如何？”

　　“回天府。”月管事道：“至少叫他没理由，总不能光天化日下不讲理。”

　　苏临突然笑了，莫名的。他摇摇头，道：“我不回。”

　　月老急道：“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死路一条！”

　　苏临看一眼远处房门，问：“那他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月老低吼道：“他只是个凡人，你管他呢？！”

　　沉默，苏临好久好久飘出一句话：“他是我喜欢的人，那该怎么办？”

　　愣神，月老之后又低吼：“喜欢有个屁用！能叫你活下去？能吗？”

　　苏临看着他，良久说：“月管事，我不会回的，不用再劝了。”

　　“苏郎官，”月老咬牙，道：“我若是打得过你，今天绑也要把你绑走！”

　　“那便好在你打不过。”苏临轻声道：“月管事，我还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月老问：“什么？”

　　苏临瞥他一眼，说：“我想带他去四方海。”

　　“你有病！”月老气极，又压低声音怒道：“带凡人去四方海？你怎么不直接找死呢？”

　　“月管事，还拜托你借点人间烟火气。”苏临淡淡开口：“不然他进去怕不妥。”

　　“你想得美！”月老低喝，道：“四方海要是进了烟火气，你是生怕天帝找不着理由是吧？”

　　苏临只说：“拜托了，月管事。”

　　“不可能。”月老咬牙道：“我绝对不帮你。你做什么要带他去四方海？那就是个凡人！你是中了什么毒？到底在想什么？”

　　苏临淡然道：“人间不太平。”

　　“不太平？”月老咬牙说：“等天帝降罪下来，你就太平了是吧？你到底怎么想的？”

　　苏临开口：“我说我想跑，月管事信吗？”

　　“跑？”月老急问：“你怎么跑？往哪儿跑？跑到什么时候为止？”

　　“就在人间，先躲过这一阵。”苏临淡淡道：“一百年。就够了。”

　　“一百年？”月老又问：“然后呢？”

　　苏临瞥他一眼，说：“之后是生是死，都无所谓。”

　　“先带他去四方海躲一阵，然后亡命天涯一百年，最后等着天帝来杀了你，”月老咬牙问：“你是这么想的吧，苏郎官？”

　　苏临不搭话，月老又问：“你到底为了什么？真疯了？”

　　苏临缓缓张口：“因为我答应过了。”

　　月老咬牙问：“你答应什么？答应送命？”

　　叹气，苏临轻声开口：“永结同心，生死与共，祸福相依。”

　　月老愣神，片刻又道：“好，行！那我问你，你怎么躲得过天帝？”

　　苏临只道：“躲不躲得过，得躲了再说。”

　　无言。月老又问：“你真想好了？值得吗？”

　　“没想好。”苏临缓缓说：“但值得。”

　　“四方海的事，”良久，月老最终道：“我帮你，三天之后。但你要跑，便是死罪，帮完这一回，你所有的事我都不再管。”

　　苏临看着他，道：“多谢。月管事，还望保重。”

　　月老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