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那些男孩们

　　为了尽快通过驾校考试拿到驾照，我几乎每天都去师傅那里做题练习理论考试。他不是说了嘛，没考过理论考试就别想摸方向盘。我前段时间因为忙其他事情，被彭伟和马姝抢先考试成功。现在他们都开始练习路考一倒桩入库了，而黄师兄很快就要第二次路考等着拿驾照了。这天在练习了一个多小时题库里的考题后，我跟师母闲聊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师傅带着几个师兄师姐练车回来。因为路考科目一和二不同，师傅就一个人只能尽可能安抚到两帮徒弟，而我还在城外并没有进城。理论还没考的人，没资格摸方向盘，占用其他师兄的资源。黄师兄又进来跟我聊了一会，我这才知道他住的地方离乡下表叔不远。他比我大了好几岁，老婆在崖城带孩子，主要靠他挣钱养家。很快考试的日子就到了，师傅忙着给路考的师兄密集练车，我也给自己安排密集练题。毕竟理论一次不过没有二次，要再考就得交钱。费用可是我月工资的三分之一啊，压力好大。虽然我对于书面考试没有过多的顾虑，但是开车对于我来说真的不太一样，我自然希望都是一次通过。
　　考试那天，七人座的车里只有我和另外一个学员是参加理论考试，其余五个师兄都参加路考科目二。师傅一到现场就忙着给工作人员递烟并自我介绍，那副点头哈腰的样子和平时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的神情形成鲜明对比。我和另外两个学员被放在机考室外等着叫进去考试，而师傅赶紧在驾校考试工作人员边来回转悠，准备适时带黄师兄等人参加路考。那天真冷啊，我在外面冻得手僵脚僵。还好最后大家都一次性通过考试，师傅一改往日动不动就摆出的臭脸，一脸灿烂把我们拉回他的驾校店面。接下来的日子便是以路考科目一为主，因为我心里想着快点拿到驾照后，我就不必须呆在工厂里，或许我就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然而事与愿违，虽然我理论过了很久但是路考科目一的考试时间迟迟未定。师傅只是机械地让我们按他说的要点，只针对他的那辆教练车死记旋转方向盘的时机和位置。至于上路的训练师傅迟迟不提，我倒是也理解他。夫妻店没有多余的车辆和教练，师傅一个人要兼顾路考科目一和二，他自然是希望时间能被高效利用，所有学员都能一次性通过，方便他更快更多招到新的学员。我在周末仅有的休息的一天，通常都会被师傅一车7个人拉到一个规范的练习倒车入库的地点进行集中训练。可是7个人啊，常常一上午我只能练习两到三次，还没什么感觉就又得下车了。一天浑浑噩噩下来，感觉时间浪费了但是没有什么提高。还没从这种挫败感里走出来的我又要开始面对一周的工作，虽然好像我的生活和工作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毕竟，我吃住行都在工厂里，这个不大的工厂仿佛一个无形的牢笼一般，看起来方便了的我工作和生活，却也限制了我的行动自由，而且还有进一步限制我思想的趋势。
　　于是，除了和厂里仅有的几个同事偶尔说笑，工作和环境开始让我烦躁。生活和情感上的落差让我把所有问题都归结到这个工作上，而且不断被放大。我开始在网上找工作投简历，姜栋旁敲侧击鼓励我去上海，但是我有保留意见。虽然我已经和那个在英语角练习口语时认识的研究生师姐唐蓉没有完全失去联系，但是从大西北考到平城又奔到上海找工作的她，给我上了深刻的一课。我记得她在上海实习期间给我在网上留言：月光族，冷暖自知的日子。可是她还是毅然决然选择离开老家，就算不能去首都也要去上海，否则这辈子就白活了。可是我真没有那么强烈的离开的愿望，仅仅是觉得做国际贸易平城作为一个内陆城市的确没有很大的优势。所以我在几个招聘网站只关注工作本身，并没有把工作范围限制在平城。或许是我考虑的太简单，又或许是我对工作生活乃至感情的失望，让我单纯地想逃离。吉先生时不时还会给我打电话和发消息，仿佛在堂州的不愉快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能因为情绪影响心情进而波及到身体吧，我感觉我的胃又开始不舒服了。我不禁想到考研复习的那段日子，胃部痉挛和不适总是常常相伴。不知道为什么压力其实更大的高考时，我从没有这样的困扰。或许是那时候我只需要好好读书认真听话按部就班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工厂食堂里的饭菜让我看一眼都觉得厌恶，于是下班后我独自出了厂准备去附近的面馆吃面。我刚吃了几口，突然听到有人叫我：“老乡，你怎么在这儿？”
　　我抬头一看是黄师兄便答道：“不想在工厂里吃食堂，就出来吃一碗面。”
　　“吃面也太节省了吧，我正要去跟朋友吃饭，一起去吧！”黄师兄向我发出邀请。见我迟疑，他又继续说：“都是几个好朋友，还有一个也是崖城的！”
　　说实话我真没什么兴趣，加上自己已经开始吃面不愿意浪费，我委婉拒绝说：“下次吧，我这儿都开始吃面了，谢谢你的好意。”
　　“这一点面，也没什么营养，”他干脆坐下来等我，“一起去吧，就当多认识几个朋友。”我继续推脱着，他却抢先起身把面钱付给老板转头对我说：“去吧，就当给我一个薄面。”我又犹豫了一下，想到今天本来说好的倒桩练习被师傅临时取消，一时也没什么安排。黄师兄还替我结了账，再推脱好像有点不近人情了，这才点点头。浪费可耻，但见到黄师兄急着要去赴宴的神情，我只好匆匆吃了几大口留下半碗面跟他上了车。现在拿着驾照的黄师兄开着工厂采购用的车，一路上找话题跟我聊，而情绪低落的我却没有往日的神采，今天变成了一个话题终结者。
　　到了小饭馆见到黄师兄嘴里的几个朋友，他们都笑意盈盈挪出座位客气招呼我坐下。除了其中一个穿着黑皮衣的中年男子，他其貌不扬稳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淡淡说了句：“那么客气干什么，坐！”
　　“对了，”黄师兄连忙向我介绍，“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有一个老乡王总。”
　　“什么总？脑壳肿吧？”王老板佯装生气又揶揄道，“叫我王哥就是了！”
　　“你说是啥就是啥，”黄师兄笑嘻嘻迎合他又对我继续说，“他之前也是我们驾校的师兄。”
　　“王师兄！”我有些怯生生地喊了他一声，他点头算是回应。随即他们开始高谈阔论工厂里的采购销售，吃饭反而成了不重要的事情。我心里暗暗庆幸自己吃了半碗面，这种场合只是埋头吃喝不对，想加入对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陪坐在一边特别尴尬。黄师兄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几次招呼我吃菜，我只好象征性夹了几筷子。有人主动给我倒酒，我连连摆手说自己不能喝。
　　“哪有做销售的人不喝酒的？”王师兄盯着我看了一眼，我只好硬着头皮说：“老外做生意都不怎么喝酒的…”最后几个字的声音低到我自己都快听不到，黄师兄见状立刻替我解围：“人家是大学生，跟老外说英语不用喝酒的。”
　　“哦哟，既然这样，你替她喝！”其他人开始起哄，我觉得有点烦躁正想怎么替黄师兄解围，就听到他说：“我等下要开车，我这刚拿到的驾照，你们是存心的么？”众人自讨没趣就没有再劝，黄师兄给我夹菜让我别理他们，好好吃饭就行。这饭吃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黄师兄载着我和他同一个工厂的同事离开。临行前我看到买单的不是王老板而是另一个工友，有些不解。黄师兄把他的同事放在一个路口说：“没多远了你自己走回去吧，我送师妹回她的工厂。”
　　“你娃娃，”他的同事先是一愣再是一笑下了车，“记得把人家送到门口！”
　　“你到副驾驶位置来坐吧。”黄师兄等他同事下车后转头对我说。
　　“反正没多远了，不要紧。”我没多想就回答了。
　　黄师兄有点失望也没坚持边开边说：“我们读书少没文化，特别羡慕你们这样的大学生，你不要瞧不起我…”
　　我赶紧解释说：“真的没有，我觉得你对人耿直真诚，特别仗义。”
　　“是吗？”他回头冲我一笑，“以后有事可以找我，我的手机号你存了吧？”
　　我一边点头一边回答：“有的有的，先谢谢你了！”
　　他把我放在厂门口又对我说了一遍：“有事情真的记得找我，你不要太客气了，都是老乡在外就是要互相帮忙！”我满口答应目送着他的车子消失在街口。
　　第二天厂里的肖主管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让我上四楼他们设计部一趟，我挂了电话没敢多耽误赶紧上去了。推开肖主管的办公室门，我看到他和彭伟有说有笑气氛融洽，看来老板娘真是要培养彭伟了。他除了英语不怎么好，即便是外贸部的成员却没有直接接触外贸业务，倒是从计算材料到原料采购再到产品设计都有涉及，而且在厂里人缘不错。看来上次被扣钱真的可能是给对方演的一出戏，对彭伟没有实质上的影响。见我进来彭伟便准备要走，肖主管说：“你先别走啊，我们都没说完呢，我就跟小木说几句。”我有些懵但人家毕竟是工厂元老级人物只能极力配合他，呆呆站在一边等他发话。
　　“你看下你写的产品开发单子，这两个确定没错？”肖主管把我给他的客户版型表格甩到我面前。我仔细看了下他用红线圈出的两行，这才意识到这是上周那个土耳其客户过来下订单时希望给他开发的几款产品表格。
　　“当时客户就是这么要求的，”我确定自己当时没有记错也没有翻译错，“我当时也是这么记录的。”
　　“这个鞋楦根本就没法配这个鞋跟！”肖主管用手指重重敲在其中一个产品的配图上，我心里有些不舒服。谈开发新产品那天，很多人在场，除了老板娘和姚主管，陪同土耳其大客户一行三人前来的香港外贸公司老总夫妇俩，肖主管本人也在场。我承认自己对鞋楦和鞋跟的技术性问题没有十分清楚，但是当时客户突发奇想提出用这个鞋楦配这个鞋跟时，老板娘和肖主管都没表示反对还说“可以”。怎么现在设计部发现无法实现后，就变成我的错了？我还想争论几句，彭伟赶紧冲我眨眼睛示意我不要再说话。可是情绪不稳的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全把彭伟的好心当成驴肝肺继续强调：“当时客户是这么要求的，至于是不是能这么搭配，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肖主管冷笑一声，“你就只管卖鞋吗？客户要的东西做不出来卖个啥？！平时让你们多到设计部来学习，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见我还想再说话彭伟赶紧插了一句：“肖厂长你别生气，我们都还年轻要学习的还很多，你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肖主管情绪缓和了一些冲我喊：“反正这两个做不出来，你自己跟客户解释！”我听罢掉头就走，头也不回到了外贸部的办公室。姚主管不在我有些慌乱，正看到老板娘刚到厂里路过我们办公室的门，我便跑上去向她说了前因后果。老板娘听罢让我回复客户：产品构思好但技术上无法实现，建议改为另外两种方案看可不可以？我点头赶紧准备回办公室给客户回邮件，转身差点撞上从楼上回来的彭伟。他热情地同老板娘打招呼还说：“今天肖厂长又教会我好多东西！”
　　老板娘眉开眼笑地说：“那你更要好好学习，肖厂长厉害的东西很多！”
　　回到办公桌上，我马不停蹄给客户回邮件说明情况及时沟通。彭伟转了一圈跑到我的位置旁边说：“木清凌，你刚才太冲动了，何必跟肖厂长顶嘴呢？”
　　坐我后面的马姝听到一下凑过来：“啊？清凌，你刚才跟肖主管吵架啦？”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彭伟又教育我：“你刚才跟老板娘告状啦？你太傻啦！”
　　“哎呀，清凌，你别这么认真，”马姝劝我道，“肖主管就是那样的，你别往心里去！”
　　终于轮到我说话了：“我没有跟他吵，我只是实话实说不想背锅。而且刚才我只是请示老板娘该怎么回答客户，根本没有说肖主管的不是。”说着我又瞥了彭伟一眼：“我这样的人当然哪里都不讨人喜欢了，不像你…”
　　“你别把气往我身上撒好不好？”彭伟慌忙走开，“这根本就不关我的事情，我好心好意想劝劝你，真是的…”
　　中午吃饭时我没跟彭伟马姝他们坐一起，王雪王腾所在的项目组还在忙没来得及下来。小夏见我一个人便从他的位置上走过来坐到我旁边说：“其实肖厂长人挺好的…”
　　没等他说完我就打断他说：“怎么你也知道了？是不是你也觉得是我的错？”
　　“哎呀，你不要这么激动嘛，”小夏一如既往慢悠悠笑眯眯地对我说，“我只是想说，肖厂长真的是跟邢总一起打拼的元老。这个厂没成立的时候他们就一起搭档做鞋子，所以大家都很尊敬他。他有时候脾气是挺大，但对事不对人，没有刻意要针对谁。所以，你不要往心里去，更不要…”
　　小夏话还没说完，就被同在生产部的小沈催促着：“小夏，别磨蹭了，生产计划还没做完呢，又在那里…”她看了我一眼嘴里嘟哝着我听不清的话，拉着小夏离开食堂。我知道彭伟和小夏说得都对，而且都是为我好，不过是我情绪上一时过不去而已。没什么心情更对食堂大锅饭没什么食欲的我趴了几口就把餐盘端到回收区，碰到刚打了饭菜的周威。他冲我一笑说：“听说今天…”
　　我一下拉长了脸打断他：“不是你也知道了要来教育我吧？”
　　“知道什么？为什么要教育你？”周威哭笑不得，“听说今天姚主管不在是吧？我要找他签字报销费用，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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