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借一口阳气

　　四人结伴而回，走在途中时，魏新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事一般，转过身对着黎锦光道：“我记得，你是不是就从那……”

　　“魏兄，”黎锦光笑着打断他，“咱们出来这么久了，你家和尚怕是在找你了，不如我们抓紧回去。”

　　“……也是。”被打断了话题，魏新就没在提起。只是他若没记错，当年他初入将军府时自己便私下调查过他的身世，自幼就被送到别处抚养，好像就是那天阳县下的杨家村而来。

　　只是既然黎锦光不让提，自己不说也就是了。

　　黎锦光神色渐渐归于平静，只是外人看不出来的心跳正表达着他的不安，慌乱又酸痛。

　　他没有想与这位夫人相认的想法，当年也与那黎家老爷有过约定，此生都不再是那人的骨肉。

　　况且他娘自始至终都认为他早已死了，自己又何必突然出现，给她希望，又给她煎熬。

　　就当成是老天对他额外的怜悯与疼惜吧，让他此生还有机会见到自己的娘亲，这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四人安静往回走着，前方刚好有一小厮往这边跑，瞧见自家夫人，当即便惊喜出声道：“夫人！小的可算找到您了！老爷都着急了，特意命小的前来寻找，快，院内已备好了饭菜，就等着您回去呢！”

　　黎锦光悄悄挪了挪眼，又克制般的收回，拳头紧握，一声不吭。

　　罢了，没什么不甘心的，自己已经见到了这人，若真心为她好，自己确实不该再出现在她身旁了。

　　“如此甚好，那我们二人也就放心了。”黎锦光道：“夫人下次出来还是多带些小厮，这京城人多，小心别再走散了。”

　　不能再与这人一同走了，他有预感，若是一同回去，怕是还是纠缠出许多事来。

　　分别之际，那夫人不知为何，眼眶略微有了些红，她定定的看着黎锦光，目光温和至极，“孩子，你、你过得好吗？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知为何，心中总是对你有些不同之处，”夫人有些难堪的解释着：“总是忍不住想多跟你说几句话，让你见笑了。”

　　黎锦光沉默片刻，想起自幼陪在他身旁的阿大阿二阿三，想到长大后遇到还在皇宫之内的皇上，小曜琰，还有袁安魏新等人，他展颜一笑，鼻间略微有了些酸意，道：“我过得很好，真的很好。”

　　“夫人日后定要保重身体，我想……你那未曾蒙面的大儿子，此刻心中也一定是挂念您的，他泉下有知，看到自己的娘亲这般温柔念他，定然会觉得不虚此生吧。”

　　魏新听到此话，眸光一闪，不动神色细细瞧了瞧黎锦光和那夫人的眉眼，心中有了些猜测，却并没多说什么。

　　那夫人眼中红意更甚，却笑的开心极了，“好，自然是好，那我……这就先走了。”

　　“夫人慢走。”

　　小厮告别两人，在前头引路，丫鬟搀着自家夫人往回走，却在不经意看到夫人的脸时，顿时心惊不已，连忙道：“夫人！夫人您怎么了？您怎么哭了呀……”

　　沈夫人在转身那一刻便泪流满面，泪水不断涌下，只死死咬着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呜咽出声。

　　她摇摇头，早已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错，那是她十月怀胎，拼了生死才诞下的骨肉啊……

　　即使二十多年都不曾见一面，可血缘这东西，本就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她只瞧见那一眼便认出来了。

　　根本不会错，绝不会错。

　　那与她相似的眉眼，举手投足间依然清晰可见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那就是她的孩子啊……

　　思及此，沈夫人再也忍不住，脚步一顿，顿时回过头来就要去寻。她要抓住那孩子问上一问，这么些年他都生活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是谁收养他长大，如今，如今是不是早已娶妻了……

　　可她一转头，却绝望的发现那两人早已消失在人群里。

　　“我的孩子啊……他是不是怪我没能跟他相认……他是不是在怪我……”

　　丫鬟听的云里雾里，在一旁劝说道：“夫人您在说什么呀，二少爷在府中，并没有跟咱们过来，夫人不哭了，当心哭坏了身子……”

　　夫人连连摇头，目光不断在人群中追寻，却再没有那一身白衣的影子：“我不会认错，他就是我的孩子，是你们大少爷……”

　　丫鬟和小厮对视一眼，纷纷难过的垂落下头。夫人这么多年，时常便会在街上认错人，指着年纪相仿的公子说是大少爷。虽然夫人嘴上承认那未曾蒙面的大少爷刚出生便夭折，但心里其实一直偷偷存着希望，这些年经常郁郁寡欢。

　　自家老爷想着把人带出来散散心，兴许就能好些，哪成想这一路还好好的，刚刚和人家说了说话便哭成至此。夫人此次确实情绪比以往更激烈了些，以前只会指着旁人嘴上念叨着，这回更像是确定了一般。

　　眼瞧着哭的快晕过去了，丫鬟再不敢耽搁，紧忙扶着不断寻找的夫人，大步往回走。

　　这三人渐行渐远，黎锦光带着魏新躲在暗处，直到此时才微微露面，远远走在后头。

　　两人都没说话，可魏新何其聪明，眼下的情况几乎瞬间证实了他的猜想。

　　魏新舔-了舔-发干的唇，眸光一转，挑唇笑道：“不如我们快些回去，我还从未与你喝过酒，也不知你酒量如何。”

　　魏新有心想让黎锦光转换心情，可只维持了不到片刻，嘴角的笑就消沉了下去。

　　发生这种事，除非本人释怀，否则怕是没人能笑着走出来。

　　正当魏新踌躇之际，黎锦光突然开了口：“你没猜错，她是我娘。”

　　魏新：“……”

　　“那你……不打算与她相认吗，夫人看起来……一直都在想你。”

　　黎锦光先是摇头失笑，随后又笑不出来了，“她们都以为我早就死了，我身份不祥，自小出生便被我爹送走，阿大曾说我娘八字较轻，与她相认，也只会害了她。”

　　“让她以为我彻底死了，也好。”

　　说完这句，黎锦光便喉结微动，垂眸再不言语，重新迈开步子往回走。

　　魏新便再说不出什么来，只缓缓抬手，拍了拍黎锦光的肩膀。

　　两人兴冲冲而走，相继沉默而归。普一推开院门，抬眼便瞧见那人出现在这里，与徐如林闲谈着什么。

　　黎锦光微愣，随即笑着走了过去：“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不是说要过午时？”

　　阎贺云瞧着两人手中拎着的酒，心道还好自己收到消息不放心及时赶来，否则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怕你等的急，便加快处理了政务……你买的酒？”阎贺云凤眸微抬，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威严的意味来。

　　本想凶他一凶，明明告诫过他没有自己在场时万不可饮酒，怎么这会儿就偷溜出去买酒了？

　　可他这一抬眼，顿时就察觉到黎锦光的不对劲，当即拧起眉来，把人拉到身旁坐下：“怎么了。”

　　“没怎么啊，我跟魏兄突然馋酒了，就偷偷溜出去买了两坛，不过我们可没有提前偷喝啊，魏兄可替我作证。”

　　“我没问你这个，”阎贺云目光毫不避讳地注视着他，那双深沉的眼中专注又担忧，黎锦光只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就有些忍不住了。

　　他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涌出泪意来，错开眼，开了酒布痛饮了几口，衣襟上撒了一片也浑然不顾。待他喝了好几口，才把这坛酒往桌上一放，抹了把脸：“这坛酒归我，你们谁都别抢。”

　　阎贺云担忧更甚，便抬手想拦，却被一旁的魏新挡住了。魏新沉思一瞬，低语道：“你既然也在，就让他放心喝吧，等他喝痛快了，自然就告诉你了。”

　　阎贺云便把手收了回来，只是看着那人一口口不要命的喝法，像是想用酒把自己呛死的模样，还是心疼的厉害。

　　“别光喝酒，吃一些菜，”阎贺云强迫自己垂下眼，给他加了些菜放在碗中：“你若不想说，我便不会追问你。”

　　魏新也适时张罗起来，“大家一起吃吧，和尚你也吃，我买了两坛酒，这一坛酒留给咱们喝。”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徐如林眼都没抬，伸手便把酒夺了过来，低沉道：“等没人时候再让你喝。”

　　魏新悻悻把手放下，又张罗阎贺云吃菜。

　　三人皆味同嚼蜡一般吃了会儿，也没人说话，魏新有些担忧的看着黎锦光闷头喝，只不肖片刻，就瞧见这人往嘴里倒酒的动作一顿，随后又气恼的把酒坛子往口中倒了好几下都没出来一滴，便把酒坛子放在桌上，沉默片刻，突然道：“我还想喝。”

　　“随我回去，我陪你喝个够。”阎贺云把人拦腰抱起，对着魏新和尚点了点头，便推开了门，放在来时的那辆马车上。

　　“回宫。”阎贺云沉声道。

　　程启没敢多问，带着阿大和袁安一同守在外面，甩起马鞭往回赶。一边往回走还一边心虚，刚刚他们仨明明都看到那穿着一黑一白的两人偷偷溜出来了，却因为黎锦光对着他们比了个放心的手势，还有那魏新跟着，便没过去。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希望可别在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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