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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1 章
他抬头望了望布满繁星的天穹，整个夜空呈现着深湛的蓝紫色，那一片彩色的光晕如同布帘一般成片地洒下来，由密到疏。
奥曼大陆处在整个星球的极北处，这里的夜空永远澄澈干净，繁星璀璨、甚至极光闪耀，而天气却总是寒凉刺骨。他身上单薄的米白色风衣显然不够御寒，他轻轻握了握拳，只顾着看天，看得坦然。
他的侧影很吸引人，精致如史诗般耀眼却遥不可及的面容在月色下显得柔和却清晰，即便是远远一望，依旧恍若天人。
瓶雨心中一动，随他的目光看去，却不知他在看什么，忍不住问道：“奥曼大陆的极光时常会有，何必看这么入神？”
他冷清的面容少有地透露着如释重负的坦然，此时却有一瞬间的恍惚：“不论炎海还是惑明，我们同生活在同一个世界，看着同样的天空，为什么一定要互相残杀？”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如今炎海和惑明不共戴天，即便他永远想不通这残忍的侵略战争所透露出的丑恶人性，也不应该突然由一片天就萌生出“本是同根生”的思想！炎海人在侵犯他的民族，侵犯他的土地！他们在肆无忌惮地将他面前那些生机勃勃喜气洋洋的画面撕扯成鲜血浸染的血池！他始终记得那时铺天盖地的尘埃卷起的浓重的血腥味！他怎么可能忘记！国仇家恨，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生出这种不恰时的想法！
他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肉中，却全然不觉疼痛。许是听着瓶雨不曾回答，他自嘲一笑，道：“我说这话，都快被所有的惑明人和炎海人笑死了！”他缓缓放低抬起的头，将目光落在瓶雨妩媚的脸上：“我既然落到你手里，随你怎么处置。”
瓶雨深深看着他，莞尔一笑：“你心中的仇恨早已淡化，只是你自己还不敢承认。是顾泽逼着你吗？还是这只是你多年来养成的一种习惯？保护惑明？”瓶雨突然伸手用食指上圆润饱满的指甲轻轻划过他的左脸：“你早就累了，你只是想保护你觉得应该主守官的东西......而已。”
“不。”煜冉后退了一步躲过她的手，斩钉截铁道：“今时今日我唯一的目标，就是让你们为自己天理不容的行为付出代价！”
“代价？”瓶雨摇了摇头：“你舍身救法帕墨緹......哦，不对，是翙明皇后，你当年亲爱的小师妹，你难道就没有腾出精力来看看，你豁出性命去换的小师妹和段鸿羲可曾回头看你一眼吗？”
“你不用混淆视听!”煜冉眉间一紧，对听到的话透出的一丝厌恶之色转瞬即逝，转而坦然笑道。
“你也不用太逃避事实，你抱着必死的决心来阻止我，知情的人又可曾劝过你几句？你焉知你在他们心目中的份量重不重得过翙明皇后去？”
“我们之间从不需要计较这些没谱的得失。”煜冉撇过眼睛。不知为何，从瓶雨的眼神里，他总能看到一丝奇怪的东西，那东西表面柔软，却似乎能戳穿自己的眼球，刺穿心灵。他说着转过身：“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不必再废话了！”
瓶雨看着他转过身去的背影，意味深长地一笑，将手搭在他肩上，丰润的嘴唇凑到他耳边，道：“我知道，蔚瀚英让你辅佐劭泽，你为他的事业低下你原本高贵的头屈尊一个毫无事业心的女人做她的面首，受尽折辱。我还知道，现在你徘徊在顾泽和宋谨尘中间辅佐着你们所谓的高尚事业。但是你永远都是他们的附属品，他们只让你做他需要你做的事，而从不在乎你究竟适合做什么。你难道没有抱怨吗？你只知道恨我，不恨他们吗？”
煜冉的身子徒然一震，目光中透出一抹诧异，更多则是恍然惊觉。
宋谨尘从裤子兜中掏出一张被折得整齐的纸条。
“估计瓶雨命她挑拨我们的关系，管它属实与否，诈她！”
字迹龙飞凤舞不成字体，笔触圆滑却无质感，一看便是瑾翊的字。他忍不住一笑，将那纸条扔进纸篓，便急向大司命大殿赶去。
“宋谨尘！”傅皓及时赶到风绝宫将他堪堪拦住，急道：“瑾翊受到了瓶雨的伏击！”
宋谨尘仿佛被什么惊醒，一直以来繁乱的神经被蓦地打直！他抓住傅皓的衣服：“人呢？”
“人已经回来了，在你的私宅。”傅皓及时答道。
“有没有受伤？”宋谨尘松了口气，突然发现自己的手仍旧拽着傅皓的衣服，忙将手松开。
“皮外伤倒是没什么，只是现在可能不大好......”傅皓揣摩着，不知如何跟宋谨尘形容刚刚惊险的一幕，抬头却对上宋谨尘紧张的目光，不由老实道：“倒也没什么，只是被瓶雨用钢针刺激了神经有些痛苦，不过过两天估计就没事了。”
宋谨尘听出傅皓所言的最后一句才是重点，虽然也担心瑾翊，却习惯性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傅皓纠结着不知道说什么好，转眼见宋谨尘的目光瞬间变冷，心知虽然煜冉拦着让明日再说，但他还是越早知道越好。更何况，傅皓自己也不希望煜冉出什么意外，只得道：“灵哥哥现在在瓶雨手中。”
话音一落，宋谨尘的手蓦地砸在风绝宫后殿的墙上，墙顿时被砸碎了一大圈。傅皓不明所以，单纯地觉得只要煜冉够聪明，足够以他知道惑明内幕的诱惑力保证自己的安全。但是宋谨尘了解瓶雨，他知道瓶雨也同样了解煜冉，瓶雨根本不可能在这种几乎得不到真相的人身上花费功夫。
“他在瓶雨手中唯一的筹码就是他的外貌！”
傅皓一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煜冉1500年前在祯元继承人珈谜手中受尽屈辱。他生平最不能接受的事情就是有人在他的相貌上打主意。虽然他这样日月争辉的容貌偶尔仍旧会被宋谨尘和顾泽当作话柄开玩笑，外人却是从不敢提起的。
倘若真的有一天他落在瓶雨等人的手里，他宁愿死，也绝不可能屈服一时的强权。
当然这只是宋谨尘和傅皓的理解。
煜冉的灵能突飞猛进他和顾泽都看在眼中，却从不知道他究竟是受谁指点。每每涉及到这件事，煜冉总是避而不谈。
“我们各自想办法迅速增灵，至于谁用什么方法，没有必要知道得那么清楚。”最初他便是这样说，直到现在他仍旧这么说。
宋谨尘的灵能主要来自于瓶雨和宋言礼，顾泽的灵能增量主要依靠将外界灵能生生打入体内的禁忌增灵法。而他们两人的灵能却始终赶不上煜冉。这其中太多的缘由他不曾有时间去深究。焉知煜冉的灵能竟是通过幻北首席阶段理事憀颜？
宋谨尘来不及想那么多，从后殿衣架上扯下外套就要出去，傅皓忙拦着：“瑾翊现在更需要你！”
“等我回来再去看她。”宋谨尘瞪了傅皓一眼。
纵使瑾翊重要，毕竟她已经安全回来，而煜冉却仍旧在瓶雨手中生死未卜，他怎么能为了照顾瑾翊而放弃煜冉？
“灵哥哥说给他一晚上时间，倘若明天正午他还不曾平安回来，你再想办法。”傅皓眼见拦不住，忙道。
宋谨尘低头看着傅皓情急之下一步挡住他去路的右脚，道：“他从不说难，为了我们即便再痛苦他都能忍。但是你知道，他不会和瓶雨妥协。等到明天，也许我们得到的只是一具死尸！”
“这是说哪的话？”傅皓听他这样说，觉得他在怀疑煜冉的能力和决心，不禁皱眉：“灵哥哥懂得忍辱负重！他有能力活着回来！”
宋谨尘深深看了他一眼，绕过他便想出去。
“我虽然关心他，但是我不能让你涉险！”傅皓忙后退一步抓住他的手臂，死死盯着他道。
宋谨尘看着傅皓，似乎是可笑于傅皓的纯挚和天真，忽然笑了：“他难得才笑一次，如果你还想见他笑，现在就赶快让路。”
傅皓闻言一时有些不明所以，却很快明白了宋谨尘的意思，不由突然抬头对上宋谨尘的眸子。宋谨尘担心的也许并不是煜冉是否能活着，而是他是否能够作为自己活着。
他忽然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死死闭上眼睛：“对不起，我没想过那么多。”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宋谨尘的身影已经推门出去。
“宋谨尘！”他忙追过去拦住宋谨尘的去路：“你不能去！”
宋谨尘不料说到这份上傅皓还要拦，从塔索沃回来以来一直抑制的怒火瞬间就窜了出来。他一把将傅皓从自己身前扯开：“让开！”
傅皓被他突然间来的大力拽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勉强稳住重心，出手按住他手的同时施灵尽力压制住他的灵力，急道：“灵哥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事业，你现在去，只会让他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落空！”
“决心？”宋谨尘几番用力仍旧没能挣脱傅皓的钳制，却也不敢出重手伤了他，抬头看看空悬在风绝宫极上方的瓶雨寝殿，转过身来正对着傅皓，死死咬住每一个字：“为着这个决心他付出的够多了！你口口声声想着他的决心、我们的事业，何时设身处地为他想过？你希望他从身体到心灵都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复国工具吗？”
傅皓一时无言，愣了一刻，突然道：“我也同样关心他！他是我的师兄！1500年前就是！可是在私心和公益上我懂得如何去抉择！”他盯着宋谨尘的眼睛中透露出不服的光来：“你是我们惑明的宣尊帝！从你还是宣王的时候我就跟着你，该你下决断的时候你从不含糊！可是你看你现在有多么优柔寡断！”
“那不是优柔寡断！我如今的决断就是我绝不会让他为任何人的人身安全买单！”宋谨尘并不准备尝试挣脱傅皓的手，却将手伸进风衣口袋中拿出一个透明塑封袋，里面装着一根紫罗兰色的头发：“瑾翊不肯查，你拿去验一下DNA，看是不是顾泽的。”
傅皓干望着他，并不伸手去接：“你是在戏弄我们的劳动成果！”
宋谨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抬头望了望瓶雨的寝殿，心知没时间跟他多说，只道：“我一定要救他出来，你若不认可，就当作我命令你退开！”
傅皓眼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化开，他确实松手退开一步，却是向着瓶雨寝殿方向：“我替你去。”
宋谨尘早有心理准备，一步踏前捉住他的手将其反剪到他身后，道：“我既然准备单刀赴会，就有充分的把握让我们俩个都平安回来。你若去了，才是真的送死！”
说话期间，他已然依照着惑明古典的武学功法点了傅皓的穴道，一时间令傅皓动弹不得：“半个小时后它会自动解开。你先委屈一会儿吧。”
说着将自己的风衣脱下披到傅皓身上，又将那塑料袋子塞到傅皓的裤兜中，方才离开。
瑾翊躺在柔软宽大的床上，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打湿，一绺绺地贴在皮肤上，眉头紧锁着，冷汗几乎将接触身体的被褥全部浸湿。她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企图让自己被刺激得剧痛的神经能在新鲜氧气的吸附下缓和些许。
“你怎么样？”傅皓将她额间的碎发拨到一旁，手触到她的额头，却发觉她的皮肤滚烫，复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颈部，肯定她确实在高烧。
“痛。”瑾翊死咬着嘴唇，从唇间蹦出这一个字来，就闭上眼再没力气说什么。
傅皓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又想起为救她落在瓶雨手中的煜冉，心中很不是滋味。他不自觉握住瑾翊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难受，我也难受。塔索沃山脉中是我的失误，我不该毫无戒心地杀死两个特工，给素馨可乘之机。”
瑾翊虽然闭着眼睛，却是听进了他的话，此时也没力气劝解什么，只是皱着眉摇了摇头，半晌又忽然睁开眼睛，勉强开口问道：“灵哥哥回来了吗？”
傅皓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几经纠结还是实话实说道：“还没有，宋谨尘去了瓶雨那里，我没拦住。”
瑾翊仿若忽然被惊醒，神色由单纯的担忧变得复杂：“他这是自掘坟墓！”说着就挣扎着想坐起身来。
傅皓忙按住她：“你帮不上忙，且躺着不要动。”
瑾翊被他按回床上，不由道：“从不知道跟我们商量着做事。灵哥哥一个人不够，还要赔上他吗？”
嘴上这么说着，她却知道宋谨尘若非有十足的把握上不会单刀赴会瓶雨。瓶雨定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中不能示众。想到这里她有了一丝宽心。
“这件事都怪我没用。拦不住他，也拦不住灵哥哥。”
“他这么做一定有这么做的理由,不是你的问题。他做事情向来这样，这么多年，你又不是不了解。”瑾翊道。
傅皓感觉心里好似被什么压住一般沉沉的透不过气，勉强道：“只是这番状况一出，我们的事怕是兜不住了。”
瑾翊叹了口气，道：“兜不住倒也没什么，只是如今我们敌者甚重，又没准备充分，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撑得过去。”
傅皓倒是不以为然地笑笑：“我们时刻都在准备，随时都面临着面对多重敌人的危险，你觉得准备不充分，那么再给你十年你够用吗？”
瑾翊神色一顿。
是啊，他们准备了这么久，虽然觉得很多东西不够成熟，但又有谁能做到完美呢？若是因为优柔寡断而耽误了最好的时机，岂不可惜？
“只是现在我们自己人之间都有很多问题没有处理清楚，眼下是最容易让他们乘虚而入的时候，我们若是再一头撞上去......”
“谁说是‘我们’？”傅皓打断了他的话道：“我说的是我自己。宋谨尘忍不得灵哥哥受委屈，我明白。只是我们若想成事，必然会有人受委屈。”
“灵哥哥从未为自己活过，他这些年过得比我们都要痛苦，我们都不想他在瓶雨手中吃什么亏。”瑾翊听着傅皓话说得酸酸的，解释道。
傅皓道：“我当然知道，只是今日灵哥哥原本可以做的事情，宋谨尘亦是做得，他自己不肯做，当然更不肯让灵哥哥做。”他说着撇过头去：“可惜了瓶雨这条大鱼。”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瑾翊由于不满于傅皓的说辞，原本因疼痛蹙起到眉皱得更紧：“虽然我们可以为了事业忍辱负重，但是能以正常途径解决的问题何必要通过这种方式？”
“因为这是最便捷迅速的方式。”傅皓马上答道：“宋谨尘不许灵哥哥这么做，是因为灵哥哥昔年来因为珈谜有了心理阴影，可是我们其他人都很正常，硬和他们杠的效率未免太低。”
瑾翊沉默了少顷，道：“我们的真实身份已经在彼桑墓室暴露，他们知道了这些，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对我们放下戒心？”
傅皓道：“当年的周慕阳，如今的堤阿妮不都是通过这样的途径？”
瑾翊看着他，神色中忽而有了一丝动容：“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恩。”傅皓点头道：“我准备先去见见周慕阳，了解了解行情。”
“看来你已经有了计划。”她看着傅皓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愈发有了计较：“只是瓶雨不现实，冷觋知道了你的身份定不可能对你放松警惕，你难道准备将注意力放在蝶念身上？”
1500年前，作为梦图大司命周慕阳因为与辉炎的阶段理事蝶念陷入热恋中而拒绝为惑明王朝保驾护航，千百年来一直是惑明人谩骂的对象，以至于如今仍旧没有勇气站出来为惑明说句话。傅皓在梦图伺候帝君的时候，他从不与傅皓正面打招呼，两人可谓是从未说过话。傅皓也摸不透他的性格和底细，只能从帝君的只言片语中分析出他淡漠世事这个事实。
傅皓点点头：“蝶念和周慕阳自那次战后不久就已经分手，事情过去这样久，想必两人之间也不会再有什么。”
“只怕蝶念一个辉炎阶段理事不会给你这个面子呢。”瑾翊道。
“不试怎么知道？”傅皓撇撇嘴：“贵在尝试，如今的状况，我倒也顾不得太多，总之，达到目的才是根本。”
瑾翊和傅皓多年好友，当然知道傅皓认定的事情任谁劝都劝不动，故而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劝阻他什么。全身的经络痛得厉害，她很难集中精力去思考什么，听着傅皓这么说着话，觉得很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傅皓见她好不容易睡着，倒也不敢碰她，只好轻轻退出房门将门掩上，自己出了大门就划了个法阵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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