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陨落
【一】
九皇女离京了。
百姓没什么议论,只有名门望族皇亲国戚知道这事儿。
听闻是去随行护送一批货物。
她这一走,不论是刑部、兵部、大理寺、督察院还是太医院,都少了几分喧闹。
人们想着,过不了几个月,等那上蹿下跳的红衣小女孩回来后,一切就会恢复如初。
谁知那死讯来得突然,就像京城八月秋风中飞舞的大雪一样。
九皇女协助护送石矿至大梁、天风边境,遭遇天风枭亲王风啸,为了私人恩怨殊死一战。
这一战,枭亲王胜,九皇女坠入碎星崖。
神兵赤枪烟霞被人从崖底找出,送还新舍。
那山中,飞禽走兽众多,那尸身怕是……已经散落。
无法安葬。
那些日子,圣上震怒,将皇宫里里外外几乎血洗了一遍,拔除了大半暗探与意图通敌叛国之人,随后一病不起。
那些日子,九千岁没日没夜地,彻查了许多先前不好贸然动手的大案,破釜沉舟一般,查办了许多大官员,该抄的全抄了,该杀的全杀了。
传闻,梁国鬼医突然在天风都城内现身,端着一把黑漆漆的铁器,对着天风军机大臣的胸膛就开了过去。天风军机大臣当场毙命,主营大乱,而后,鬼医整个人化为虚影飘散。
传闻,礼国圣药阁主前往梁国,在碎星崖边枯坐一夜。听上山砍柴的樵夫说,那谪仙般的清冷女子离开时,眼角似是有些潮湿,不知是露水还是别的什么。
同年,九千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质问圣上,执意要替九皇女向圣上讨个说法,犯了大不敬之罪,被打入天牢。
为查办那些案子,千岁府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消耗大半。
千岁府在京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二】
又是一年清明时节,京城仍是那个繁华的京城。
如今的千岁府,大门口长出些许杂草,无人打理。
百姓的记忆总被时间冲刷得,那些所谓的大人物,也不过落得一场茶余饭后的唏嘘。
渐渐地,“九千岁”与“九皇女”,这样的字眼,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仿佛被人间遗忘了。
但总有人会记得。
比如那些传闻中的人,他们自己。
杂草丛生的院落中,青年伸出手指,从细弱的雏菊上接下一滴露水。
一滴,又一滴。
九皇女曾经传了密信过来。
小巧的信鸽带来的消息很有限,寥寥数字中,无非是“顺利汇合”,“安好勿念”等只言片语。
唯有那最后一封,只有断续的“太后”和“引”三个字。
九千岁一眼就看懂了。
这封信与死讯只隔了三天,他刚做好离京去支援她的准备,就收到了护送队伍发来的噩耗。
太后,引。
太后设局,在宫宴前提起话头,引起九皇女的追查之心,同时与天风的人相谋,再设计相似的案子,引九皇女离京,勾结风啸私下截杀。
圣上缄口不语当年常府一案的真相,间接导致九皇女之死。
九千岁尊敬、感恩却无法信任圣上,与之决裂,几乎是必然。
能设计这一切的,也只有清楚当年事件始末的人之一。
……
真是太后啊。
【三】
今日的朝阳尚未升起。
九千岁坐在院中的石桌旁,青丝散落着,随风微微晃动,如它们的主人一般,漫不经心。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手中的纸片,上面零星的文字,在夜色中不甚清晰。
抬起头来,看向那漆黑的天边,远处有些细碎的光,不知是星星,月亮,还是别的什么。
曾几何时,他还为那天边的身影怅然,回身却能被那小团子扑个正着。
如今,怀里确实是空了。
他当时几乎是放弃了自己的一切后路,将京城中想趁着九皇女身死,去搞小动作的势力,一点点地洗了个干净。
而后,暗中拦截了不少去碎星崖查探的队伍。
千岁府如今还能跟太后的人耗着,却也不知还能拖多久。
他许久未上朝了,千岁府在这京城里,也再没什么举足轻重的地位。
如今,已经一年了。
已成习惯。
只是,每当他如此时一般坐在夜空下,看着漫天的繁星,向着一片虚无伸出手时,空荡荡的怀抱总让他难以抑制地想念她。
那个在他怀中黏着,拉着他一起看星星的人儿啊。
殿下,您最近在忙些什么?
【四】
思念成疾,难不成是真的?
原以为,他听闻她的死讯,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他的小团子怎么可能轻易地死去,那多半是她的障眼法。
可每每想起,那日早朝有人报信,那一字一句传入耳中时,他还是有种被诛了心的错觉。
九皇女走得干干净净,死讯传来后,原本向着九皇女的风像是转了个弯,逐渐散去,除了一个新舍的空壳子,什么都没留下。
甲一走了,前阵子忙完之后,九千岁将他从甲字暗卫中除了名,与叶扬心过寻常人的日子去。
常语此时被皇帝重用,依旧时常来探望他,近日却也来得少,毕竟事忙,还有些他当年辅佐皇帝执政的架势。
常远又想起了晏夕。
这小孩儿,什么时候回来呢。
她回来时,看到他这样几乎是孤家寡人一个,会不会笑他惨淡?
她会心疼吧。
【五】
去年初秋死讯传来时,他很想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才不告而别。
也许是扳倒太后的证人证物,也许是常府一案的真相。
也许是常家的幸存者。
但这些……九千岁许久未深究了。
在他几乎是不顾后路地将京城掀了个底朝天,该查办的都处理妥当以后,心底那些压抑了许久的思绪像是爬墙的藤曼一般,蔓延开来。
原以为她只去一两个月,最长也不过半年而已,不过是查个案子,能有多久。
原以为,那些想念总会淡去,看,殿下回京前的十年八年,他不也熬过来了吗。
只是,食髓知味的恐怖之处,他未曾领教过。
那想念从未淡去,反而愈发浓烈。
每日清晨,他都会有不同的感觉——
也许是突然想起那毛茸茸的发顶,那些软糯的话,那一声声趴在他耳边拖着尾音说出的“我喜欢你”。
她替他批卷宗时,耳边垂下的碎发,还有深夜的床榻边,衬着烛火,那双总是映着他倒影的眼睛。
他从未如此想念小团子。
本以为就这样下去,不过清晨初醒时为前夜的梦恍惚一下,不过黄昏为桌边那空荡荡的椅子愣一下神。
直到今日,无论如何都难以入眠。
九千岁才觉着自己要魔怔了。
【六】
那天他来到满是白绫的新舍,夜月没拦他。
就像九皇女可以在千岁府出入自由,九千岁也可以将新舍当成自己的地盘。
九千岁走到灵堂前,看着那有模有样的灵位。
一时间,竟想前去上柱香——
若是那样,真的能与她说上两句话,未尝不可。
而后又反应过来,想什么呢,多不吉利。
他从未想过九皇女真的会死。
或者说,他不敢想。
风啸第一回与她决斗,就让她重伤。
碎星崖一战,那时殿下的身子还未痊愈,况且她连个暗卫都没带。
夜月这阵子也只是守在新舍,没去过其他地方。
九千岁回了府,回到书房。
说到底,这里才是他们两个独处时间最久的地方。
前阵子,他连椅子都专门为她做了一把,那高度刚好合适。
只可惜它现在空荡荡的。
九千岁想看看自己从前给她写的信。
那一封封,在她归京前,写下来,未发出去的信。
“咔哒”,书桌的暗格打开。
九千岁整个人僵住了。
那一摞信上面,放着一小堆他既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血骑团兵符,千机符,九皇女大印,封地的城主令,血红色的玉牌,一个小卷轴,一本小册子,一个没什么年头的信封。
有些湿热的液体滴在手背上,常远才匆匆回神,将那些零碎的小东西拿出来。
血骑团和千机营的信物,城主令,皇女印玺他都认识。
那玉牌,一面刻着“生”,一面刻着“杀”。
小册子翻开,扉页上书,“第十二任生杀阁主 晏夕”。后面一页一页,是密密麻麻的名字。
那卷轴打开,是神兵赤枪烟霞的血契。
小团子什么都留给他了。
他怎得……现在才看到。
那封信常远没打开。
因为,暗格里的其他信件,也没有什么拆开过的痕迹。
晏夕,我信你。
这信中的话,等你回来,亲自对我讲,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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