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京

　　“听说大理寺虽然抓了人，但一直没有找到证据？”叶栩之道。

　　乾元帝点了点头，“那几个打手据说看起来像是流民，可恨那大理寺少卿胆小怕事，竟然连那些打手的样子都没记住，现在要找人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说起来也是巧，安置难民的政令前几日才颁布，但也已经有不少难民在朝廷的护送下回到家乡或是靠近家乡的地方重新安家了。难民各自分散而去，城外顿时空旷不少，可他们的去处是没有登记在册的，等到到了安置的地方才会有人重新登记他们的身份，故而想要找到那几个打手，又没有他们的画像，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没有证据，既定不了周浩的罪，但也无法证明他是无罪的。

　　事实上，那日他的确与大理寺少卿发生了争吵，这是不少人亲眼所见的。再对比大理寺少卿的伤势，大概所有人都已经认定了周浩的罪名。

　　“既然如此，那便定罪吧。”叶栩之毫不在意地提议道。

　　叶栩之说的轻松，乾元帝望了他一眼，原本不带温度的眼神渐渐回暖，笑骂道：“贤弟啊贤弟，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陛下，是您问臣的，臣自然要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叶栩之看起来还有些不服气。

　　乾元帝摆了摆手，道：“此事再容朕想想吧。”

　　叶栩之明白皇帝的意思，十分识相地告退了。

　　缓步走出皇宫，叶栩之抬首望向天际，太阳正在无可奈何地下落，黄昏的第一阵山风吹褪了它的光泽，变得如同一只绣球。

　　他突然期待起明朝的太阳来，不由加快了脚步。

　　周浩最后还是被放了出来。

　　因为没有证据，他不但没有受到责罚，甚至在大理寺的牢狱中毫发无伤。

　　可是他毫发无伤地走出大理寺，这事多少还是刺激到了一些热血的大臣，尤其是那些年纪比较轻的。这样的裁决让他们觉得不公平，他们已经认定了周浩的罪名，以为他能够顺利离开大理寺，是因为秦王在滥用职权。

　　一时间，秦王在部分官员心中的地位跌到了谷底，相反，赵王一下子受到了他们热情地拥戴。

　　这些事情，乾元帝看在眼里，他的面上不露喜怒，但心里是怎样想的，或许也只能从他那深潭般的眼底泛起的波纹里窥见一斑了。

　　*

　　这几日，霍景明过得并不好。

　　他约了卓云曦见面，在望江楼等了整整一日也没有等到她。

　　他担心她出事，自己守在那里，命能武去济国公府看看，却得知她并没有出过门。但能武并没有见到人。

　　为什么不来赴约呢？

　　是济国公不允许她出门吗？

　　还是她不愿意来见他？

　　霍景明虽然心大，但并不粗心，他先前就感觉到她对自己有些疏远了。

　　好像是在能武和绮罗从“落日”带回了春猎刺客的证据之后。

　　他想不明白，患得患失的样子连他姐姐明珠郡主都看不下去了，将他赶了出来，让他去济国公府问个明白！

　　是了，他霍景明什么时候怕过事？这京城里有哪里是他不敢闯的？

　　可他到了济国公府门前，又踌躇起来。

　　万一真的是卓云曦不想见到自己呢？

　　他想到这里，顿觉无力去面对这样的可能。恰好这时只听“吱呀”一声，府门在他面前打开了。

　　里面走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他望见霍景明，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走到他身边，行了一礼，恭敬地劝道：“世子，我家姑娘近来都不见客，您还是请回吧！”

　　说完，也不等霍景明做出什么回应，章管家朝他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开，红色大门“砰”地关上，章管家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济国公府门前，还是一年多以前的样子，只是门前再也没有了那个眉目张扬的女子。

　　不是不可以爬上墙头偷偷溜进去找她，济国公府的暗卫虽然厉害，但他并不放在眼里。他真正怕的，是卓云曦。

　　如果，她真的不想再见到自己了该怎么办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感觉到体内的勇气正在流失，脸上也瞬间失了血色。

　　他不敢再想下去，逃也似地离开了，生怕下一刻那扇大门再次打开，他心心念念的女子走出来，却告诉他，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她是他第一个喜欢上的女子，也是唯一的一个，这样的结果，哪怕只是想象，他也不愿去面对。

　　霍景明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突然肩膀被人抓住，他转头，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用力挤出了一个笑容来。

　　楚朝望着他脸上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十分没有同情心地朝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真是恶趣味。”

　　“我做什么了吗？”楚朝无辜地望着卓信霖，明知故问道。

　　“你又何必再去招惹他？”卓信霖目睹了楚朝“偶遇并安慰”霍景明的整个过程。

　　“去验收一下我的胜利果实罢了。”楚朝哼道。

　　“看到别人痛苦你就这么开心吗？”卓信霖道，“你不怕他发现是你扣下了云曦的回信？”

　　“有何好怕的？他只是我的一颗棋子罢了，又不是我的朋友。”楚朝摆了摆手，抬眸冲着他不怀好意地笑道，“怎么，你在帮他说话？”

　　“你做的太过了。”

　　“你现在觉得他无辜了？”楚朝挑眉，讽刺道，“既然他无辜，那你便把女儿嫁给他啊。”

　　卓信霖的脸色瞬间变黑了。

　　*

　　坤宁宫中，皇后望着手中的密函，唇边溢出了一抹冷笑。

　　“来人，摆驾济国公府。”

　　“娘娘，咱们这个时候出宫？”她身边的嬷嬷迟疑地问道。

　　“母亲病重多时不见好，本宫为人子女，总是要亲自去看看的。”

　　那嬷嬷只当皇后娘娘是想趁着近来赵王在民间和朝堂上的风头正劲，想要亲自出马为赵王殿下再搏几分好感的，忙下去准备了。

　　沈氏原本是不愿意见皇后的，可是皇后还是闯了进去。

　　她见到沈氏坐在院子里，除了鬓角添了几缕白发，脸上并没有一丝病容，只当是母亲因为哪个小辈在生气闹别扭呢，并没有在意。

　　她亲昵地坐到沈氏身边，想要拉住她的手表示亲近，却没想到她的手刚一靠近就被沈氏甩开了。

　　“母亲！”

　　皇后惊讶地望着她。

　　“皇后娘娘前来，有何事吗？”沈氏疏远地望着她。

　　皇后心里虽然觉得奇怪，但面上笑容不改，她朝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便要带着院子里的丫鬟退下。张嬷嬷不安地朝沈氏看了一眼，得到她的允许后，才跟着退下了。

　　院子里只剩下母女二人。

　　“母亲，本宫已经查到云曦的真实身份了。”皇后兴奋地说道。

　　“哦？她生母是谁？”沈氏抬眼望向她。

　　“传闻里说的都是真的，她就是那个朱曦公主的女儿！”皇后道，“若是这个消息走漏出去，以陛下现在的状况，恐怕……”

　　“恐怕不会让我们好过的。”沈氏道，“所以这个消息一定不能被陛下知道。”

　　“是了，母亲，可是最害怕消息走漏的不该是我们，而是弟弟啊。”皇后有些兴奋地说道，“母亲，你不若将消息告诉弟弟，和他说本宫会为他保守好这个秘密，这样他也好专心为赵王做事啊。”

　　“你想威胁你弟弟？”沈氏抬眼望着她。

　　不知为何，皇后竟然在她的母亲眼里看到了一道锋利的光芒，那道光芒一闪而过，快得几乎让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皇后从来不会放过任何细节，联想到上次拜访被拒，皇后虽然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但马上调整好自己的心情，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

　　她点了点头，笑道：“哪里是威胁他？赵王现在声望正高，本宫也是想为我那顽固的弟弟谋个好前程啊！”

　　这话若是搁在从前，恐怕沈氏会马上点头同意，可是现在她却只是定定地望着她，不发一言。

　　“你可知道我最在意的除了济国公府的荣耀，还有什么吗？”沈氏望着皇后，望着她精美的妆容、贵重的首饰和华丽的长裙，幽幽问道。

　　“……”她这话说得无波无澜，可皇后就是从中听出了一丝幽怨，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你老实告诉我，信泽是怎么死的？”沈氏微眯着眼望着她。

　　皇后大骇，不明白母亲怎么突然提起了那桩陈年旧事，心中打鼓：莫非母亲都知道了？

　　“他不就是病死的吗？”皇后道，“母亲，莫非是有什么人在您面前乱嚼舌根子？”

　　沈氏一把甩开了皇后紧抓住她的手。

　　“卓嫣云，你还想骗我到几时？”

　　卓嫣云是皇后的名字，自她出嫁以后，甚少有人敢直呼了。她听到沈氏的怒吼声，一时竟有些失神。

　　“是你和你父亲说信泽得罪了先帝，会连累我们，所以你们就联手把他害死了对不对？”沈氏想到卓信霖对她说的那些真相，就一阵心寒。

　　她全心信赖的丈夫和疼爱的大女儿，在利益面前，竟然生生害死了她最疼爱的儿子！

　　想到信泽死前身染重病，却没有人为他医治，没有人照料他，被自己的父亲和姐姐关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默默等死……

　　那该是怎样的绝望啊……

　　他们怎么能够这样对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嫡亲弟弟？！

　　想到这里，沈氏的心里涌出了无尽的恨意！

　　“母亲，你是听谁说的？卓信霖吗？他这是挑拨我们之间的母女之情啊母亲！”卓信霖与她不同心，皇后在济国公府里唯一的倚仗便是沈氏了，若是沈氏都不在帮她，那么她作为皇后的最大靠山也就荡然无存了。

　　“你走吧。再也不要过来找我了。”沈氏叫了张嬷嬷出来送客，转身回了屋子里。

　　她并不傻，小儿子和她说的那些，她都是找人去查过的，虽然几乎没有证据，但她很清楚自己的丈夫和大女儿的为人，自然而然就相信了。

　　屋内，老妇人靠坐在床边，她的两鬓斑白，眼角的皱纹微微抖动着，佝偻着身子靠着，孤独又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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