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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
“你、你避重就轻!分明是你仗着自己是李文骞的儿子,在军营里胡作非为、纸上谈兵,做出错误决策,大津江一战才死了那么多人……你敢说不是么?”
宣德帝静静地望过来,目光中含着探究。
他是这朴政园中唯一一个知道当初真相的人,可他就这样打量着李檀,也不帮他说话。宣德帝想让李檀亲自说出当初大津江的事,一言一语,全说清楚。只有让李檀自己说出来,他才能过得了自己这一关。
李檀攥得骨节泛白,半晌,他缓缓松下一口气,眼中甚么波澜都教他压得风平浪静。
“皇上,请容臣禀……”
宣德帝眼睛里带了些笑:“爱卿但说无妨。”
“当年大津江一战……因为战线拉至越国深境,粮草紧缺,士兵也因为旷日鏖战而士气低落,整个战场都不宜再僵持空耗下去。最后一役正值暮冬初春之际,上游一旦破冰,水流湍急,便无法再行战船,战事也必定会再拖后两个月。”
“当时我大哥李梁为主帅,三弟李槐为先锋,参军谋将乃是当年我父的门生房利仁。臣以参军学生的身份随军行,的确曾为战事献策献计。只不过……当年做出南下突袭的决定,是经军中帅将一同讨论、分析利弊而作出的,并非所谓的我一人‘独断专行’。”
葛万青哼笑道:“谁也没看见的事,岂不是任你说甚么,就是甚么了!?”
“葛校尉不也没看见当初的事,就确之凿凿地来问罪本相么?”李檀目色一冷,嗤笑道。
“我有证人可以证明你私涉军务,谁又能给你作证?”
李檀说:“参军房利仁、副将裘成哲,皆可为本相作证。”
“他们都是老将军的门生,自然偏袒着你了,证词可信度,实在有待商榷。”
“那本相可否依此推论,各位将军因为嫉于我李家将门威风,所以随意找到甚么证人就来构陷本相?”
“……你,谁嫉妒你了!”
李檀哼笑一声,再看向宣德帝:“皇上,当年参与大津江一役的人有很多,都可以为本相作证。”
葛万青有些沉不住气了,支支吾吾道:“可是大津江战败是铁一样的事实,你身为其中一员,又怎脱得开关系?”
“大津江战败,是因为军中出现内鬼,有人给越国通风报信,准备突袭的战船落入了他们先设下的圈套当中,一去不还。死伤共计两千余人,军营的每一个将领都难逃其咎。可是他们每个人也已经付出了代价……”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忽然冷厉起来,就像是寒冬里呼啸的长风。这朴政园中一片寂静,独这一句,忽地就漫上寒意,无一人不被其慑住。
“少将军李梁,身负十一箭、七道刀伤、五道剑伤,尸首从江河里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先锋将军李槐,箭伤六处、三刀入腹,他当年才十五岁……我大哥、三弟,我李家两个儿郎的命都葬送在大津江上……!”
“之后我父李文骞为了挽救残局,撑着病躯上战场,一举击退越国,却不幸身负毒箭,在凯旋回朝的途中殉国。参军房利仁、副将裘成哲也皆已卸任,只在神机营当了个武散官。李檀敢问各位将军……如此足以慰藉那两千多名士兵吗?”
葛万青冷笑一声:“你这意思是,他们是在替你谢罪么?”
李檀出乎寻常的平静,甚至没有为他的话感到一丝怒火,只是轻笑了笑,讥道:“既然在葛校尉眼中,本相应该一力承担大津江战败的罪责。那……只要葛校尉愿意卸下官职,向因为你行兵失误而惨死的五百多名精兵谢罪,本相定以尔为榜样,致仕离官,绝不食言!”
葛万青脸色突变,睁大眼睛看向李檀,没想到他竟说出如此刁钻的话。
宣德帝笑起来,抚案扬声道:“好呀!这是个好主意!正如朕的将军们所说的,朕应一视同仁,不得偏倚宠臣,那……朝廷上下都按这个办罢。凡是武将率兵带死过人的、谋将献策导致战败的,一概翻一翻,好好治一治罪。”
闻言,每个武将都一哆嗦,伏首叩拜:“皇上三思——!”
“还三思?!”宣德帝一副很纳闷的样子,“让朕看看,这在京的武官都跪在这里了罢?……这不是你们所有人的意见么?朕顺应了各位将军的意,不好啊?”
这话下,龙威慑人,隐隐藏着怒意,他们又怎敢再放肆?虽然一心想要弹劾李檀、将他拉下相位,但也不代表他们想丢掉自己的饭碗。
李家基业雄厚,没了官职,他李檀照样吃香的喝辣的;而他们就靠着这碗皇粮吃饭,哪里真舍得用自己的官位去换?
宣德帝迫声问道:“怎么不说话!”
一干武将把头伏得更低,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
宣德帝一把将案上的笔墨纸砚拂落,张洒的墨汁些许溅到一个武将的脸上,可他也只闭了闭眼,躲都不敢躲。
“天不亮就跪在朕的朴政园喊,现在怎么不喊了?朕的好将军哪里是要弹劾相国,这个个拿着将令入宫,分明就是来逼宫的——!”
“臣万万不敢!”
李檀见宣德帝怒得气血上涌,脸色通红,立刻抱袖躬身,低声劝着:“皇上以龙体为重,万请息怒。”
宣德帝敛下眸子的暴怒,声音苍苍而有力:“那你们还有甚么话想说?”
半晌,没一个应答。
“没有,还不退下!”
几个武将面面相觑,互相交换了眼神,终是抱拳拜道:“臣等告退——”
等他们一个接一个灰头土脸地走出了朴政园,宣德帝才重新坐到盘龙的椅子上。一旁的太监端了碗参茶,细声劝着说:“万岁爷别动气了。”
宣德帝将参茶服下,悠悠喘了口气,挥手道:“李爱卿,你过来。”
立在一侧的李檀挺了挺背,跟到书案前。宣德帝见他真只着了一件里衫,吩咐太监取来件像样的袍子给他,又说着:“让爱卿受委屈了。”
“皇上还是把官袍还给臣罢,回家的时候,臣也能再找回点颜面。”
宣德帝哼哼地笑起来,眼角都堆上喜色:“这还真是老鼠吃象,那么些个豺狼虎豹都咬不动你,小小的一个关饮江就能教你如此难堪。”
“皇上差矣。制住臣的不是老鼠,而是皇上的龙威。若非您亲自下令,谁也扒不了臣这身相袍。”
“朕本以为那关饮江是你神威侯府里出来的人,总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朕……看错了人。”
李檀不再理会关饮江的事,转而言起公务:“关于鹿州一事,臣……”
“哎,好了,爱卿……”宣德帝扶额摇头,“朕今日无力再处理政务,明日早朝,朕再详细听你讲一讲鹿州的事。”
李檀点头应下,等整理好衣衫,就出了朴政园。
园外翠影当中立着一个窈窕的身影,李檀一眼看见,惊异道:“姐姐?”
李念由宫女扶着走过来,担忧地上下打量他:“你还好么?”
“姐姐。”他上前握住李念的手,才发觉她的手实在冰凉。李檀低下眼,轻声安慰着说:“不过是些看不惯李家的人,不必理会。你在宫中……”
“我是问你……”李念哽了下声,轻声问,“你方才说得话,可真说服自己了么?”
李檀一下僵直了背,抬起头来看向李念。
李念眼中含着泪,好好看着他,渐扯出笑意来:“……意桓,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甚么罪、甚么债该还的,也早该还清了,你莫要再怨自己了。”
“姐姐,我……”李檀拢起拳,抑着泪意,“我知道。”
李念张开手抱住李檀,抚着他的头发,泣声说:“好孩子……回了京就要好好的,以后无论如何,都别再让姐姐为你担这份心了。”
李檀拥住李念,轻声应着:“意桓记下了。”
李念派马车来亲送李檀回府,皇家马车,一路招摇过市。
李檀负荆入宫,如今风风火火回府,让率兵等在侯爷府门口的燕行天、燕秀秀都惊了眼睛。
李檀敛袍从马车上走下来,抬眼就看见燕行天列兵于府前,诧异道:“燕兄?你这是做甚么呢?”
燕行天迎上前,围着李檀转了一圈,确定他毫发无伤之后,才回道:“属下听景王爷说,他们说相爷你勾结匪寇,正等着皇诏入宫呢……”说着他低了低声音:“相爷,倘若皇上真治你罪,属下一定会把大君抬出来,给您当靠山。有大君镇着,皇上念及他的情面,也一定不会太过为难你。”
“多谢。”李檀笑了笑,说,“不过是虚惊一场。你去带着弟兄好好吃一顿酒罢,当是我谢过大君的美意。”
“这其实是公子的意思……”燕行天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还是公子头一次跟属下提及大君呢。”
“阿渊?”
李檀抬眸,四周望了一圈都没有看见岳渊的身影。
“他去哪儿了?”李檀问。
燕行天答:“公子到神机营去找当年在大津江一战中幸存的士兵了,说是若皇上真发难于您,他就带人进宫,为您力争清白。”
李檀挥手唤来一个人,让他赶紧去神机营,将他已经无恙的消息告诉岳渊。
李檀言简意赅地说了朴政园的情况,燕行天听后,松下口气:“好在皇上肯信您,其余一切就都好办。”
再安排了几句,李檀就遣走了燕行天等人。他入府先行沐浴,洗去一身的风尘,之后就去拜见了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习惯了家人出征在外,走时不觉得伤心,来时更余欢喜。李檀陪着老夫人说了半晌的话,直到前院通传岳渊回府的消息,才回到自己的居处。
岳渊脚步飒沓如星,火急火燎地就冲到李檀的居处,入内室就见他正换了便服出来。
李檀脸上没有甚么表情,眼睛却灿灿生光,说:“回来了?”
他关切地上前,捧住李檀的手,急问道:“皇上真没为难你罢?”
“朴政园还没传出一点风声,你就这么沉不住气?”李檀轻声斥道,“怎么?若是我今晚住在宫里,你真敢率人进宫了是不是?”
“我……我没有……”
“景王爷倒是说得对,是我平日里太惯着你了,教你行事如此莽撞,一点长进都没有。”
“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岳渊声音拔高了几分,“我只是觉得有备无患,若是皇上真为难你,我、我总不至于甚么都做不了……”
李檀轻笑了声。岳渊瞧见他笑,心里更急了:“你信我,我考虑周全了的!”
“恩……”李檀捏了捏他的脸颊,“知道你考虑周全了,连大君都差点搬出来。怎么,想回南地啦?”
岳渊一下抿紧唇,眼睛沉下来,一手将李檀揽在怀中。
李檀怔愣片刻,连忙解释道:“我说笑的。”
“我没有想回南地。”岳渊口吻坚定,不掺一分假。片刻后,李檀听他轻叹了口气:“但我没有办法,我以为皇上这次肯定是不会放过你了,又不知怎么才够护你无虞……倘若他能,他能的话,我愿意去求他……”
“阿渊。”
“……可我不会离开你的,李檀,你信我。”
李檀忽地想起在多年前,岳渊窝在他的怀中,轻声呢喃着那一句“我不会拖累你的”……他伸出手来,抚上岳渊□□英俊的眉骨,轻声中夹杂着绵绵的叹息,说:“乖。”
……
漫长的夜让黎明的到来都格外的难一些。
夜深,康峥海的府中长灯在燃,亮堂堂的客厅中坐满了人,大都是今日在宫中跪着请命的武官。他们没想到李檀竟这样狡诈,最终将话锋偏到如此地步,硬生生扭转了局势;最重要的事,皇上对他丝毫没有责怪之意,牟定了心要护着李檀……
让他们这些人好好在御前出了回丑,包藏的心思就差被挖出来曝晒在阳光下了。
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康尚书!……你说过,只要提及大津江,李檀肯定说不出话的。现在好了!他哪是说不出话,还差点将我们兄弟的官职都给削了!”
康峥海哼笑了一声。
要是他们真有除掉李檀的决心,在李檀提出双方都卸官的时候,就该成全了他的话。李檀不过是狐假虎威,却真把这些个胸无点墨的武将给唬住了,白费了他一番心思。
“各位将军受得委屈,本官也听着了。不过一切还未有定论,明日正要上朝,本官自有方法让圣上识得这佞臣的真面目。”
既然大津江都不再是可以牵制李檀的软处,还能有什么呢?其中一人惑然:“康尚书,你还有办法?”
康峥海抬起茶盏,笑而不语,黑夜铸就的眼睛深不可测。董自如虽然已经伏诛,但从鹿州传来的回信才刚刚到达康峥海的手中。
上面只有三个字——
意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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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帝:靠山。
李念:靠山。
岳渊:靠山。
陈卓:靠山。
谢容:靠山。
李檀:……请开始你们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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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不知不觉也一百章了,让我们开始向着评论果800的小目标出发吧——!
赞美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