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只饶天与无拘束

　　虽然叶修给大家打了预防针，可大家其实并不是特别紧张。
　　除了第一个线索问题似乎有点严肃，另外两个听起来更像是不轻不重的小女孩的烦恼——不管是谁，都肯定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这难道不是正常的吗？即便是亲生父母也难免偏心于更合自己脾气的孩子，何况那些在整个人生中只能算是走马观花的看客？
　　这个道理没人不懂，只不过，“知道有人不喜欢自己”和“知道有个人不喜欢自己”之间，并不单单是一个字的差别。哪怕是阳光开朗的黄少天，要是听到冯主席对别人说自己叨叨咕咕不稳重，大概也是要暗自郁闷一下的。
　　郁闷归郁闷，如果把这些负面情绪全堆积在心里头，没事还拿来回味一下，这可就有点小心眼了。
　　然而，几乎就在开门的刹那，高亢尖锐得几乎变了调的女声立刻狠狠刺进每个人的耳膜，令他们的大脑像被声波扎穿般猛然一空，毫无防备地被疾风骤雨一样袭来的激烈情绪牢牢抓住了心脏。
　　“我告诉你，我已经受够了这种日子！每天、每天被一群愚昧无知的家庭主妇指指点点！整个小区都在背后拿我们当笑话！你知不知道，今天在幼儿园，那个满嘴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乡下口音的老师，竟然当着一群家长的面，皮笑肉不笑地跟我说：‘你家的孩子可能需要去医院看看。’”
　　“是你太敏感了。”一道男声无奈地安抚道，“她们不过是闲得无聊的时候随口说说，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随便就听听好，何必往心里去。大家都是邻居，没什么恶意的，上次一楼的黄婶不是也劝我们带孩子做个检查，担心会不会是阿斯伯格吗？”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觉得孩子脑子有病！我吕奇，博士学位，国家研究所最年轻的项目负责人，居然轮得到她们来施舍我可怜我？一辈子的脸都要丢光了！”女声持续拔高，战斗值极为可观。
　　男声叹了口气，“你要是真的这么介意别人的看法，干脆我们搬家吧。我们两个都在研究所工作，可以申请一套住房。那边的人普遍文化素质高，也很少会对别人家的隐私感兴趣，附属幼儿园里应该有不少聪明的小家伙，孩子们换个新环境或许能交到志同道合的小伙伴。”
　　“你说什么？搬家？我不同意！这是我家的房子，我住得好好的，凭什么让我搬出去？还要搬到研究所？你是想让我们一家子永远在玻璃罩子里生活吗？难道孩子们长大以后不用接触社会？你总是这样，遇到问题从来不想想怎么解决，就知道逃避！”
　　“行行行，不搬，那你想怎么解决？”男声更加无奈。
　　“还能怎么办？如果真的懂事的话，叫她给我装得和正常人一样，不会就学，给我好好哭，好好笑！别成天摆着一张死人脸，一看就有毛病！”
　　“看你说的，小孩子又不是演员，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要我说，还是搬到研究所那边，两个孩子都挺聪明，将来和我们一样从事科研工作也不错啊。”
　　“胡说！女孩子干我们这行能有什么前途？”女声断然反对，“要是真聪明也行，我上次特意费好大劲找关系托人做最专业的智力检测，结果呢？直接打破了人家特殊数据库的最低记录！我现在看到人家都抬不起头！当初说什么全京城最权威的产检……早知道是这种结果，开始根本就不应该生下来！”
　　最后这句一时的失言终于惹出了怒火，一向平和的男声也微微抬起了声调：“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关注别人的眼光？你是活给他们看的吗？但凡能把注意力稍微放到孩子们身上一点，也不会从头到尾都没发现她们两个在串通作弊，检测结果根本就不准！什么都不明白的是你！生出个天才很光荣是吗？你有没有想过，在这种专业机构做检测，一旦进入数据库准入线范畴，后续会有多少麻烦？你有考虑过孩子们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吗？当初我劝过多少次，医生是怎么建议的？不是你别着劲非要生吗？现在不如你的意，没法拿出去炫耀，所以觉得烦了，碍着你的眼了，是吧？只有你自己委屈，我就没有牺牲吗？家里有两个孩子，你一个月能回来几次？不是几乎每天都是我在带吗？难道我不想好好工作，再往上走一走？幼儿园老师说一句你就受不了了，我天天听着多少闲言碎语，我抱怨过吗？人不能只想着自己，我们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不管喜欢不喜欢，不都得对她们负责吗？”
　　如果说之前的痛楚像是被野火猛烈灼烧撕碎，那么此刻，却仿佛被整个儿碾压在深海海底，沉重，空洞。
　　既然降生只是源于扭曲的期待，而期待的结果却是全然的否定，连仅仅存在也成为了多余的包袱……人究竟为什么活着呢？
　　你的努力，永远飞奔在与主流认知背道而驰的方向上，所以只会被视而不见。
　　幼稚，自私，想当然，不肯顺从和妥协。
　　太不懂事。
　　黑暗中，一团不到三尺高的朦朦胧胧的白色光团忽然撒着欢儿从视野中飘过。
　　虽然情绪被拖进泥淖当中，但理智尚存的几个人依然没有放过这个多出来的变化。
　　“喂，你们看到了吗？”
　　“好像是个小孩子吧？”
　　“还是个女孩。”
　　“怎么觉得有点像闹鬼呢。”
　　“……嗯。”
　　很快，小女孩儿的声音完全掩盖住大人的争吵，那声音仿佛一轮明亮的红日弹跃而起，瞬间驱散黏重的黑雾，而后，暗夜淡去，微光浮起，一条纯白色的走廊展现在几人的眼前。
　　“爸爸妈妈怎么还不做饭，我肚子饿啦。咦，姐姐，你怎么坐在这呀？很饿吗？不怕不怕，我这里有巧克力糖，是胖达给我的，分你一半喏。刚才听胖达说，露露的新飞机果然彻底坏掉啦，唉，老师笨笨，都第几次了还弄不明白。姐姐，下次要修玩具的时候叫我，我来拆，我不怕爱哭鬼露露告状。”
　　走廊中传来的这番话听起来大义凛然，相应的内容却很是稚气可爱，喻文州笑道：“原来是个小骑士，挑衅学得不错。”
　　“这哪是挑衅啊，是牺牲吼叫吧？”张佳乐摇头，小孩子的矛盾最容易引起家长的参与，如果再加上对孩子有成见的老师火上浇油，一连串连锁反应，搞不好最后会招来混合双打……咳咳，经验之谈？不是，绝对不是！
　　“可以走了。”
　　大家低头看看掉落在走廊地面上的烟盒，再转头看看把烟盒丢出去的叶修，这家伙怎么忽然这么积极？反常啊。
　　“还没发现吗？”叶修指指身后，其他人这才注意到，在他们围在门口的这段时间里，后面的那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踪影，大厅逐渐融入一片黑暗，而那黑暗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笼罩过来。
　　“这又是什么情况？”
　　几个人赶紧冲进走廊里，再回头，身后的门也不见了。
　　张佳乐不死心地趴在墙上试图寻找门洞的痕迹，可惜只看到一片浑然天成的洁白墙面，一丝缝都没有。
　　“这算是成功推进到下一环节，还是选择错误的减员惩罚啊？”也没个提示，真是揪心。
　　“划水被踢了吧。”叶修弯腰捡起烟盒，打开一看，待遇不错，居然是满的。
　　“你以为是在打本啊。”张佳乐想了想，“而且王杰希还在，他不是也什么都没干吗？”
　　“被点名状态下，没有脱战，踢不掉的吧？”王杰希代入游戏模式思考道。
　　“点名？啊，有BOSS吗？不对，我怎么没看到？什么时候点的名？”张佳乐怀疑地说，不知不觉中，他也被拐进了游戏思维。
　　“一。”王杰希指向叶修，叶修正抓着他的宝贝烟盒浑身上下摸打火机。
　　“二”再指张佳乐，立即换来一声“谁是二啊别乱指”的抗议。
　　“四，”喻文州接下去说道，看向周泽楷，“五。”
　　周泽楷点头，表示同意以上看法。
　　“我是三。”王杰希很高兴大家的想法一致。
　　张佳乐仍然是一脸大写的懵。
　　“应该是从年龄、性格、经历等等各方面综合起来挑选的吧。”喻文州猜测。
　　“你们还走不走啊？讨论那些有什么用，还是想办法早点从这地方出去吧。”死活找不到打火机的叶修终于放弃，见大家都望着他，他直言道，“我困了，你们都不困吗？”
　　经他这么一说，一直努力打起精神的几个人瞬间感觉到一阵倦意袭来，还真想立马躺下睡一觉。
　　忽然觉得睡得人事不知然后莫名其妙消失的那些人好幸福啊！
　　大家哈欠连天地沿着走廊向前走去，不出意料之外的，前面又出现了几扇门，看样子需要作出选择。几人尝试了一下，其他人不管怎么推拉门扇都纹丝不动，只有王杰希把手放到某一扇门的把手上时，把手很轻易地被转动了。
　　“看来每人只有一次机会。”喻文州按住王杰希的手，看一眼叶修，提醒大家别忘了前车之鉴，“不知道王队有什么想法，能先说说吗？”
　　王杰希感受了片刻，摇摇头：“没什么特别的。”
　　事实正如他所说的那样，门后没有什么可怕之处，反而因为太过正常的场景而令几个人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仍然是一条走廊，但与他们刚刚走过的不同，这是一条大理石地面的走廊，两侧是因为陈旧而有些发黄的大白墙面，以及整整齐齐挂着办公室门牌的漆木门，其中一扇门正半开着，清晨的金色阳光顺着门扉的轮廓在走廊的地面上洒成一片，大理石中的石英反射出的点滴光芒清澈而可爱。
　　他们下意识靠近那片阳光，门内的交谈自然而然落入耳中。
　　“你姐姐的画能有你一半的灵气就好了。绘画如果只求线条的流畅和色彩的鲜亮，计算机可以做得更出色，没有人类插手的必要不是吗？听好，只有人类的灵性才能将一幅画作赋予灵魂，刻板的描摹是对艺术的玷污。我不收平庸的人当弟子，只有你的话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你回去再想想吧。”
　　伴随着轻灵的脚步声，小精灵一般披着一身阳光的少女从门内闪了出来，抬头看到他们，一双眼睛瞬间睁得溜圆，惊讶道：“你们怎么走到这里来啦？迷路了吗？别急，我送你们出去，跟我过来。”
　　“那个，小美女，能问问这什么地方吗？”张佳乐自来熟地上前两步。
　　“这里呀？”少女抱着个厚厚的大本子，连蹦带跳地走在前面带路，语调十分快乐，“这里是知识的殿堂！”
　　大家一边跟着她走一边环顾周围，旁边渐渐有了来来往往的行人，绝大部分都抱着书本，有的人还拎着什么仪器，而其中至少有一半戴着眼镜，大家猜测：“是学校吗？”
　　“喏，从那里出去，看到出口了吗？”少女指向不远处的大门，大门掩在一棵茂盛的古树的树荫下，从光线明亮处望过去不甚清楚。
　　走近才看到，门边立着另一位少女，白衣黑发，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的样子。他们身边的这位立刻飞快跑了过去，亲热地挽住对方的手臂，歪着脑袋笑盈盈嗔道：“我正到处找你呢，你怎么在这里呀？”
　　几个人毫不迟疑地迈向出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好像遗忘掉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忍不住回过头抛出探寻的目光。
　　阳光和暖，人声嘈嘈，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依偎在一起，仿佛同巢的雏鸟，可那始终沉默不语的少女，避开的目光中悄然隐去的，究竟是什么？
　　暗影遮蔽了双眼，睡意袭来，一丝隐约的低语从耳边溜过，不留痕迹。
　　“你要把这个我也抹杀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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