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鼎兮：东君与云哥的醉梦长卷

　　蒲枯草并未走远，只是绕到客栈后方，沿着一条被杂草半掩的小径，行不过百余步，便来到一座孤零零矗立在林间空地的竹楼前。竹楼不大，仅有两层，样式古朴，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若不细看，极易忽略。楼前有一小片药圃，栽种着些形态奇诡、色泽艳丽的植物，在朦胧月色下散发着幽幽异香。

　　“吱呀——”蒲枯草推开竹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百里东君与紧随其后的夜枭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他在外警戒，自己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竹楼。

　　楼内陈设极为简单，却处处透着古怪。墙壁上挂着各种风干的虫蛇、兽骨，以及一些连百里东君都叫不上名字的诡异植物标本。几个粗陶罐摆放在角落，隐隐有窸窣爬行之声从中传出。空气中弥漫着比客栈更浓的草药与腥甜混杂的气息，但并不令人作呕，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宁神之感。

　　蒲枯草已在一张矮竹桌前坐下，桌上仅有一盏油灯，火光跳跃，映着他忽明忽暗的脸。他指了指对面的蒲团：“坐。”

　　百里东君依言坐下，静候对方开口。

　　蒲枯草不知从哪摸出两个竹杯和一个黑乎乎的陶罐，拔开塞子，一股清冽中带着奇异草木芬芳的酒香逸散开来。他倒了两杯，推给百里东君一杯：“尝尝，老夫自酿的‘百草酿’，比外面那些劳什子‘百花酿’强多了。”

　　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与自傲。显然，他对百里东君在乾东城以“百花酿”扬名之事，并非一无所知。

　　百里东君也不辩解，端起竹杯浅尝一口。酒液入口微苦，随即化为甘洌，一股温和却沛然的药力顺着喉咙流下，迅速蔓延四肢百骸，竟让他连日奔波略显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连带着胸口那股时常萦绕的滞闷感都似乎轻了一分。

　　“好酒！”百里东君由衷赞道，“药性精纯，君臣佐使，相辅相成，非大匠手笔不能为。晚辈那‘百花酿’，不过是取巧娱人，岂能与前辈此等调和阴阳、滋养本源的灵酿相比。”

　　这番评价，既赞了酒，更赞了蒲枯草的药理造诣，可谓搔到痒处。

　　蒲枯草脸色稍霁，哼了一声：“算你小子还有点见识。”他端起自己那杯，一饮而尽，咂了咂嘴，方才转入正题。

　　“你那个‘设想’，老夫仔细琢磨过。”他目光变得锐利，“理论上有几分道理，但实践起来，九死一生。你可知‘赤血幽兰’为何被视为绝毒？又可知‘尸傀蛊’反噬为何几乎无解？”

　　百里东君正色道：“还请前辈赐教。”

　　“‘赤血幽兰’，非剧毒，而是‘寂灭’。”蒲枯草缓缓道，“其花毒非是破坏，而是‘同化’。它将一切生机强行转化为与其同源的死寂阴气，中毒者看似生机断绝，实则是被转化为另一种‘存在’，一种近乎永恒的冰冷沉寂。而‘尸傀蛊’，则以操控死气与怨念为核心，蛊虫本身便是怨魂与阴气的聚合体，暴戾无序，反噬宿主，便是怨念与死气倒灌，摧毁神智，侵蚀肉身。”

　　他顿了顿，盯着百里东君：“你想用‘碧磷蟾酥’的净化生机作为缓冲，想法不错，但那点生机，在‘赤血幽兰’的寂灭之力和‘尸傀蛊’的狂暴怨念面前，无异于杯水车薪。至于你所说的‘容器’或‘功法’……小子，你体内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或者，你知道何处有此等奇物？”

　　话已挑明。蒲枯草同意探讨，甚至愿意深入，但前提是百里东君必须展现出足够的“资本”和“诚意”，证明这条路并非空中楼阁。

　　百里东君沉默片刻。他知道，仅凭空口白话，绝难取信于这等人物。他必须拿出一些实质的东西。

　　“晚辈经脉曾碎，武功尽废，此事天下皆知。”百里东君缓缓道，“但前辈可知，晚辈为何能活下来，且如今气色虽弱，根基却未彻底崩坏？”

　　蒲枯草眼中精光一闪：“说下去。”

　　“晚辈重伤弥留之际，曾得一位异人以奇术相救，更有一缕极其精纯特殊的‘生机’护住了心脉本源。”百里东君半真半假地说道。异人自然是辛百草，而那缕特殊生机，实则与他重生而来的神魂以及叶云不惜代价的守护有关，但他不能明言。

　　“这缕生机，晚辈隐约感觉，其性质……与寻常内力或草木精华不同，似乎更贴近……某种本源之力，对阴邪寂灭之气，有着天然的……亲和与疏导之能。”他斟酌着词句，尽量描述得模糊却又引人遐想，“晚辈设想中的‘容器’，或许并非外物，而是……人本身。以特殊法门，引导那寂灭阴气与狂暴怨念，以此生机为本，重构一种……平衡。”

　　他没有说叶云的情况，也没有提自己重生带来的灵魂异变，只是将“容器”的概念引向了自身，并暗示自己体内可能就有一把钥匙。

　　蒲枯草身体微微前倾，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百里东君，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本源之力？亲和疏导？小子，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若你所言非虚……”他呼吸略显急促，“让老夫探探你的脉！”

　　百里东君坦然伸出手腕。

　　蒲枯草枯瘦如鹰爪的手指搭上百里东君的脉门，一股冰冷、细腻、如同无数触须般的内力小心翼翼地探入。百里东君放松身心，任由其探查。

　　片刻之后，蒲枯草脸上露出了极度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神色！他猛地收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眼神复杂地看着百里东君，有惊疑，有狂热，更有深深的忌惮。

　　“果然……果然有古怪！”他喃喃自语，“经脉虽脆弱，却隐有重塑之象，根基深处，确有一股微弱却极其坚韧、性质难以言喻的力量盘踞……似生非生，似死非死……奇妙！当真奇妙！”

　　他霍然抬头：“小子，你体内的秘密，比老夫想象的更有趣！但也更危险！你说的法门呢？如何引导？如何平衡？若无具体可行之策，一切都是空谈！”

　　百里东君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以特殊药水书写的绢帛，双手奉上：“此乃晚辈根据那异人所传残篇，结合自身体会，草拟的一份‘阴阳引’初步构想。其中涉及经脉运转、气血引导、药石配合、以及……些许精神观想之法。请前辈过目。”

　　这是他将前世一些魔教秘法、药王谷医术以及自己重生后对生死之力的感悟，融合简化后写出的东西。真伪混杂，深浅不一，但核心思路清晰，且足够高深玄奥，足以引起蒲枯草这等痴人的兴趣。

　　蒲枯草迫不及待地接过绢帛，就着油灯仔细观看。起初眉头紧锁，渐渐眼神越来越亮，呼吸也越发粗重，时而拍案叫绝，时而凝神苦思，完全沉浸了进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竹楼外虫鸣唧唧，月色流转。

　　不知过了多久，蒲枯草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将绢帛小心收起，目光复杂地看向百里东君：“这‘阴阳引’……虽残缺不全，许多地方语焉不详，甚至可能是你小子的臆测，但其中思路……匪夷所思，却又暗合至理！若真能完善……”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竹楼内踱了几步，猛然转身，眼中已是一片决然：“好！百里小子，你这桩买卖，老夫接了！”

　　百里东君心中巨石落地，起身郑重一礼：“多谢前辈！”

　　“先别急着谢。”蒲枯草摆摆手，脸上露出罕见的严肃，“第一，老夫需要时间研究这‘阴阳引’，并需你全力配合，不得隐瞒。第二，‘赤血幽兰’与‘尸傀蛊’皆非易得之物，尤其是那幽兰，花期将近，但千虫谷是南疆绝地，危机四伏，更有其他势力觊觎，获取不易。第三，此事凶险异常，一旦开始，便无退路，你需想清楚。”

　　“晚辈明白。”百里东君肃然道，“前辈所需，晚辈定当竭力满足。至于千虫谷，晚辈既已至此，便有闯一闯的觉悟。”

　　“有胆色！”蒲枯草咧嘴一笑，露出焦黄的牙齿，“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先在此处歇息两日，老夫需准备些东西。两日后，我们出发前往千虫谷外围。至于你那些手下……”他瞥了一眼窗外，“让他们在外围接应吧，谷内人多无用，反是累赘。”

　　“依前辈安排。”

　　联盟初定，竹楼内的气氛缓和了许多。两人又就“阴阳引”和一些医毒疑难探讨了许久，直至油灯将尽。

　　当百里东君走出竹楼时，东方已微露曙光。夜枭立刻迎上，眼中带着询问。

　　百里东君对他微微点头，低声道：“准备一下，两日后，随蒲前辈前往千虫谷。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晨光熹微，映照着南疆苍茫的山林。
　　竹楼夜话，定下的不仅是一份医患之约，更是一个可能改变许多人命运的危险盟约。
　　千虫谷的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獠牙，静候着他们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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